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莲从她打工的药店拿了点口罩出来,赵顺奎和杨文竹都戴上口罩。就算被摄像头拍下来,也看不到脸。 两人一前一后坐在三轮车里,在一个不起眼的岔口脱离了绿色大部队,拐进了一片在城市边缘随处可见的玉米地。 赵顺奎关闭发动机,颤抖的车厢安静下来。 “你一个人行吗?”赵顺奎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五点,还有三个小时才到约定时间,把杨文竹扔到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他不放心。 “我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是杨英明逼的。” 赵顺奎叹了口气,说道:“别这么说,其实你爸最心疼你了。” 杨文竹看着窗外的玉米,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问道:“你说他会来吗?” “当然!”赵顺奎急忙说道,“他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赵顺奎还想多说什么,但贫瘠的语言阻塞了他的情感,只好重重叹了口气。 “你看,这就是他虚伪的地方。他让所有人都说他好,因为他真正在意的就只有让别人说他好。他不关心我想要什么,也根本不在乎我怎么想。他觉得他养了我对我有大恩大德,所以我就该当他的木偶。”杨文竹看着窗外,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你爸对你多好。”赵顺奎继续辩护,“你爸对你比我和你婶儿对小满都好。” “你们会干涉小满的生活吗?” 赵顺奎一时语塞。他们不干涉是因为不懂,如果他们和杨英明一样,也许他们也会为小满选一条更好的路。 “小时候,他确实对我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变得特别庸俗。我小时候经常看他画画。但是现在呢?他每天喝得又脏又臭,就知道炫耀自己又赚了多少钱。你知道吗?他拿钱甩我和我妈。” 赵顺奎嘬了嘬牙花子,这些年他也发现杨英明变得有点飘。 “他还想把我拉下水,变成和他一样庸俗的只会捞钱的人。我不愿意,他就打我。” “什么时候?”赵顺奎惊得回过头。 “就今天早上。” 赵顺奎无话可说了。 “我姑父那人,干啥啥不行。我姑呢,就会捧我爸。把他捧高兴了,每年几万几万地给。现在倒好,直接把你的生意抢走了,他做得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赵顺奎挠了挠花白的寸头,“大人之间,很多时候也都是不得已,不像书本上写的那样。你还小,不懂。” 就像杨英明这样对你们,你们还要维护他,对吧。这句话没说出口,于是进入了短暂的沉默。 “再对一遍。”杨文竹拍了拍前座的靠背,“一会你开车回去。” “从北头的菜地进村。”赵顺奎接着说道,“换上小货车,去城里的房子里拉家具。你婶儿在家给小满做饭。等小满睡着了,她开这个车去北山口。” “进小区的时候和保安打个招呼。”杨文竹提醒道,“搬家具的时候,如果看到邻居们,尽量多说两句。” “明白。” “出来的时候还要和保安聊两句,就聊卖房给小满治病的事。”杨文竹顿了顿说道,“一定要让他对你有印象。” “然后在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买瓶水,买盒烟,晃一圈,开车到东桥。”每说一个环节,赵顺奎就拍一下车把手。 “从有监控那条路走。” “从有监控那条路走。”赵顺奎点头道,“警察问我,我就说去东桥那片大排档吃口东西。” “我拿上钱就去东桥找你。”杨文竹继续说道,“咱们开车上山。” “我们把你们绑在一起,然后回家。”赵顺奎说道,“用你的手机给英明发个定位,他过来接你们。” 杨文竹闭上眼睛,又想了一遍,应该没问题。 “如果我没拿到钱……” “拿没拿到钱,我和你婶儿都谢谢你一辈子。”赵顺奎说道。 杨英明开着车一路往西,看着太阳从慢慢降到山后面。19:55,他来到了对方发给他的位置,西山脚下一条僻静的只有双向单车道的小路上。 道路对面的树林一直延绵到山上,昏黄的路灯只能照出它的黑暗。 前方左侧是一块依据山形平整出来的开阔地,上面建了一座加油站和一排小平房。他开车过去,才发现加油机都被拆除了,平房的窗户也被铁板封住,这地方已经废弃了。 他看向四周,除了路灯底下巴掌大的地方,一切都隐入了黑暗。 他收到信息:钱放到垃圾桶,开车上山,到山顶开远光灯。 加油站立柱旁边有个孤零零的垃圾桶。 他下车,在虫鸣声中走到垃圾桶旁边。他恍惚地环顾四周,在这个寂静无人的角落,涌向他的只有无助、孤独和陌生。 他把装着钱的包轻轻放进垃圾桶。 他忽然轻轻拍了拍桶盖,然后跪下,用力磕了三个头。 求求你们了,把女儿还给我。 杨文竹看到父亲在垃圾桶旁边失魂落魄地徘徊,忽然跪下,磕头,磕头,又磕了一个头。一股温暖的滔天巨浪逆流而上,瞬间冲开所有的枷锁。 她狠狠咬住手背,才没叫出来。 这一秒,她差点就从树林里冲出来,和父亲相认。 父亲缓缓站起身,他好像感觉到女儿就在这里,他四处遥望着回到车里。他不敢耽搁一秒,开车驶上了山顶。十分钟后,山顶闪起了光。 杨文竹发出信息:冬泉路接人。 冬泉路距离北山口三十公里。这是声东击西的策略,先让他去那边等,这边就可以从容安排。 杨文竹背着包,步行一公里,来到城铁站。 车站建在半山坡上,附近都是刚刚竣工的高楼大厦。工人们正在搭建庆祝小镇建成日的舞台和摊位,广场上的旋转木马无声地上下旋舞。 杨文竹不是坐城铁,而是要坐摩的到四公里外的东桥。那里有个城中村,很多人都是和她一样的路线每天往返通勤。 刚完成通勤的年轻打工人、网约车司机和小商贩们聚集在东桥下,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夜市。 杨文竹就藏在这人间烟火中,等待着赵顺奎的小货车。 当她把包交到赵顺奎颤抖的手中,一股天塌的疲惫席卷而来。 “我想快点回家。”她躺在副驾上。 “好!”赵顺奎把包挎在胸口,挂上一档,拉满家具的车子缓慢起步。 守在小木屋外间的陈晓莲见到杨文竹,紧紧拥抱了她。 接着陈晓莲和赵顺奎用胶带把杨文竹捆上。等下他们把杨文竹抬到里间,摆在熟睡的林皓和黎露身边,就大功告成了。 可就在赵顺奎刚打开门的一瞬间,林皓tຊ忽然蹿出来撞倒了他,林皓也摔倒在地。接着黎露尖叫着蹿出来,向外面跑去。 林皓迅速爬起来往外跑,陈晓莲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你们!”林皓看清了两人的脸,又看到躺在旁边的杨文竹。 “我……”陈晓莲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林皓使劲一甩,摔倒在赵顺奎身边。 “啊——”门外传来黎露的惨叫。 林皓冲出去,赵顺奎扶着陈晓莲爬起来,两人也跟着冲了出去。 黎露摔进一个树坑,挣扎着往外爬。林皓跑过去把她拽上来,她刚站起来跑了一步又摔倒了,抱着小腿,惨叫着打滚儿。 “疼!”她看到赵顺奎和陈晓莲追上来,一咬牙,推了林皓一把。 “你跑!” 对!我必须跑出去,才能救她们! 林皓冲向漆黑的树林,赵顺奎在后面追。 “别跑!别跑!”赵顺奎高喊,其实是在警告。 他熟悉这个地方,前面不远就是十几米高差的陡坡。可是漆黑的夜里,孩子根本看不见。 “别跑,前面……” 话没喊完,前面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他赶紧冲过去,看到林皓身体悬空,只靠一只手抓着树枝。 “抓我!”赵顺奎一个俯冲过去,伸出手去拉他。 林皓伸出另一只手往上抓,可正是他拧劲上窜的动作,掰断了原本抓着的那根脆弱的树枝。 他抓到了什么,却又没抓住。 他尖叫着掉下去,冲过一道道树枝,摔到土坡上,弹起来再往下滚,一直滚到了公路旁边的排水沟。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眼前的一切都被染红了。这是哪儿?他踉跄地往前走,天上什么在飞?下雪了吗? 这时侧面出现一片强光。 林皓被鸣笛的大货车撞飞的瞬间,赵顺奎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他才缓缓转过身,看着树坑旁边的陈晓莲和她怀里的女孩。 他呆滞地低下头,摸了摸自己胸前的挎包,只剩下一条黑布。 一阵狂风吹过,五千张百元大钞漫天飞舞。
第7章 焦灼(1) 马红蕾蹲在客厅拆纸箱,灰尘在晨光中上下翻飞。 那些印着女儿照片的T恤每件都很轻,但装在箱子里非常沉。她把每件都仔细检查一遍,再堆到沙发上。 还有印着女儿照片的买菜小推车,这是大爷大妈最喜欢的礼物。她永远记得第一次送小推车的时候没有经验,采购了成品小推车,再制作女儿照片的贴纸,然后把贴纸贴在小推车的口袋上。 结果那天活动还没完,很多人就把贴纸撕掉了,随意仍在地上。贴纸背面还有粘性,粘在地上很难清理。她不想让女儿就这么被人们踩来踩去,于是那天她用了一夜时间才把整个广场清理干净。 真正让她难过的是,女儿的照片并没有被更多人看到。也许就差了这么一个机会:有个人看到小推车,想起自己见到过这个女孩,然后女儿得救了。 身后传来响动,杨英明从女儿房间里出来了。 杨英明收到了停职通知,但他还是穿戴整齐,准备去单位。昨天夜里他想清楚了一件事,有人整他。 当他看到自己和助理从楼里进出的照片,第一反应是掩盖接私活,然后引发了这一连串连锁反应。但他忽略了一件事,照片是谁拍的,怎么就一路送到了院长的办公桌上。 此外,他回忆起当时和院长谈话的情景。院长一上来就很生气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而男女关系这种事不说常见,至少不会让院长发这么大的脾气。所以他怀疑:这个人把照片送到院长手里时就说了自己在接私活。这样院长激烈的态度才说得通。 第三个疑点,就是他现在正要问马红蕾的。 “红蕾,你是听谁说我和韩秀有不正当关系的?” 马红蕾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他。 “有人害我。”杨英明简单地解释。 “你们单位不都传遍了吗?” “是,但是我觉得跟你说这种事,肯定是别有用心。”杨英明把重音放到你的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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