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觉得奇怪?他俩这些年都没撕破脸,结果裴哲突然就把许明初杀了,自己也没脱身。”陶恙焦急分析,试图给予暗示,“而且,他未婚妻至今都下落不明。” 满室寂暗,温珩昱端量沉晦的天色,仍是闲庭信步。 “所以?”他问。 “……最后跟那女人有接触的,是谢仃。” 话音落下。温珩昱敛目,循过几不可察的笑意。 “当然警方也没查出什么,这案子结得很漂亮。”以防误会,陶恙谨慎地找补,“但我觉得这事不简单,才跟你提……你怎么也不意外?” “昨晚和当事人聊过。” 沉默良久,陶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哪个当事人?” 还能是哪个。四名当事人,两名死亡一名失踪,只剩最后那位。 温珩昱轻哂,漫不经意:“你口中的嫌疑犯?” “不是,你真不怕她——” 沉雷乍然划破天际,轰鸣将话音吞没,暴雨磅礴而至。 雨丝砸落玻窗,水痕蜿蜒回折,像愈演愈烈的裂隙。温珩昱松散垂眸,目光淹入骤雨,玩味浸深。 “想报复我。”他懒声,“那就凭她本事。” 当年情形历历在目,陶恙静默片刻,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无力地指桑骂槐:“真该有点因果观念,你们这类人,难说哪天报应就来了。” 报应? 温珩昱低笑,目光掠过阴沉雨幕,萧疏寡淡。 “我一直在等。”他道。 她来迟了。
第9章 9℃ “小姑娘在火灾里呛了烟,还不能说话。档案都在这,今后就麻烦你们了。” 肩膀被轻推,她静静站着,没有动。 “谢仃?”女人柔声轻唤。 没得到回应,她俯身去牵女孩的手,对方却像突然应激,迅速后撤几步,指尖深深攥紧衣袖。 但为时已晚。女人错愕怔住,“这些伤……” “……这孩子,被虐待过吗?” 雨声渐盛。 谢仃气息不稳地惊醒,下意识看向自己手臂,是干净的,没有青紫淤痕。 梦中的窒息感挥散不去,她喉间发紧,用了很久时间,才挪动僵硬手指,按住汗湿的额角。 才凌晨三点,她下床去往阳台。潮湿水汽扑面而来,雨点错落着下跌,雾气灰蒙,半缕光都不见。 被那场梦扰得心烦意乱,谢仃捻了支烟点燃,迟来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垂眸按着点烟器,眼神冷沉。 原本就觉得忌日晦气,又赶上暴雨,更让人生厌。 谢仃深过一口烟,将喉间那阵涩然抚平,听烟丝燃烧出滋滋轻响,仿佛过激的脱敏,她有些犯恶心,蹙眉阖眼。 温见慕醒时,室内还昏沉着。 才六点多,她朦胧地收起手机,起身下床喝水,余光无意间扫过阳台,不由得愣住。 谢仃正吞云吐雾,背后忽然传来开门的响动,温见慕扫一眼空荡烟盒,无奈截住她。 “歇会儿吧,都抽多少了。” 一旁咖啡剩小半杯,显然被人当作烟灰缸,已经沉积不少烟头。她收回目光,迟疑片刻才唤了声“阿仃”,问:“怎么回事?” 每逢阴雨天,谢仃都情绪怏怏,她从未过问,但今日似乎格外不同。 谢仃若有所觉,蹙眉按了按额角,再抬眼时,那些锋利感已经散得干净,之前的阴郁像是错觉。 “我爸妈忌日。”她漫不经意地道,“没别的,放心。” 人出名也有坏处,尽管温见慕十分尊重他人隐私,但谢仃的过去早就被媒体扒干净。父亲英年早逝,母亲丧生火灾,她整个童年都在流离辗转,后来才被邱教授接到身边,抚养膝下。 不清楚内情,温见慕没有多话,只斟酌着询问:“那你……今天是要去看他们吗?” 看他们? 谢仃低眸,将烟熄在杯底,火星猝然明灭,雾气都被风雨拂远。 “是该去看。”她道。 阴灰雨幕沉甸甸压近,天像亮不起来。 - 上午是素描课,从早八到中午,和集训时没差别,几班人从画室昏昏欲睡。 教授惯例作过范画,又挑着指点一番,临了有事离开,便嘱咐谢仃帮忙看场子,他稍后就回。 这位老教授与邱启是好友,撂挑子给她再顺手不过。谢仃水平在这,大伙也乐得向同龄人讨教,毫无异议。 原本还想偷懒,谢仃无奈叹息,随手抽一支碳素笔,熟练地当作簪子盘发,抵开画架起身。 才迈出半步,就听人兴冲冲地唤:“仃姐,听说二会刚结束,柏乔艺术展有消息吗?” 关键词一出,关注纷至沓来。温见慕早有预料,低头闷笑出声,谢仃乜了一眼,她便立刻作闭嘴状,将脸藏到画板后。 “Curator方案做了几版,还在选。”谢仃轻按额角,透露少许风声,“群展偏向现代艺术,燕大这边名额有限,主要给国院和设院,你们有成品画的可以试试。” “至于修改意见,找邱教授,或者刚才逃课的那位都行。” 谢仃隶属国美协,是展方特邀评论员,日前出席研讨会的消息不径自走,免不了被多方打听。 应付过几轮,众人才消停。她也取了支新笔,边削边巡场,百无聊赖做起临时助教。 途经画室一角,身旁倏然传来道男声,语气嘲弄:“也就这点儿本事,还挺嘚瑟。” 簌簌笔声瞬间停止,满室沉静,谢仃神色如常。 多亏这句提醒,她险些忘记这是专业大课,久违碰见了老相识的弟弟,一如既往的不找茬不舒坦。 “许恒。”她懒声,“嘴这么脏,跟你哥还挺像。” 许恒一噎:“你还敢提我哥?!” “你家难道忌讳提死人?那抱歉。” 许明初的死是他心头一忌,如今还被当初的嫌犯提起,许恒怒火中烧,狠啐了口:“早就听说你妈不正常,果然生出的女儿也一样。” 谢仃削笔的动作顿住。 场间愈发静谧,一个是少爷,一个是名家,众人都不敢拉偏架,纷纷埋头装聋作哑。 “……你还挺关注这些。”少顷,谢仃弯唇,漫不经意地垂下手。 指尖刚好落在许恒肩头,出鞘的美工刀微微倾斜,冰冷抵住他脖颈。她敛目,眼底笑意很淡。 “要不,你也下去陪她?” 话音柔柔落在耳畔,无人察觉到这边异样,许恒僵坐原处,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被他这么瞧着,谢仃轻一挑眉,言笑晏晏收回手,“开玩笑的。” 刚才阴郁的杀意却不像玩笑,许恒后怕地咽了咽,见她没事人似的走开,才惊觉自己浑身冷汗。 ……疯子。 - 画过几幅废稿,确认自己今天状态不佳,谢仃索性撂了笔。 素描课结束后,她干脆请掉剩下的课,从宿舍睡了场囫囵觉。梦里也不安稳,许多支离破碎的旧影,无端晃得人难过。 一觉醒来,疲惫感不减反增。谢仃认命地坐起身,沉默良久,还是更衣出门。 雨还磅礴,砸得伞骨震颤。街道人迹廖廖,她抄兜等待出租车经过,散漫地低头瞧,望见一滩月亮。 是对面的商厦大屏。图案仿真明亮,地面积水污浊,倒映着尖尖月梢,轻易就被行人踏过,踩得粉碎。 过路车辆都是载客标志,谢仃等了会儿,耐心彻底告罄,正打算用手机约车,余光便有辆熟悉轿车驶过,缓缓停在她身前。 她抬起脸。 车窗徐徐降下,从锋利眉骨到眼梢,男人深邃的五官逐一袒现,雨幕中像艺术镜头定格,他们视线相逢。 “上车。” 惯常所闻的祈使语气。谢仃无端想起十年前,自己第一次见他时,他就已经高高在上。 与她云泥之别。 怎么多年过去更惹人生厌。谢仃神色不改,低头收起伞,坦然钻进车内。 前座是司机,职业素质良好,闻声也并未多看半眼,安静等待指示。 约莫是从公司回来,温珩昱西装挺括,只有外扣松散解开,晏然松弛,上位者特有的倨慢。 升起车窗,他淡声:“目的地。” “滨山园陵。” 温珩昱递来一眼。 “我父母的忌日。”谢仃迎上他,笑笑,“怎么了?” 还挺冲。温珩昱抬眉,敛了目光,语调懒然地反问:“不去买束花?” …… 这人向来将分寸感与距离感把控得当,抛出这种尖锐问题,只会是有意为之。 “这就不用了。”谢仃闭了闭眼,神色未改,却不难听出几分咬牙,“我跟他们关系不熟。” 意料中的反应。温珩昱疏懈偏首,只稍作示意,司机便有所意会,将行车路线更改。 车内寂然静谧,冷腻的雨腥气远去,被清寒的松檀调取代,醇雅沉敛。 松懈少许,谢仃按了按额角,再转头时已经笑意如常,抱歉道:“刚才我语气不好,多有得罪。” “雨天心情有些差。”她稍显无辜,“温先生素性沉稳,大概是体会不到,见谅。” 乍听像恭维,只有彼此心知肚明,话里是嘲弄。 一方调侃原生家庭,一方内涵人格缺陷,都讽刺得有来有往。温珩昱指尖轻叩,仍是闲庭信步,慢条斯理地应:“是体会不到,比情绪过剩好些。” “满招损,谦受益。”谢仃莞尔,散漫回敬,“当心言多必失啊,温先生。” 显然意有所指。 温珩昱轻哂,漫不经心:“那我等着。” 几句交锋的间隙,园陵轮廓已经在雾霭中显现,车速渐缓,稳稳停在大门前。 不再多言,谢仃迈下车。她撑伞踏入磅礴雨幕,临走前微一侧首,对他弯起眉眼:“谢了,小叔。” 避开第三方,又换回亲昵称呼。 说完她便转身,并未在意回应,抬脚向园陵中走去。剪影淹入沉蓝雾色,很快被风雨遮蔽殆尽。 温珩昱淡然敛目,不再看。 墓园坐落在山坡,长阶漫漫,谢仃拾级而上,即使多年不至,也在满目簇拥的绿植中熟稔找到那块石碑。 价格摆在这,售后服务自然也周到。她拿起碑上的捧花,没什么情绪地打量少顷,放回原处。 死可真安逸。好人坏人,都同样烂成骨架,烧成一捧灰,埋入地底十年如一日。 “本来不想把你们葬一起的。”谢仃撑膝蹲下,屈指敲了敲石板,“感谢我吧,死后都没忍心让你们做苦命鸳鸯。” 这是双穴墓,邱启当时征求过她的意见,已经记不清那时的想法,总之就这么葬了。 也没墓志铭,她望着只有照片生平的墓碑,时常觉得该刻些什么,她亲手刻。 没人生来就能学会恨。人都希望自己是爱的衍生产物,而并非责任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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