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拿在手里,到底也没有打开。 倒是在院子里睡觉的白手套听见了安荞出门的动静,甩着尾巴跟在她身后,跟她一同走在村里的小路上。 安荞摸了摸口袋,还真找到早上剩下的半个花卷,一路逗着它,时不时扔一块下来。 白手套哒哒地走在泥泞小路上,没几步功夫,雪白的爪子也变黑了,只有可爱的小牙齿白花花的,向安荞呲开。 即将走到村子的出口,到了马场的领域,周边再没有了一点光亮。 没有光源,头顶的星星愈加分明。 一道亮色的光如河流般铺在天际,安荞眨了眨眼,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便怔住了脚步。 又一次,她在坝上看见了银河。 都说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么多日子来的连绵阴雨,在今夜总算有了终结。云散了,可明亮在天际的并不是缺了大半的月亮,而是处处闪烁着的繁星。 她知道,倘若月亮太亮了,今晚反而是见不到银河的。 在前半夜就能出现的银河往往停留时间短暂,错过了今夜,下一回这么优异的观星条件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坝上的银河,说不定,也不会再有机会看到了。 她立刻折返了回去,一路小跑,回到自己屋里拿了设备和三脚架,重新开上了车。 车里白天就坐过几个湿漉漉的人,鞋子上的污泥早就把这辆车上下都弄得脏兮兮了,也不怕再坐一条湿漉漉的狗。 安荞开了副座的车门,白手套无师自通,自己就跳了上去,乖乖地端坐着。 这是这只年轻小狗的第一次坐车。 安荞把全景天窗开了,让它也享受享受星空的浪漫。 车即将开到村口,她斜乜一眼,瞧见李伟的院子里也有点动静。车灯照过去,就瞧见扛着个三脚架挂了个相机的李伟也哼哧哼哧往外走。 果然,要论对美景的敏感和默契,他们之间是最投机的。 “师姐!”瞧见安荞,他兴奋得很,“你也拍星星?” 安荞看他设备齐全,笑起来:“打算去哪儿拍啊?” “坝头。” “坝头七八公里路呢,你就走过去啊?” 李伟颇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是想走过去的。太晚了,我也不好打扰你和孙熙,想着就当路上欣赏欣赏风景了。” “傻孩子。”安荞开了车门的锁,“上车,我载你去。一会儿可不能跟我抢机位啊。” 李伟也笑了出来,下意识地拉开副座的车门,一开门就看见了白手套。 小狗朝他摇摇尾巴,他也不嫌挤,抱着狗一起坐了下来。 驶出村子前,安荞特地在马圈外边看了看。 那匹小马不仅好好地站着,似乎腿还在走动。只是被身上的绳子固定着,不能走得太远。 她确定了那匹小马还能站立,才开出了村子。 坝头和镇子距离双峰村都有七八公里路,分别在公路的两个方向。安荞更熟悉去镇上的路,坝头那边她也只去过三四次,又是下过雨的夜路,她没开快车,二十来分钟才慢慢开上了上山的路。 小路盘旋着上山,好一阵子,终于到了一处山顶。 山顶没有经过开发,却因为风景独特,白天时候能瞧见整片坝上草原连绵起伏的山林风光,而常有人光顾,故而这一片的地早就被车轮子和人脚印踩结实了。平坦的空地停几辆车都绰绰有余,只有安荞和李伟在场,更是空旷得不得了,任造。 安荞本来就是做风光摄影出身,基本功当然没得说,很快就找好了机位架起了架子,调整了参数,开始了延时摄影。 而李伟用的都是从王明那边继承来的东西,镜头和机型不算太熟悉,也就用过几次。 安荞帮他一一调整好,两台机子分别架在不同位置,却对着同一片天空。 完事之后,她从后备tຊ箱里找出了两张露营椅。 李伟出门的时候就查过,今晚的银河时间就一个多小时。去掉来路上的耗时,能够拍摄到银河的时间已经不长了。 安荞就打算花这点时间,抽抽烟,聊聊天,摸摸狗,看看星星。 李伟也是个安静的孩子,发现美的能力不逊色于他的师姐。 她在一旁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他便静静地靠坐在舒坦的椅子上。自然抬头的角度,正好对上那片华丽的银河。 璀璨的繁星静静地布在银河两侧,永恒闪烁。 就这么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一颗亮盈盈的星星忽然从天边划过,坠入远处更深的天渊。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笑了。 流星,这是意外收获。 安荞问他:“你知道,看见流星,我会想起哪一副摄影作品吗?” 李伟摇摇头。 摄影史上,拍摄流星的名作实在太多。 “给你个小提示。那是我很崇拜的一位摄影师拍摄的,我之前跟你提起过她。” 安荞崇拜的摄影师…… 李伟迅速在脑海里搜索,很快跳出了一个名字:“余阳?是余阳师姐17年上海个人展里,展出的那副在北欧拍摄的《坠落》吗?” 时间,地点,人物,李伟猜得百分百准确。 就连安荞都记不清那次展览的时间,她没想到自己的小师弟居然会对老老师姐余阳这么熟悉。 她点点头:“厉害呀。” 李伟笑得腼腆:“那张照片不是拿了个国际大奖么。咱们学校艺术楼的楼道里,还挂着一幅拷贝版。每次我上下楼梯都能看见,次数多了,也就记住了。” 原来如此。 不过,他这话倒是让安荞赧然。 她自认是余阳师姐的崇拜者,却从来没注意到楼道里还悬挂着师姐的获奖作品。大概是从刚上大学开始,她就一直跟着王明在外边跑,压根没有多少安心在学校里上课的日子。 她不禁好奇起来:“那除了余阳师姐的作品,楼道里还挂着什么?” 说起这个,李伟如数家珍。 “低层的楼道间都是音乐、美术、书法和舞蹈系的,我没怎么关注过。四层往上就都是咱们影视系的。余阳师姐有四幅作品挂在那里,有一副是她在安昌古镇拍摄的古镇系列里的《阿黄》,一幅是挪威拍摄的《坠落》,还有她退出D&K之前在西非拍摄的人文照片。 顶层挂着的都是海报,有江思师姐编剧的《梦里有时》、您和王明老师合作的《鄂温克秘密》,还有王明老师其他的两部作品。” 安荞倒是没想到,在并不以纪录片为盛的影视系,她还能在楼道间占据一席之地。不过这么听下来,对学院来说,似乎就连王明这样声名远扬的人,也不及那位传说中的余阳。 安荞惋惜地叹口气。 当年余阳在《歌声》一炮而红的时候,安荞还以为她会放弃自己的摄影事业专心投入于歌坛。没想到她那么坚决地在歌手生涯的最高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娱乐圈的名利场和那时费心栽培她的导师,只身到了国外发展自己的事业。 出国多年,余阳在摄影届混得风生水起,却又莫名陷入了盛极必衰的命运轮回。她在西非拍摄作品时,因为一场暴乱而遭遇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废了一条腿,最终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于安荞来说,余阳是她当年崇拜的偶像。 可以说,没有余阳,就没有当年安荞的入行,也就没有了后来发生的种种故事。 李伟也叹气:“余阳师姐太可惜了。天妒英才。” “嗯。她如果能在摄影领域再发十年的光,咱们中国摄影界,也不至于到了现在青黄不接的境地。”安荞抽着烟,看向李伟,“不过摄影摄像本就是相通的两个领域。你也要加油,争取早日赶上这些前辈的成就。” “害,哈哈。” 李伟挠挠脑袋。 又是一颗流星划过,安荞又想起余阳的那副《坠落》。 她曾经看过一则余阳在摄影展上的访谈记录。记者曾问她,为什么要给那么美的照片取一个“坠落”这么伤感的名字。余阳说,因为对她而言,她生命里曾经出现过的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像她拍摄的流星一样。天地不仁,流星必然会坠落,而那些美好也会一个个迅速地离她而去,她的夜晚注定黑暗又漫长。 安荞崇拜余阳,看过她的很多资料,却从来没弄明白过,为什么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会有如此悲观的心智。 她钦佩余阳在生涯极盛的时代果决地离开了自己的导师和歌手事业。 但她相信,她要的才不是划过天边便消失不见的流星。 流星固然美好。可她要的,是这漫天的星海。 一颗星星黯淡了光泽,也无法影响这片星空依然的永恒的璀璨。只要她还有抬头的力量,无论她走到哪里,星空永远陪伴在她左右。
第69章 他今后还会有别的小马 拍完银河的延时摄影,李伟和安荞没一个过了瘾的,又抱着机器一通猛拍,把这难得的好观星条件利用得淋漓尽致,才开车下了山。 雨下了透的山路又湿又滑,好在安荞这车的性能实在没话说,搭配上她老司机的车技,稳稳当当回到了村里。 还没进村的时候,两人便瞧见了马圈的方向有着明显的光亮。 大概是挖掘机的前灯打开了,亮度直逼大卡车的照射,将那一片都照得明晃晃的。 安荞当下就反应过来。 那匹扇马出事了。 在她开车离开,到拍摄完银河的这段时间里,它又出事了。 她猛踩油门飙到了马圈边上,果然,除了坐在挖掘机里的苏德之外,马圈里还站着兽医和兽医的徒弟。师徒俩正将手里的针头和药水收进车里,而驾驶舱里的苏德将铲斗缓缓降下,直到那匹小扇马完全地躺到了地上。 白天见它的时候,它也是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可那时候的呼吸虽然微弱,好歹肚子还会有起伏。 可此时的它,已经丧失了所有的生机。 着地的一瞬间,绑在它肚子上的拖车绳松了。红晃晃的勒痕是它在挣扎时被擦破的皮肉,被挖掘机冷极了的灯光照得格外明显。 安荞眼神瞥了眼李伟,他便会意地带着相机,跟她一起下了车。 兽医比苏德先看见了赶来的安荞,叹口气:“没用了,已经没气了。” 他还以为,安荞是苏德叫来帮忙的。 可安荞看着地上那匹马,总不能相信它就这么死了。明明几个小时前,她开车路过的时候,它还好好地站着。两条绳子也绑在了合适的位置,根本不可能勒出这样惊心动魄的痕迹,也不会让它在死前痛苦成这样。 兽医瞧得出她的不可置信,又长长叹气。看了眼李伟手上的相机,摆了摆手:“这就别拍了,不吉利。以后拍点治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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