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我坦言,“我除了这些,我为她做的并不多。” “可你依旧关心她……”文宿手里攥着杯子,看着窗外,视线飘远。 我乘机而入,“你父亲,从来没有做过这些吗?” 文宿摇摇头,仰头灌下整杯酒,“没有。” 她的声音低哑而悲戚,“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也没有爱过我的妈妈…” 我起身给她倒酒。 她将酒杯伸过来,接着说“他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有让我完成,在我的家乡……不…在那个生我的地方……” 她甚至不愿意承认那个地方是家乡。 “我出生的地方,是个五线城市,叫若城,那里是赌博和混日子的天堂。麻将是那里的文化根基,街头巷角充斥着麻将的声音。有钱的人靠开麻将馆和放贷至富,没钱的人靠赌博至贫。我的父亲,是后一种。他二十岁,娶了我母亲。我母亲没什么文化,到了年纪,就被我外婆五千块嫁给我父亲。那样的婚姻,在那个地方随处可见。” “然后呢?”听着这些,我像坠入湖中一般,一种窒息的感觉从心口往外涌。 她的过去,竟如此凄苦。 “父母之间,并不存在爱情。父亲好赌,打人常有。母亲不堪其苦,生下弟弟以后,抱着弟弟离开了若城。父亲重年轻女,得知母亲离开,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到我身上,他一边打我,一边骂母亲婊子。我的父亲偏爱弟弟,我的母亲也一样。他们从不偏爱我。”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被头顶泄下的冷风吹得冰凉。我用大拇指轻轻婆娑着她的手背,“一切都过去了。” 说到这些,文宿的眼眶有些泛红,眼尾藏着晶莹的泪珠。 “我跟父亲,生活到14岁,他在这十年间,有过不少女人。他有时候,带着女人回家,有时候在外面。刚开始,我还会说上两句,让他不要背叛我的母亲。后来,日子久了,我便知道,我的母亲的确是婊子,她不会再回来了。”文宿手指轻轻婆娑杯壁,凄冷的视线,定格在窗外虚空之处。 她大概是漂泊久了,心也飘着。 “你14岁,就离开家了?” 文宿垂下眼,“对,我初二的时候,我偶然间接到母亲的电话,我询问她的地址,我难以忍受父亲的殴打,我决心投靠她。我本以为母亲会拒绝,没想到,她欣然答应。母亲偷偷给我寄了一个手机,又给我转了钱,让我去她所在的城市。” “你去找她了?” 文宿点头,身子往后一靠,从包里拿出一包细烟,她咬了一根在嘴里。 我掏出那个画了玫瑰的打火机,起身替她点烟。 细烟点燃,烟味夹着花香。 她垂眼看着我手机的打火机,叹息似的笑了一声,“丁主任,这个打火机,还留着呢?” “我挺喜欢的。”我将打火机的盖子合上,熄灭火光,重新揣回贴身的口袋里。 温热的体温,将吹凉的金属材质再次捂暖。 文宿勾唇,嘴里吐出一口烟雾。 “你妈妈对你好吗?” 她在白色的烟雾后面笑了一下,那笑里灌满了凄凉和嘲意。 “你以为的天堂,往往是更深的地狱。”文宿身体前倾,在烟灰缸上掸了掸烟灰。 “她对你不好?”我的心像被什么扯了一下,跟着疼痛起来。 第20章 衣服上的口红,怎么回事? 人生起落,不在个人,而在众生,这些本不堪为叹,可落在文宿身上,我就心生怜惜。 我心里后悔没有早点相见,又期盼她未来更好。 “哪有什么好坏,都为自己的利而已。”文宿猛吸一口烟,吐出的烟,浓郁得像阴天的云,厚重不见轮廓。 她隔着浓雾,叹息一声,然后继续说:“我的命运,从十四岁开始,也从十四岁结束。我按照母亲的交代,我坐车到城里的火车站,换乘火车前往金市。火车里充斥着作呕的脚臭味和汗臭味,我撑着两天没睡,才到金市。一下车,我就看见了母亲。她变得非常好看,皮草配长裙。头发是大波浪,挽了一半在脑后,眼尾勾着上挑的眼线,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粉都跟着起褶子。” “十一年前的金市已经非常发达,供人娱乐的会所开了一条又一条街,里面的女人,从十四岁到二十岁,各有春秋,韵味各不相同。一沓一沓的票子,从外面拿进来,堆在会所的前台。一个一个的女人,站在会所的门口被标上价格。”文宿半眯着眼,陷入回忆之中,“性 在会所里,一个一个被竞拍。我被母亲带到那里,我未满十六岁,被迫跟着最好卖的那个女人,练体型,学酒喝酒,应付各种男人。我本以为要走向未来的生命,就此堕入地狱。” 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呢喃叹息。 我的脑海里,开始浮现一个小女孩,跟着一身风尘的女人,学描眉画眼,懵懂的穿梭在灯红酒绿、肮脏不堪、纸醉金迷的世界里。 外面的世界,车水马龙、霓虹万里,一线城市的繁华,依然需要臭水沟来容纳生活的残渣。 “先吃东西。”我有些听不下去。 文宿灭了一根烟,又重新点了一根,我的周围被花香味的烟雾缠绕。我感觉自己也是置身其中,不得解脱的一粒尘埃。 我见过的女人,我玩过的情人,她们沉沦的原因各不相同,但都逃不开“赚快钱”这个因素。 真正有苦衷的也有,但并不多。 文宿不一样。 她的生命,在被推着走。 她的美丽,她的妖娆,她的魅力,来自于他人的塑造。 “丁文。”她右手夹着烟,搁在桌沿上,一缕轻烟,从她指间升起,缓缓消散在餐厅灯光下的尘埃里。 她唤我名字的时候,声音低沉,语气低哑,声线里似乎藏着万千心事,又不忍开口。 “嗯。”我应了一声,视线对上她的。 四目相对,她眼中雾气迷蒙。 对视几秒,文宿问我:“你去过那种地方吗?” 我答:“金市发达,你说的地方,我可能消费不起。而我去的酒吧,又有些不一样。” 她从金市来到越城,不会毫无缘由。也许金市正是她的伤口。 我需要说明,我和金的距离,如此,才能更加靠近她? 她点点头:“你知道,我母亲是做什么的吗?” 我摇头。 “她是那灯红酒绿肮脏世界的始作俑者,她带许多的女孩走进那个无间地狱,包括她的亲生女儿。” 我不知道,我应该再说点什么。 我也许应该过去,抱一下她,也许应该安慰一下她,也许应该劝她忘记过去。 但我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我跟你说说我的第一次,怎么样?” 我那时候,根本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把那血淋淋的过去拎到我眼前。 我那时候,只是感动,只是心疼 我感动于她对我袒露心扉,我将这一步,解读为,我们又更亲密了。 身体的亲密远没有心灵的亲密来得重要。 身体的亲密,只是两个人共同的情欲。 而心灵的亲密,才是真正的亲密。 那是独特的,与众不同的。 “文宿,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我试图阻止她继续说一下去。 她却淡然一笑,“你请我吃饭,送我玫瑰,又在七月七约我,我猜你对一万的交易,并不满足。” 被她猜透心思,我先是有些窘迫,后又觉得这样说开也挺好。 “你怎么想?” 我不年轻,她也不小。我们是成年人,直来直往,也未尝不可 “我……给你讲故事。”文宿手指轻轻的点在餐桌上,“我的故事结束,经常有一个称呼落在我头上。” “什么?” 文宿顿了顿,郑重其事的说:“婊子。” “那是他们有眼无珠。” 虽然我也曾在心里这么说她,但我依旧不认同这个评价。 人是多面的,文宿也是。 “丁主任。”文宿握着酒杯,仰头喝一口,“你比他们……特别一些。” “所以呢?” “所以,我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她并不明确回应我的感情。 她也并不评价我的婚姻。 我站起来,给她倒酒。 故事,仍在继续。 “丁主任,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文宿这样评价自己。 我对此没有做出反驳,而是端起酒杯,跟她手里的撞了一下,“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文宿听到这个答案,愣了一下。一双狐狸眼直勾勾的盯着我,眼中水色弥漫。她仰头看了眼头顶的灯,然后深呼一口气,“我刚刚有点感动。” 她的直白让我无从应对。 我从来没有遇见这样的情况,我这辈子,也没和谁互诉过衷肠。 苏情的一切,媒人做介绍的时候像念简历一般,说得一清二楚。 林漪的过去,她说过,我根本记不清楚。 林漪太烦,像一只粘粘糖,恨不得挂在我身上,她总想我只爱她。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男人会一生只爱一人。 也许有。 但我,从没见过。 我也做不了这样的人。 文宿在饮了两杯后,依旧要说她的第一次。 我阻止了。 我知道,她的价格不低,远比一万要多。 我也知道,她的痛苦远不止一点。 那天,文宿喝了很多,我只是浅浅的配合了两口。 她醉了。 她哭了,我第一次见她哭。 我第一次为一个女人的眼泪感到伤心痛苦。 我送她回家,将人放在沙发上。 文宿醉得厉害,她双手攀上我的肩头,红唇凑上来,她挑拨我的情欲。 她眼泪落下来,扯着我的衣领,她问我:“你知道人这辈子,什么最重要吗?” “爱情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个答案,但我觉得,也许这就是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 尤其是在女人的世界里。 女人感性,容易为情而动。 多少女人期盼“一生一世一双人”,这里面,就有一个林漪。 她哭着喊着,想要我离开苏情,娶了她。 文宿醉醺醺的摇头,“人这辈子,自由最重要。爱情…呵……镶金的绳索,我才不要。” 那天。她嘟嘟囔囔的说了很多,我只记得这句。 夏天热,文宿穿得少,她横七竖八的躺在沙发上,头发乱糟糟的掸在外面,吊带裙落了下来,半边春光露在外面,白皙的乳房,粉色的奶头,坦露在眼前。 我扫了一眼,用小拇指勾着她的肩带,缓慢的帮她挂回去,遮住那些诱人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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