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双陌生的眼,温若的后背刹那间爬满鸡皮疙瘩。 他红着眼,泛着湿漉漉的光,露出脸上的伤痕。 那种“没人要”的破碎感,是温若从未见过的。 他看起来像哭了,脚边是踢翻的水桶,泥泞狼藉,沾染着浑浊的颜色。 她走进画室,踩进那片水中,清脆的水声,在这间宽敞的画室里传来回声。 小白鞋上沾到脚步带起的水滴,晕染成一个个污点。 她来到他的身边。 柔嫩如花瓣的脸颊上,哭得双眼通红,额头汗淋淋,碎发黏在嘴角,脏兮兮的,像小花猫。 温若吸鼻子,揪起校服的袖口擦掉脸上的黏腻。 “江粲。”她委屈地喊他名字,带着鼻音的软调,像是撒娇,也是示弱。 江粲面前的画板上是一副色调沉重的画。 虽然抽象,可她能看得出来,画上是颗心脏。 血红色夹杂黑色,还有杂七杂八的暗色,扭曲的构图,整幅画透着压抑病态的感觉。 他的指节上还有干涸的颜料。 这幅画是他画的,温长河曾经夸过他在绘画上的天赋。 他为什么要作这幅画,答案不言而喻。 江粲一直在暗搓搓地在乎着她的病,或许他也不想失去她。 如果她不在了,他会怎么样? 心疼的感觉更加明显,温若伸出颤抖的手,抚摸他的发,他低下头。 她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不再刺激到他。 “我真的很想活到二十岁。” 可一句话没说完,她就控制不住气息,泣不成声,整张脸憋得通红。 她呜咽两声,蓄满的眼泪哗哗掉下来,像断线的珍珠,流满她的脸颊。 温若的心像被撕开一道口子,压抑已久的担心害怕,在此刻如决堤的洪水,她哭得哽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每次只能挤出几个字,断断续续说出一句话。 “和你在一起,该有多好。” 她早就受够腐朽的身体,商品还有保质期,她却不知道自己哪天过期。 从小到大,不断地生病,假装坚强,安慰别人。 她其实胆子很小,也很怕疼。 温若是高敏感的人群,她能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为了不让他们伤心,她总是装得没心没肺。她是属于拼命燃烧自己也要照亮别人的那种人。 在模糊的视线里,江粲仰起头,两条长长的眼泪划过他的脸颊,她看不真切。 随即他便起身,被遮挡住的瞬间,她被拥入炙热的怀抱,紧得喘不过来气来。 他是那么用力,刻骨铭心般,深刻地抱紧她。 “粲粲……”她回抱住他的腰,埋进他的胸口里。 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两下…… 他低着头,后颈的骨头凸起,延伸进校服里。 少年的心跳蓬勃有力,鲜活而又强烈。 她则柔弱易折,被他的肩膀完全包裹,却又随时可能滑落。 深深地张口呼吸,她揪住他的衣服,呜咽不止。 江粲的脸抵在她的头顶上,气息在颤抖,拦腰抱的她手越勒越紧。 “别哭。”他的语气像片羽毛落下。 他的手指插入她的头发,轻轻地抚摸,下颌蹭了蹭她的发顶。 隐秘的画室里,他们像连体的婴儿,紧密地贴合着。 似笑非笑的石膏像在暗处窥探他们。
第17章 白禾有雪 就这样抱着他,温若就感觉很满足,那点难过好像都不算什么。 生活不易,粲粲的一个拥抱就能治愈。 在寂静的拥抱中,心情被抚平。 温若埋在江粲的校服里,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眼泪不知不觉止住。 她握拳推他,呢喃道:“我要喘不过气了。” 他这才松开她一点,可依旧不让她走。 “我要你活着。” 江粲沙哑的声音伴随他的动作响起,“谁也带不走。” 温若抬起头,顺着他的动作,看向头顶。 江粲在看上天。 温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表情那么认真。 他的眼角有水光闪动,温若的心被刺痛,一点点抱紧他。 “我不会走,凡事皆有可能,兴许没事呢?”温若跑来跑去加上大哭,身体严重透支,江粲的身上可靠又温暖,她便乏累地睁不开眼皮,索性闭着眼睛说话。 “我应当很知足,比别人更期待明天才对。有爸爸,粲粲和小白,你们都是我无比珍贵的家人,有你们的陪伴,我很幸福,就这样活在当下好了。” “粲粲,累了,我们回家吧。” 江粲架起软成烂泥的温若,弯腰蹲在地上,“上来。” 温若跟散架的骨头一样趴在他的背上。 她当真是乏极了,浑身没有力气,连圈住他脖子的力气都没有。 江粲摸了她的头没有发烧,他只好一只手搂住她的两条腿,另只手握住她的手腕。 他背着她走过长廊和楼梯,天黑入夜,艺学楼没人很安静。 少年的步伐很慢,慢到和黑色融为一体,朝漫长的未知行进。 月亮爬到枝头,繁星点点。 温若睡得很踏实,最后怎么到家的,她都不记得了。 只有江粲记得那晚的回家路上,月亮很亮。 她的口水润湿他的肩头。 远处的原野,辽阔无极,村庄的灯火像点亮的南瓜灯。 雀跃本不属于他,他在此刻像摘到星星的人。 - 第二天,温若就病倒了,四肢乏力,头脑昏沉,是经常见到的朋友——发烧。 万幸是个周六,江粲从早到晚照顾她,半夜才退烧。 半夜的时候,温长河正好归家。 他和江粲打了个照面,“这么晚还不睡?” 温长河的头发没及时染黑,露了大半白色,脸色不太好,眼皮的褶皱变得很深。 他笑着同江粲说话,见他不吭声,又问道:“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没事。” 温长河:“高中可不含在九年制义务教育里,你上课别老睡觉,该装学习还得装着点,也别故意装不会,多点耐心把卷子答完……” 江粲的学习成绩永远成谜,小学初中一直都是吊车尾,上课睡觉,下课失踪,幸好有九年义务教育保驾护航,正当温长河发愁他考不上高中该怎么办时,他一鸣惊人考到重点高中。 温长河这才发觉他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考试只看答题卡,甚至懒到不涂完。 他的中考分数正好挺进重点高中,听说还是在他没写作文的情况下,所以其余学科几乎满分。 这些都是温若偷偷告诉他的。 温长河深知江粲天资聪颖,记忆力绝佳,他也乐于在闲暇时教江粲,骑马,木工,电工,围棋,口琴,华尔兹,刑侦,乱七八糟的技能,他倾囊相授。 是以,他也能在外办案时放心家里。 江粲是个好孩子,只是内心魔障太深。 他叹了口气,“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江粲:“树枝刮的。” 温长河气笑了,“小兔崽子,你当我几十年警察白干了,看不出来你这是和人打架造成的?” 江粲表情酷酷的,“我懒得说而已。” “你没把人打死吧?咱家可赔不起医药费。” “我让他一只手,没打脸。” “那就好。”温长河松口气,少年凶残,实力如何,他已经很久没领教过,估计……他也打不过。 温长河揉了揉脸,对他挥手,“你去忙吧。” 江粲扭头走掉,他和温长河之间总不冷不热,亦师亦友。 夜深露重,小白岁数大了,呆在沙发上摇尾巴,没和从前一样到门口迎接人。 温长河走过去摸摸他的头,给它挠痒。 “白眼狼,我不过几天没回来,就把我忘了。” 他抬头望天花板,从上到下打量这栋小木屋,过去这么多年,似乎没有多大变化。 作为父亲,他没能够给孩子提供良好的条件。 温长河心头滚烫,愧疚之情涌上来,加上办案不顺的心情。 他抱着小白躺在沙发上,双腿蜷曲着,背对茶几,衣服上都是皱巴巴的褶。 江粲默默放下热水,把毯子丢在他身上,随后走回房间。 他坐在阁楼矮小的角落,掀起衣角,独自给腹部伤口换药。 在他的前方是衣柜上的镜子,倒映出他的模样。 江粲换好药抬头,正好对上自己的脸。 表情是忍痛的狰狞,还未来得及消退,他忽然看见江建的脸出现在他身后。 还有他熟悉的声音,“江粲,你怎么配活着!” 江建质问他,脸上都是血。 “你怎么还不去死!” 江粲二话不说把手里的东西砸向镜子。 药水洒得到处都是,镜子变得斑驳,江粲捂着伤口坐起身,拿纸巾去擦。 耳朵里忽然又出现诡异的声音—— 你是怪物,你是怪物,怪物怎么配有家,你配吗,你配吗,你不配!! 杀人犯,一旦被他们知道你的真面目,还会有人要你吗? 她不会要你,她会嫌你脏,会怕你,厌恶你,抛弃你!!! 江粲跪在地上,拼命地捂住耳朵,可声音还在,他不断敲击着脑袋,甚至往柜门上撞。 “滚,你给我滚,不要再缠着我。” “江粲,我就是你啊。” “砰。”江粲用力撞上柜子,镜子呈蛛网状裂开,他拔下一块碎片,握在手心里,血液顺着手纹流出,滴落在棕色的地板上,渗透到翘皮的缝隙中。 “与其被人抛弃,不如先抛弃他们。” 江粲握紧镜子碎片,幻想和理智交错。 他倒在地上,脸上都是汗,湿透了脖子。 他瘫软地贴着地板,木质的霉味,尽管闭着眼,眼皮却一直在颤抖。 “老狼,小狼还有江建,都是你害死的。” “你忘了,你已经双手沾满了血。” “那个叫叶妄的那么碍眼,变成死人就不会出现了。” “……不要再说了。”他奄奄一息地恳求。 他被折磨了这么多年,每回都是靠自残恢复神智,可凡事物极必反,如今流一地血都无济于事。 曾经他想过真到这一天,他会先自杀。 江粲握着满手血,把镜子碎片伸到自己的脖子旁。 这里血管丰富,下手够快的话,血液会喷出来。 他听过这个声音,和拉开易拉罐时的声音很像。 回忆到这个地方,他的眼睛再次蒙上雾。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7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