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可不这样认为。”春宗捂着嘴继续低声说着,“我觉得至少青春期的那几年,老大肯定对央珍姐有过好感。” “你知道吗?07年的时候,达克措举办了届赛马节,比赛的头彩是玛瑙项链和牦牛。那天老大的马儿突然吃坏了肚子,他刚上马没多久就被摔下了马背,后面依旧拔得了那届赛马节的头筹。” “老大在比赛时摔伤了左腿,还能强忍着骨折的疼痛,笑着一步步走到央珍姐的面前,送出了那串玛瑙项链,惹得在场的阿姐们都羡慕不已。” “很浪漫吧?” 春宗撞了撞万遥的肩。 “浪漫。”万遥苦涩道。 确实浪漫。 白月光总能给人最浪漫的震撼。 毕竟她现在所见到的程青盂,虽偶尔也会犯浑和作弄人,但更多的时候,都保持着成年人的稳重内敛。随着年岁的不断增长和沉淀,他在接人待物时更有分寸,清晰的知道什么能要,什么能做。 十六岁的程青盂热烈又滚烫,可以不顾腿伤重返赛场,只为博心爱姑娘的嫣然一笑。 但三十多岁的程青盂,已经成熟到无法接受她的一见钟情,无法接受她临时起意又略显浮躁的爱意。 她只是很遗憾。 不曾见过十七岁那年少年意气的他。 “所以啊。”春宗又扯了一把蒜薹出来,“我很支持老大和央珍姐……” “重归于好!再续前缘!” 万遥这下惊得连怀里的卷白菜都掉了。 “等等,再续前缘?” “格桑央珍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第39章 挑明心意 “是结过婚了。” “不过央珍姐三个月前又离婚了啊。” 春宗兴致勃勃地解释着。 卷白菜翻了个身掉到桌面, 砸得旋转玻璃片哐哐响,表面的那片菜叶碎成了几瓣,万遥的视线也跟着垂了下去。 原来是格桑央珍离婚了。 难怪程青盂会说央珍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 希望她多多包容;也难怪他对央珍总是格外的关照,卸货、和面手里的活就没停下过。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春宗看了她一眼,“万遥你怎么啦?” “手滑,没捧住。”她僵硬回答。 万遥心情沉重地捡起卷白菜,满脑子就只有一个问题:“既然程青盂和央珍郎有情妾有意的,为什么她又会选择嫁给别人呢?” 春宗听不懂她酸溜溜的话, 只能老实告知:“这个问题我也不清楚了啊, 可能是老大入伍后就断了联系吧?我们达克措的姑娘结婚都结得比较早,万一她也悄悄等过老大几年呢!” 万遥被他的猜测说服了,“那央珍的丈夫……前夫, 他们又因为什么要离婚呢?” “央珍姐之前的男人坏透了!”春宗想到这茬就不免气愤,“他这人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对央珍姐也很体贴照顾, 还总是帮村子里阿尼阿乙(爷爷奶奶)干活,认识他扎西多吉的人都会夸上好几句。” “但是几个月前,他突然就跟央珍姐提了离婚, 甚至连小拉巴都不肯要了,村里的人都说扎西多吉外面有其他的野女人了……” “央珍姐的民宿本来才开业没多久, 家里面也还欠着一屁股外账, 那个男人却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就留央珍姐一个人拉扯孩子呢!” 原来格桑央珍是被男人欺骗辜负了, 万遥单是听春宗这么没感情的描述, 都不免为这个不幸的女人揪心惋惜。 更何况是程青盂呢? 格桑央珍本就是他年少时白月光般的存在,他或许也因两人不了了之的感情而悔恨。 他喜欢格桑央珍。 所以得知她遇人不淑就会心中有愧。 那程青盂是不是也计划着与格桑央珍再续旧情?万遥突然又意识到这个严肃的问题。 那她呢?她又算什么啊。 路上随便捡来的流浪猫狗吗?还是, 他们感情路上的绊脚石? 万遥死死咬着下嘴唇,难过的情绪不断侵袭,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艰难,除此之外还有狼狈和不堪。 心好痛。 比膝盖上面扎满碎玻璃渣痛。 比撕掉伤口上的结痂还要痛。 “你帮我摘下卷白菜。” 她埋着脑袋,声音闷闷的。 春宗不明所以,“你哪里不舒服吗?万遥。” “眼睛好像进了只小虫子。”她觉得眼眶酸酸涨涨的,“我要先回房间去处理一下。” 话毕,万遥便捂着脸慌乱地往楼上逃。 春宗的反应始终慢半拍,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看着她越跑越远的背影问:“那你还下楼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吗?” “吃。”万遥留下一句。 本就是格桑央珍宴客的好意,她怎么好意思拂了别人兴致。她不仅得大口地吃,还得高高兴兴地吃! 这边吉兴和拉巴终于结束了混战,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回侧厅休息。 回来的路上吉兴撞见了万遥,他叫了两声万遥的名字,对方依旧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吉兴给拉巴倒了杯水,问:“你刚刚跟遥遥聊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啊。”春宗忙着撕剩下的卷白菜,“我就跟她聊了聊老大和央珍姐的事。” 吉兴顿感不妙:“比如说?” “还能聊些什么啊?不就是老大和央珍姐的爱恨纠缠嘛。”春宗语气轻轻的。 吉兴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一巴掌呼到春宗后脑勺上,“猪头猪脑的!笨死你算了!” 春宗也生气了:“干嘛啊!我又怎么了?” 吉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啊,本来就是村里阿加们传的闲话,你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啊?……” 完了完了。 他跟那头白毛尾巴牦牛的距离又远了一步。 - 格桑央珍确实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 万遥望着满桌佳肴得出结论。 有汤底浓稠、口感厚重的青稞蹲藏香猪,有冒着滚滚热气、营养丰富的菌子炖土鸡汤,有荤素均衡搭配的卷白菜炒熏肉,有白乎乎胖滚滚的牛肉馅包子…… 这桌丰盛的菜肴,堪比除夕年夜饭。 格桑央珍并没有叫其他人过来,那张方形的餐桌甚至都没围齐,就稀稀拉拉地坐着他们几个人。 万遥和吉兴、春宗他们挨着坐,右手边又是狂炫牛肉包包的拉巴,而程青盂和格桑央珍就坐在她的正对面。 她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菜,总有种参加两人婚宴酒席的错觉。 格桑央珍刚刚才喝两口菌子土鸡汤,突然又跑回厨房搬出两坛青稞酒来。 她给吉兴和春宗各自发了个酒杯,走到万遥的身边停顿了一下,“诶,你能喝吗?” 万遥抬起脸。 对上格桑央珍那双风情万种的狐狸眼。 她在跟什么较着劲,伸出手去接过酒杯,“喝啊。” “爽快啊!算你识货!”格桑央珍挑了挑眉,“姐酿的青稞酒,保证你喝了一回想下回!” “是吗?”万遥将酒杯搁在碗筷旁,“那我可要长长见识了。” 黑夜漫漫,侧厅里点着几盏暖黄的壁灯,程青盂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左手懒懒散散地挂在椅背上,默默看着两人始终未说一句话。 直到格桑央珍给万遥的酒杯满满斟上,他眼底的光霎时黯淡下来,撑着餐桌边沿缓缓坐直了身,才道:“伤好全了吗就喝酒?” 格桑央珍的动作一顿,注意到万遥下半张脸,随即又笑了笑:“差不多啦,都掉痂了,你别扫兴。” 万遥抬起头淡淡地看他一眼。 四目相对。 这是今晚她与程青盂首次交汇视线,两人透露出心照不宣的无奈和尴尬。 她不紧不慢地抿了口酒,“管得真宽。” 想必除了拉巴,这桌人都能嗅出气氛的诡异。 “没事没事!”吉兴在旁边打着圆场,“反正遥遥也不是跟什么外人喝嘛,要真醉了也会有人送她回去!” 万遥没接他的话,一口气干掉这杯,这个喝法只会让喉咙辣得麻木,最后连饭菜是什么滋味都尝不出。 她递出杯子,“央珍,再给我一杯。” 格桑央珍没想到她竟这么痛快,丝毫不逊色于他们高原的儿女,笑着说:“可以啊你!真够爽快的!” 话毕,她又给万遥斟了一杯。 程青盂能读出万遥眼里的轻蔑和挑衅,只当她心里还存着那晚留下的怨气。 也对,他又有什么资格管她。 程青盂只好拾起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不接话就当默许了她现在的行为。 吉兴和春宗劝酒的方式很有一套,两人陪着万遥哐哐喝下好几杯。 万遥前面几杯喝得有些着急,停下来酒意瞬间上了头。她能感觉到脸颊热扑扑的,就连耳根子都热乎乎的,整个人轻得好像气球就快飘起来了。 趁着春宗出去上厕所的间隙,万遥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只见眼前的两人都默默吃着菜,都没有碰那两坛青稞酒。 她脑袋浑浑的,声音又绵又长,“不对啊,你俩怎么不喝酒呢?就只有我和吉兴他们在喝。” 程青盂可懒得搭理醉鬼。 格桑央珍只笑笑不说话。 万遥见此情形更加不悦,借着酒劲撒泼质问:“为什么呀?你们是不喜欢喝酒吗?……嗝,还是要我来帮你们倒酒?” 吉兴见万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疾手快地扯过她胳膊让她坐下,“哎哎哎,你坐着说。” 万遥转头嘟着嘴看他。 吉兴赶紧替程青盂解释:“老大几乎不碰酒的,他对酒精有点过敏。” “假!” 万遥抬手撑在吉兴肩膀上,歪着身子又重复一遍:“太假了你俩!” “怎么假?”吉兴将她扶正。 “我就见过他喝酒。” 万遥虽然晕乎乎的,但是记忆还没混乱,她又扭过头去指程青盂,“我就见过……香格里拉篝火晚会那天,他就一个人偷偷摸摸喝了酒哦。” 吉兴看了眼程青盂,又看了眼万遥,也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说,“那是例外。” 万遥摆摆手臂,明显不信,“那为什么我们不是例外?说明他!程青盂!他就是看不上我们……” 他就是看不上我。 吉兴隐约听出了她话里的委屈。 程青盂看了眼桌上的醉猫,又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我先去瞧瞧春宗,好半天没动静了,别又躺厕所睡着了。” 吉兴也担心他弟弟醉酒犯傻,“好,谢谢老大。” 万遥眼巴巴地看着程青盂离开,浑然不知自己已经红了眼眶。他宁愿去关心一下春宗,也发现不了她的难受。 吉兴拍拍她的后背顺气,想着反正老大也不在,即便说出那件事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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