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没有结婚,她收养了一个孩子,她一直都很忙。 成天飞来飞去,不见人影,她几乎没来京也镇看过他几次。 就算他犯错,校内打架,被老师请家长,她也几乎不会出现,只是在电话里疲惫冰冷地对他说一句:“阿祁,姑姑很忙,不要总惹事情,听话些。” 他的外祖父母已经去世了,爷爷奶奶也不愿意要他,于是江北祁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只有一个从小带他的保姆、一个年老的园丁陪着。 看着眼前的这些,忽然有一天,少年麻木又迟钝地意识到一件事:好像是他错了。 ——如果当初他的父母没死,而是只有他死了的话。 ……那么现在,所有人都会开心。 他逐渐明白了,原来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一个不被接受的人,被怨恨的人。 爷爷奶奶不愿意看到他,说只要看到他,就会忍不住想起他们那无辜横死在国外的儿子和儿媳。 姑姑也不愿意见他,因为看到他,她就会想到那个已经死去的,温和优秀的哥哥。 江北祁有时候总在想: 所以是活下来的他错了吗? 可是,难道他不配活着吗? ……在他们眼里,好像是不配的。 被骤然毁去的幸福感,留下的只有一地噩梦的残骸。 不久,他患上了抑郁症。 少年被纷乱暴烈的迷茫思绪日复一日痛苦纠缠,没有出路,找不到答案,没有尽头,绝望又无助。 于是他开始频繁宿醉,玩游戏,旷课,打架斗殴,不断流连于网吧和台球厅,无数虚幻又堕落的地方,企图通过短暂的麻痹与快乐来消解心中的郁闷。 鲜艳巨大的电子屏幕明明灭灭,纷繁的音效声轰鸣喧闹,醒来之后他总是独自一人,那种几乎要把心脏逼疯的孤独感,不断地萦绕在少年的四周。 再被放纵过后的空虚和痛苦无孔不入地侵袭着。 从变故发生的那个夜晚,到如今浑浑噩噩的十七岁。 哪怕只有一天,他都没有真正开心过。 于是在一个平常的天气,江北祁决定去死。 ——这么轻易地做下决定的时候,少年的内心原本毫无波澜。 既然人总是要死的。 ——那死早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反正也没人在乎。 这么想着,他在日历上的某个日期画下一个红圈,在上面打了个叉,写下了一个单词。 d,i,e。 die。 死亡。 距离那天到来还有25天。 漫无目的地闲逛,通宵,玩乐,上学——重复着枯燥无味的活动,班主任几次想找他谈心,都被江北祁拒之门外。 耳机里听着草东的《烂泥》,少年插兜慢悠悠地走在千篇一律的大街与巷道上,他走了许久,眼前飞速略过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混混们拦住他的路,嘴里 冒着无味的脏话,接着就拎着空啤酒瓶朝他狠狠打来。 他眼眨也不眨地把人撂倒,无所谓地挥动拳头把人制服,之后摇摇晃晃站起来,擦掉手上不知谁的血,拎着外套慢悠悠走出巷子。 少年的表情淡漠。 ……没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值得感兴趣的。 明天过后仍是明天。 而原本毫无波澜的,日复一日的,阴沉沉的日子里,忽然在某天下起了一场大暴雨。 这场暴雨来的汹涌剧烈,春潮不断激涌,河流上涨,几乎蔓过草堆。 镇子上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它一直不停地下,像是要把一整年的雨全都下完似的,雨后总有颜色斑斓的飞鸟在天空与斑驳树影间骤飞盘旋。 一切都跟从前不太一样。 原本江北祁也并没有怎么在意。 ——直到京也镇再次下雨的时候,他在潮湿肮脏的巷子里见到了一个乖张少女。 惊愕的眼神,纷扬的裙摆。 一朵火红山茶花从她乌黑长发上掉落在地。 很漂亮的颜色。 之后江北祁把它捡起来,插在家中透明的花瓶里。 后来他知道那个女生叫弥虞。 她很神秘。 她骗他,哄他,装乖又混账,让人猜不透心里怎么想。 江北祁一早就看出来,对方是个坏透了的女生。 可当自己决定好的死之日真正来到之时,他忽然又不想去死了。 少年忽然想多活几天。 ……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 刺耳的下课铃声忽然响彻耳边,趴在桌上的少年,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江北祁。” “江北祁?醒醒……” 江北祁从梦魇中猛然惊醒,从位子上坐起来,发觉自己脸颊上贴着一个冰凉的罐体。 他条件反射地挥开那个东西,轻轻地动了动唇,眼底有湿漉漉的液体滑过。 眼熟的漂亮少女拿开放在他脸上的冰可乐,懒散地靠在他桌边,拉开易拉罐拉链,仰头喝了一口。 “江北祁,你怎么哭了呀?”她这么轻快地问。 “……别烦我。”他抹去眼泪,声音沙哑又不耐地说。 “别这么冷淡嘛,老是封闭自己会发霉的。”少女说。 “闭嘴。” “脾气这么差的话,可没有女生追。”她不高兴地撇了下唇。 “要你管,离我远点。” 少女对他的坏脾气置若罔闻,走过去拉开了眼前厚重的教室窗帘。 刺啦一声——灿烂的阳光争先恐后地照进教室,仿佛把每一寸都照亮。 刺目的阳光同样照亮了少年晦暗的目光和微红的眼角。 江北祁下意识地眯起眼,深重地呼吸着,将浑浊的空气从肺部里吐出来。 抬眸扫视一遍安静无人的教室,他摸向裤子口袋,发现原本待在里面的烟盒不翼而飞。 “你动了我的烟?”他眯起眼睛,问旁边在喝汽水的弥虞。 少女闻言歪头,手中的易拉罐被她捏的嘎吱轻响。 “下过暴雨后的天气会很好,一连几天都是太阳天,还有彩虹。”她答非所问。 “烟还给我。”江北祁揉了揉眉心。 真是个好烦的丫头。 “——心情不好的话,不如去外面散散步吧?” 她这么笑眯眯地提议。 “……” “你跟我去外面走走,我就把烟和耳机一起还给你。” 江北祁起身,表情淡漠地看着弥虞。 女孩子被少年高大的身影笼罩,丝毫不慌张,反而很无辜地抬眼看他。 “去吗?” 他抿紧唇,转身走出去。 校内的林荫道上。 刚刚下过雨,翠色的枝叶洒落满地,阳光从林间慢悠悠倾泻下来,高处的树叶上滴落几滴透明水珠。 “我的烟呢?”走了一段路,少年淡漠地问。 “抽烟对身体不好哦。”弥虞咬着草莓棒棒糖,这么含混地说。 “你不也抽。”他轻嗤。 “我又不常抽。”少女说。 喜鹊在枝头响亮地叫了一声,飞过两人面前落在树梢,扭头整理打湿的羽毛。 “你有智齿没?我今天才发现长了一个,有点疼,可能得拔牙了。” 少年摇头。 “对了,这附近有没有靠谱的口腔医院呀?我不太熟悉这里……” “江北祁?” 过了一会,他终于有些不耐烦地顿住脚步,朝她伸手,“够了吧,把东西还给我。” 弥虞看了一眼自己的上衣口袋,转了转眼珠,调笑道:“如果我不还,会怎么样?” 江北祁垂眸看着她。 他直接制住了少女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衣服口袋,打算取回自己的烟盒。 “呀,非礼呀——”没想到女孩忽然夸张地大叫了起来。 那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校园,弄得林叶簌簌作响,飞鸟掠过。 江北祁没见过这样的女生,身体顿时一僵,接着难堪地抿着唇线,耳朵都被气红了:“……再乱叫老子就揍你。” “胆小鬼,你才不敢呢。” 女孩冲他做鬼脸,接着狡黠地勾着唇,像只猫儿一样灵巧地闪过他,轻快地跑远了。
第21章 傍晚六点,下班下学的高峰期。 地铁呼啸裹挟着无数拥挤的人流,座位上的人人拿着手机,发送着一条条实时消息。 一个星期没上社交软件看消息,网络世界已经炸翻了天。 她的最新连载作品因为被营销号恶意截图搬运,曲解事实,导致社交账号下的实时评论达到10000+ 因为写了一篇揭露职场性骚扰、社会隐性歧视的讽刺短文,就引来一群人的口诛笔伐。 “卧槽,这个狂弥没事吧?” “搞什么,在博眼球吗?显得这人三观多正似的。” “不得不说,你真会蹭热度啊。” 不久前,一个娱乐圈当红小生被爆恋情,绯闻对象是他的小助理。 女助理发长文控诉这位小生pua她,对方以感情为要挟,克扣她工资不说,还私生活混乱,两人交往期间,还同时和其他女星进行交往。 明明证据确凿,算是锤了,女助理受到了伤害,却因为只是道德问题而无法得到任何的补偿,小生的粉丝却还在不停地洗地,试图颠倒黑白。 最后那位助理被小生的粉丝骂到精神崩溃,不得不删博退网,失去工作在家休养。 忽然有人扒出弥虞很久之前写的一篇讽刺短文,强行代入现实,抽句批判,对号入座,并一口咬定弥虞就是她们哥哥的黑子,被煽动的粉丝们来到vb评论区,对她进行不堪的言语攻击。 有人看不惯帮她说话,被这群粉丝喷脏,吵得不可开交。 ——在这个公序良俗日益崩坏,传统道德被抛之脑后的疯狂信息化时代,疯狂的人们以标新立异、踩一捧一、颠倒黑白为道德指标。 饭圈拉踩,性别对立,刻板印象,热度为王。 宽容的粉丝们执着为塌房爱豆疯狂控评,对道德瑕疵不看不听不存在,资本家为割韭菜想新办法捞钱并不断虐粉提纯,新剧宣传营销铺天盖地,注水造假,控评洗白,真实的声音被掩埋在无数运作之下。 垃圾被包装一番捧上桌面大加赞赏,良心之作被弃如敝履无人在意。 对瑕疵艺人无比宽容,对满盘垃圾照吃不误。 还能如何呢,这就是现实。 她冷漠地看着网上这些吵来吵去的声音,觉得一阵烦躁,于是关掉手机,闭上眼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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