他也没讨着好,教官总有千万种方法治人,彼时方淮序住的最多的是学校后山一个隐藏的地下空间,据说以前是个防空洞,现在成了学院里的禁闭室和训诫房。 是吃了点苦头,不过很快教官发现他其实挺听话,只要别人别先来犯贱,他几乎不主动惹事。 更重要的是,他几乎不与教官作对,任何训练都一句话不提完成就是,也不像别的学生一样真有网瘾戒断症状,与其说是听话,更像是安静。 这种学生是可以利用的,所以教官对方淮序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放他出来时教官还在背后嘀咕着:“这小子斯斯文文的长得还挺有迷惑性,人高吧,但又偏瘦,小时候好像没吃肉似的……说话也心平气和情绪稳定的,老子以为是个软骨头呢,没想着打架这么凶。” 他被放出去后,还是喜欢来后山放空,除了因为这里有一只见谁都狂吠吊的不行、驯服后狗里狗气只会摇尾巴的蠢狗,还因为小山坡的东南方向紧挨着环城河所以这里是监控死角。 他在很后来才知道河与墙中间还有一小条被人踩出来的路,所以偶尔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第一次知道这里有路,是因为有人从外墙外往里面丢红薯喂狗。 热气腾腾的丢进来,看出来是自家种的朴实品种而非香甜蜜薯,大得好像一颗颗地雷。 他前脚还在疑惑这是在干什么,结果下一秒这只通体浅黄的大狗就欢腾地摇着尾巴上去扑食,连红薯皮都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狼吞虎咽吃完,那蠢狗还激动地扑在墙上用爪子来回抓挠,嘴里发出“嘤嘤嘤”的撒娇声,尾巴快要转成螺旋桨。 他听到了一个清柔干净的声音,像是丝绸缠绕过身体,她说:“今天没了,不过外婆地里现在全是番薯,我们两个吃不完,便宜你了。” 说完就走,脚步声比春日里的微风还要轻,一不留神就从耳边溜走了。 他下意识仰头看了下日光,模模糊糊地确认了一下时间。 她一连来了很多天,每天都像投雷一样往里面投喂,墙面太高,方淮序总能听到她穿过绿化竹林时衣服与叶子的摩擦声,和她将几块撬起乱堆的石板一一叠起来后站上去的声音。 有一天她身后还跟来了一个人,也是个女生,呜呜地哭,非要拉着她绕着环城河散心,他听到她把人拉近这个秘密基地,说小狗能治愈伤心。 方淮序瞥了一眼身旁这只威风凛凛的“小”狗。 那个一直在哭的女生说:“佳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爸妈说,可是我最近一直在吐,校医让我去专门的大医院精神科看一看。” “那还在等什么,赶紧去省医院看呀。” “可是我不敢跟爸妈说,每次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们都说是我自己想不开,说家里本来开开心心的,我一直拉着脸就让所有人都不高兴……我最近总是呼吸不畅手指发麻,腹痛拉肚子,雌激素水平很低,几个月都不来例假,爸还讽刺我是不是跟别人上床怀孕了,说要带我去妇产科检查。” “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他那德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搭理他不是让自己心情更糟糕?胃是情绪器官,所以会体现出生理上的症状,还是要去大医院看看。” 哦,抑郁症躯体化症状。 方淮序仰着头漫无目的地瞧着天上慢悠悠飘过去的云,百无聊赖地听着,原来这世上拥有操蛋的家庭的人不止他一个。 “我上次才晚回了半个小时的信息,爸就一直发消息,最后还打电话过来骂我到底要选什么样的。我有时候在想,反正以后跟谁结婚都是一样的,要不就像爸妈说的那样选个双方父母知根知底的嫁了算了,这样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催我了?” “芫华姐你才大四诶,着什么急?妥协从来都不是不是解脱,你不为自己争取而让别人替你做决定,你就要在将来承担别人替你做决定带来的后果,相亲、就业,都是如此。” “父母也叫别人吗……他们一直说天底下哪有不为子女考虑的父母,都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方淮序扯了下嘴角,这种话别说是在国内,在国外长大的他从小也被母亲耳提面命地灌输了太久。 他也习惯了顺从,愚蠢地幻想着这样就能从母亲身上得到一点关注。 墙外声音再起,质感如冷淬着光的玉石,清晰镇定,尤佳妍说:“你不够心软又不够心硬,你做不到妥协又因为自己的抗拒而对生养之恩感到抱歉,所以才会这么痛苦。” 方淮序将双手叠在脑后躺下来,日光直冲着眼睛,有些睁不开,他眯着眼睛盯着头顶两块云团,看鎏金光束奔涌而出,听到那个叫做佳妍的女孩子掷地有声的话语: “可是父母给了你□□,你赋予自己灵魂,你才是定义你自己的创世主,说白了,人最终还是为自己活的。” 那个一直在哭的女生不说话了,只剩下啜泣声,好一会儿才低声从头开始解释: “我跟爸妈说了想去F国当公派交换生,你知道我的专业本来就是3+2的形式,语言我也考出了,这个专业在国内的前景很一般,可是F国是热门,我的专业老师也鼓励我出去深造然后留在国外。” 她的语速渐渐快起来:“自从提了这件事后家里就急着让我结婚,我不喜欢,爸妈发过来的每一个我都不喜欢,他们无所谓我的选择,只想选离家近的和能尽快结婚的,说是老实人,踏踏实实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我前几个月看到菲菲姐的朋友圈,她都工作两年了,想自费出国深造,她父母立刻同意了,我真的又羡慕又难过,我甚至都没有把这件事跟爸妈说过,因为知道他们肯定会泼冷水。” “爸爸说我国外的月亮总是圆的,在国外也要打工,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有什么区别?妈妈说出去了再回来就业还是一样难……” “我有时候就在想,同样是女孩子,她可以出去看看更多的风景,而不是被束缚在已经28岁了再不考虑就没人要了,而我跟父母说起,她们甚至不理解我在说些什么。” 稍顿,方淮序听到那个被叫做佳妍的红薯投掷手轻笑了一声,她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非常意外: “你知道外公的自建房要拆迁了吗?我听说蔡冲想要拿补偿款去买房。” 她说:“姐姐,其实有时候你退让一步,命运就会变本加厉,你如果狠心一点,它反而会敬而远之。”
第24章 约定 方淮序觉得那个叫做佳妍的女孩子还挺有意思, 尤其是后面她用完全拿父母当陌生人的口吻一一诱导人如何瞒下一部分拆迁款,先斩后奏直接出国的话术。 “F国不用学费,申请中介费也可以省, 你试试campus F网站还有一些论坛, 签证费和路费要备好, 还有你刚去不一定能快速接到零工,既然3+2你可以多问问你的师兄师姐……”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就这么……出去了?爸妈知道我先斩后奏还拿了一部分钱会不会生气?”蔡芫华说着小心翼翼的话语,可声音里却难掩兴奋。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考虑这些。”尤佳妍冷静到不近人情,“我不仅不会考虑这些,我还会装模作样同意订婚后拿了礼金消失,让父母去还这笔卖女儿的钱。” 方淮序无声地笑了一下, 越发觉得这姑娘有意思, 一旁那只狗扒拉墙面多时无果, 焉巴巴地坐在地上。 “啊,那太过分了吧……我自己也存了钱的,我一直在兼职赚钱。” “哦,那你就当我随便说说。”尤佳妍的口吻也淡下去,“所以当务之急是你先把病看好, 无关人等的话就不要入耳,钱不够我可以转你的, 你自己的钱就存着做留学用。” 蔡芫华疑惑:“我早就想说了, 你一个准高三生哪来的这么多钱?我听说有个富……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嗯?才高二吗?方淮序往围墙那儿瞥去一眼, 心想刚才听两人的对白还以为那个佳妍年龄不会小,毕竟说话口吻非常老成。 “没有, 只是代写作业,代写检讨。”尤佳妍语气很认真, “当然不会同意谈恋爱,不谈恋爱写作业能收钱,谈了恋爱我上哪再去找这样阔绰的客户?而且你知道男生那种脾气吧,你不谈恋爱能接很多人的作业,谈了恋爱回头他无理取闹不让我接别人的作业怎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方淮序听到这些话总能在脑海里浮现出尤佳妍嫌弃又头头是道的表情,他莫名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一直在闷声发抖,简直要笑出声音来。 “你,你没跟他谈恋爱?” “没有,他不是我喜欢的那款。”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好奇起来。 稍顿,耳边只有远处遥远的汽笛,还有和风带来的潮湿水汽。 方淮序偏了下头,下意识望向白墙,好像想要透过去窥探一墙之外的秘密。 那女孩沉思了一会,肯定道:“乖的,听话的,指东不打西,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真的有那么听话的男朋友吗?我只见过那么听话的金丝雀,”蔡芫华小声道,“你知道佩姐的小鲜肉新老公吗?好像两人的关系就是从金主开始的,现在都结婚了,不过结婚后小鲜肉就变了张脸,据说又要离婚了。” “嗯,其实佩姐不该这样的,每个月给钱而不是结婚的话就会一直听话,女性如果有了金钱上的自由还是在追求被保护,妄图在女强男弱的两性关系中通过把自己的位置放低来获得宠爱,就会让金丝雀有可以软饭硬吃的可能。” 她似有不解:“不能这样示弱的,男性怎么做的,女性就应该怎么做啊。心态上就是他听话那就继续给他讨好自己的机会,不听话就直接丢掉,抱着玩一玩的心态很难吗?” 蔡芫华都忘记自己的伤心了,大惊失色道:“你……你……” “逗你的。”尤佳妍知道蔡芫华不会认同,语气淡淡,“我随口说说,别当真。” 方淮序无意识地在草坪上扯了几根草断断续续地绕在指间,似有所想。 “你别……”蔡芫华还是被方才那段话震撼到了,她拉回话题,终于有了点当姐姐的威严,“你现在不是赚钱或者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我看你的成绩差不多都在年级前五十,应该把心思都花在如何往前冲上面,你不想去京城读大学吗?” “说实话吗?不太想,京城和宜城太近了,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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