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馆很大,佟闻漓要摸到自己住的阁楼的时候,路过主厅,发现主厅里点着幽幽的路灯光,对开的窗户被风吹的哐哐作响,白色纱布窗帘在黑夜里翻飞,大雨即将而下,雨水脏污,终会打湿窗户和地板。 她放下自己的东西,在要路过主厅的那一瞬间,停了下来。 她像是怕弄脏地板,脱了自己泥泞返回的鞋子,轻声地迈入冰凉的倒映着灯火的房子。她身体轻,走起来路,跟只夜里不发出声音的黑猫一样几步来到窗户旁边,费力地伸出手去,勾着那窗户的把手。 窗户开的极大,她踮脚,伸手出去后,雨水顿时细密地打在她的手臂上,连带着落在她微微探出的头上,她一咬牙,勾到窗户把手,一使劲往回一拉,随着窗户的落下,她没撑住身子,扶着刚落下的窗户把手,身子和脸侧朝里面。 她这一个不稳,才发现,白纱窗联袂翻飞的黑夜里坐着一个高大、嶙峋的身影。他只穿了一件跟夜色一样浓稠的睡衣衬衫,那纽扣系的极为不规整,袒露的线条像是时不时暴露在雨里的闪电。 狂风大作中,他身上充盈着黑夜暴雨的狂野,与白日里温和绅士的形象很不一样。 他手里秉着一杯红酒,单手拧着一支雪茄烟在黑夜里闪烁着猩红的光,就这样意味不清地看着她。 昏稠的光线是描绘精壮男人的最好的工具,她刹那脑子里想到的就是阮烟说的“再斯文体面的男人,扯下了人皮也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佟闻漓大吃一惊,她连忙退后几步,撤回到窗帘后面。连声说着抱歉:“先生,我不知道您在那儿。” 那头的男人低低应了一声,没责怪她的打扰,过了一会儿,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伸出一截手臂,和佟闻漓的狼狈比起来,他很轻而易举地就把窗门关上了。 所有翻飞的白纱窗这才像被抽走了生命一样无力地垂落下来,佟闻漓又见到了规整的他,不似刚刚那般坐在风中看不清样貌。 他把红酒杯放在一旁的红木雕花长桌上,靠在窗户边上,“才回来?” “嗯?”佟闻漓反应了一下,才发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连忙接话到:“是,夜里下起了雨,于是回来的晚了些。” 原先站在黑暗中的男人抬眼看去,站在昏黄灯光下的人,额头上还浮着一层细密的雨丝,的确是刚从外面回来。 他听管家说她日日还依旧出去卖花,餐餐不留在公馆别墅里用。 “生意还可以吗?” 像是寻常的寒暄。 佟闻漓想到了自己今晚的不顺利,但是依旧迟疑地说了一句,“还可以。” 继而她像是想到什么,又填补了一句:“先生,我不会打扰您太久的。” 这话后,他没接。 过了一会后才缓缓出声:“你姑姑姑父那儿的事,办妥了?” 佟闻漓微微讶异,但后又表示理解,他这样的人,不用主动去让人调查,他手底下的人也会把她的情况都摸清,也许也是因为对她调查清楚,了解全面,才让她留下来的吧。 佟闻漓不语。 于是他又说到:“我有个小忙,或许还得劳烦佟小姐您。” 佟闻漓没想到自己还能帮上他的忙,忙接话:“您说。” 他过来,坐在长桌上,淡淡的疲惫减散开来。 “过两天庄园有个小型聚会,我听奈婶说这几天的摆花都是佟小姐您做的,想让您帮忙布置一下当天的户外花桌,不知道您是否有空。” 他话说的客气,能帮他的忙她当然是乐意至极,佟闻漓点点头:“没问题,先生您希望,当天是什么花?” “玫瑰。”他不假思索,“涉及到的费用,我会一并结算给您。” 玫瑰吗?佟闻漓有片刻的晃神,是真的因为要开派对要用到玫瑰花,还是为了照顾她生意啊。 她这头正想着呢,那头淡淡一笑。 “你不必多想,要是你觉得我是照顾你生意了,那这样,花的钱,我按照市场价折算给你,修剪布置的钱,就当你住在这儿的食宿费,就当我占便宜。” 佟闻漓眨了眨眼睛:“那您还是在照顾我生意。” 他掀开眼皮一瞥。 说起生意,眼前的姑娘像是盘算了一番,浅浅的瞳孔里灌进灵动,散去了许多从前经常流露出的胆怯,这让他也不由地想多问一句:“怎么说?” “我的修剪布置,值多少钱,您这儿的食宿,又值多少钱,两者并不对等。”她侃侃而谈地对比着两者,“这样算起来,总是我划算些。” “哦?那你做生意,图的是什么?”他坐在佟闻漓对面,灯火柔软,他声音轻飘飘的,让人整个人放松下来, 佟闻漓想了想,咧开嘴笑:“图的就是我划算些。” 他轻笑一声,像是满意她的回答,秉直身躯靠在椅子上,把悠长的雪茄烟往自己嘴里送,而后不过肺地吐出来,点头道:“很上道,小奸商。” 他这话说的揶揄中带点亲昵,烟雾瘴气里他眉眼松懈,突如其来的雅痞和浪荡气中和了从来体面的温和和绅士。 青烟迷离,佟闻漓看出了神。 * 她很惊讶于他们之间的这种放松的对话。 好似在那个雨夜里,以她撞破他一个人的沉浸为代表一样,她得到了某个,能待他像阮烟一样抛去其他世俗地位的一个机会——虽然第二天清晨,她依旧和来福一起,站在楼梯边,跟所有人一样说着先生早安,在他轻轻点头的回应中目送他离开。 但在奈婶依旧问她早饭想吃点什么的时候,佟闻漓不再连连摆手。 “有粉吗,奈婶。”她用越南话问到。 奈婶倒是觉得有些惊讶,而后又依旧保持那种谦卑和礼貌:“有的小姐,我去给您做。” “我自己可以做。”佟闻漓先她一步,一边走一边回头说,“您不用叫我小姐,叫我阿漓就可以。” “好的阿漓小姐。”奈婶依旧这样应声到。 佟闻漓无奈,但也不反驳,跟着年长的女人进了厨房。 在这之后,她开始忙过两天聚会派对。不仅是两日后的聚会,就连平日里那些掉种在花墙外面和庄园深处的玫瑰也变成她打理的了。她知道,先生还是在帮她,她的窘迫是她难言的苦难,他仁慈又大方地把这个活交给她,为的是维护她小小的、倔强的自尊,她想把它做好。 她蹲在花田里,挑选出最好看的花骨朵,每一朵都是含苞待放的那种,细致地装在白日光下透着淡淡彩虹光的琉璃瓶里。 派对的场面做的很宏大,她一度都觉得自己花田里的花不够,让阮烟帮忙介绍了找了别的渠道,那装满一卡车的玫瑰到场的时候的确是让人咋舌。 即便他的庄园里多的是栽种的玫瑰花,但那些,是长在他庄园里的生命,而不是用来当做装点后就废弃的装饰品的。 但真的举行派对的那天,先生却没有出现。 庄园里来了许多许多漂亮的姑娘和名人商贾,佟闻漓听奈婶说,这些人里大多是拍电影的,各种各样出现在荧幕上的明星名人聚在一堂,资本大腕觥筹交错。其中站在中间的那个女人,卷着一头大C字的波浪卷,穿了一件玫瑰色的吊带晚礼服。奈婶说,今天的派对就是为她开的——她的庆生宴。 佟闻漓和来福蹲在草坪后面的花木里,她眼见她布置好的玫瑰花海里,月光下今晚的主角皮肤白皙剔透,靓丽勾人,身形苗条。场上不乏有绅士的宾客邀请她跳舞,她有时笑而不语地拒绝,有时也会欣然接受。随着音乐响起,她的裙摆拂过地上摆放的玫瑰花,惊落一地的花瓣。 那是那个跟电影画报一样漂亮的女人,是坐在先生旁边的那个人。 他为她的生日,大开庄园的门,零点十分,天空爆裂烟花,佟闻漓料想那个美丽的姑娘的一岁一年,应该恢弘又深刻。 佟闻漓坐在草丛的地上,从她的视角看出去,天空中散落许多许多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炫□□光,而后她低下头来,又能看到花瓣粘在人的鞋底,裹挟被碾做黄泥。 直到酒醉人酣而散,宾客相继被一辆一辆名贵高档的车子接走之后,奈婶打发人,把一筐一筐的玫瑰,尽数丢了。 佟闻漓却带着来福悄悄跟出来,她从那些有些颓败的花丛中,找到尚且还有生命力的那些。 她拿了个奈婶收拾出来的不要的废瓶子,灌满了水,小心地把她能救回来的那些玫瑰拢在一起,插进瓶子里。 她沉浸自己的动作,没发现高墙下早早地就停着一辆车。 * 黑色的车里没有四季,只有后座的一个人。 来往的宾客踩破了庄园的门槛,他不过是大方地借给地方,本意上不想有应付那些不必要的场合,就在车里躲懒。 他熄灭着灯火,开着窗在那儿抽着烟,眼见她唐突地闯入他眼底所能达的画面里。 复古色调的黄釉色调下,殷红玫瑰在夜里盛开的正美。 眼前的姑娘像是觉得自己的作品完美,虽然依旧蹲在地上,头顶上的光泄不进她那个低矮的墙角,但她举高了手里的瓶子,让那些本该在阴暗角落里被抛弃的玫瑰重新沐浴到光明。 她仰着头,用广东话说到: “生日快乐啊,佟闻漓。” * 佟闻漓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奈婶拉住匆匆忙忙的她,变戏法似地变出一碗面来。 她还强调了这不是粉,这是她去中餐馆买的面。中餐厅的人说了,长寿面就是用这个面做的。 奈婶身上有一股皂角味道,坐近的时候让人觉得舒服安心。 佟闻漓坐在那碗面面前,让热腾腾的氤氲花了她的眼,她看着为她特地去买的长寿面的奈婶想到在异国他乡跟自己有着唯一血缘关系却嘴脸凶横的那个姑姑,抹了一把脸。 奈婶拆了她的背篓,递过去一双筷子,说昨晚上没来得及,所以早上才给她庆生。 “阿漓小姐要吃饱,要长高,要长成一个福气满满的大姑娘。”奈婶跟个普通的越南阿婶一样这样在她旁边祝福到。 简单的葱花面她吃出了久违的味道,热腾腾的面温暖到她的胃。 她没想到还有人知道她的生日。 她把脸埋进碗里,把自己汹涌而来的感情压下去,装作没事人一样地问:“奈婶,您怎么知道是昨天是我生日。” “您来这儿的时候,刚开始门卫不熟阿漓小姐,拦下过您一次,问您登记过信息,您写过生日的呀,那信息最后都是我收集的,我一看,这不巧了吗,阿漓小姐竟然和lyrisa小姐同一天生日。” “我写过吗?”佟闻漓只记得她是登记过自己的信息,可是她没有记得自己写过自己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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