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元奉真做斋蘸科仪,多看了来观中祈福的彩衣少女几眼,房冶又问,“神女,想要新衣裳?” 道观中全是男弟子,教规严苛朴素,陶守静也没有养育女儿的经验,向来是道士们穿什么,元奉真就跟着穿什么。 元奉真没放在心上,巧娘子却悄悄告诉她,房冶命人跟她索取元奉真的衣裳尺寸,要去找绣娘定制女装。 元奉真心想,房冶是很诚心地在讨好她了。 礼尚往来,元奉真也抽出更多时间,与房冶相处。 陶守静提醒元奉真,也别冷落了彰怀太子殿下。 师父有了新目标,希望元奉真能说服太子和房冶加入五斗教。 如果贵人们成为信徒,教派一定能在短时间内壮大。 太子平庸又乏味,元奉真并不喜欢他,师父发话后,她只得多与他往来。 太子也变着法子讨好元奉真。 他甚至说:“孤愿替神女实现任何愿望。” 元奉真:“倒有一事相求。” 太子与元奉真站在后山的深坑旁。 坑底养着六条像鳄鱼的白蛇,蛇身长着肉翅,蛇头正中央长着一块红鳞,每条站起来都有一个成年男人高。 正是元奉真小时候得到的白龙,原本只有一条,见饲主发达了,把它老家的五个兄弟也招引过来讨生活。 太子惊奇:“这是?” 元奉真:“鳄龙。” 太子的侍卫把一车今天刚处决的罪犯尸体,推入了巨坑,鳄龙们争夺着啃食人牲。 元奉真冷淡地跟太子解释,鳄龙这种生物,要长大,必须食遍世间生灵,其他的饲料她能够得到,惟独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牲,她没有来源。 太子脸颊上陷下浅浅的笑涡,津津有味地看着鳄龙进食的场景。 太子喜欢看人斗兽,小时候,宫中时常举办大力士与狮虎搏斗的表演,通常的情况下是人葬身于兽口,他能饭也不吃地看一天,可惜大臣们觉得残暴不仁,上书皇帝禁止了,他只能压抑这个兴趣。 太子心情大好,却打开玉扇,遮住笑容,虚伪地问一句,“神女,会不会太残暴了?” 元奉真像看透了他的恶趣味,反问:“殿下以为呢。” 毒妇。太子雀跃地想,果然与他天生一对。 太子合上扇子,看着她的面纱,“孤已帮神女实现心愿,作为回报,神女能帮孤一个忙吗?” 道观无人的偏殿。 元奉真手执法鞭,“殿下考虑好了?” 太子趴在地上,迫不及待,“孤考虑好了,愿成为五斗教的教徒,请神女为孤举行忏悔仪式!” 元奉真冷声,“好。” 鞭随音落,一道戒鞭狠狠地抽到太子的背部,抽破他背上的几层衣裳,留下一条红痕。 太子“啊”地一声大叫出来,埋在地上的脸却露出扭曲的笑容,好个元奉真,她真的敢打他,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 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她啊。 一场忏悔仪式下来,太子被元奉真抽打得浑身是血,元奉真扔了鞭子拂袖而去,侍从们战战兢兢地扶着他一脚一个血脚印地去更衣。 侍从手忙脚乱地替太子把层层的华服脱下来,清洗伤口,敷药。 太子年轻健壮的躯体遍布鞭痕,服侍的左右却感觉他的心情很愉快。 太子揽镜自照……侍从双手把铜盆举到头顶不敢看,不知过了多久,一块湿透的丝帕扔进了铜盆的水中。 深夜。 房冶在道观中散步,依稀看到元奉真的院子还亮着灯,不知不觉走到她房外。 意外看到元奉真在游廊上打坐。 “稀奇,”元奉真说,“房同道也失眠了。” 她披散着长发,仅穿白色单衣,衣裳单薄,常年生活在道士堆中,夜晚见到男子,也没有男女大防的意识。 房冶坐在她身旁,和她一起看院中的风景,黑黢黢的,其实也没什么好看,他问:“神女怎么尚未入睡?” 元奉真闷闷地回答,“我在考虑,如果把太子失手打死了,会有何下场。” 最近几天,太子天天求她打他,她被缠得不胜其烦,“我想不明白,为何有人越挨打越兴奋?” 房冶哑然。 他说:“太子若再纠缠,请找我解围。” 元奉真颔首,“这也是我刚才想出的应对之策。” 她端正地坐着,问他,“你深夜睡不着,是否是经书有不懂的地方,我为你答惑。” 房冶无法告诉她,因为她忙于与太子应酬冷落了他,他郁闷得睡不着。 他转移话题,“我在书上曾看到一段入眠咒,我在你身上试试效果。” 用咒语哄她入睡。 “好,你到我房里来。”元奉真毫不避讳地说。 房冶在最严厉的世家礼教中长大,却鬼迷心窍走进了她的闺房。 好在她喜静,房内并无侍女。 元奉真房中凌乱地堆着经书,他供奉的那些奢华的衣裙也一件件翻开了,随意扔在地板上。 房冶一愣,“神女不喜欢我送的礼物?” 元奉真站在她的床前,“太复杂了,我不会穿,况且,日常也用不上。” 她突然问,“房冶,你是觉得我很可怜吗?” 房冶无言,过了一会,他才回答,“道观的生活过于清苦,我只觉得神女也是普通女子,应该享受些民间的乐趣。” 元奉真有些疑惑地看他,尝试理解他的意思,事实上她从有记忆起就过着这样的生活,没有意识到这是辛苦的,也没人告诉她这是辛苦的。 她也从未感受到不求回报的爱,他人对她的爱,是递过来的一纸菜单,菜名后标注着价格,在接受之前,先要考虑,能否接受代价。 信徒的崇拜,只因她是神通广大的神女;师父的重视、同门的敬畏,只因她是天才;太子的付出,索求百倍回报。 他们的爱,犹如她跳祈雨舞,一旦失败,就会被失望地推进火堆。 唯有房冶,他的给予不求回报,反而叫她看不透他。 独一无二的偏爱,予取予求的纵容。 她想不懂,却还是喜欢他这么待她。 元奉真说:“我不太懂你的话,但是,谢谢你。” 房冶柔声问:“我帮你更衣好吗?” 元奉真看了看满地奢侈的衣裙和胭脂首饰,犹豫了一下,最终答应了。
第六十五章 065 房冶为元奉真更衣。 花绫彩缬外裳,单丝镂金的花笼裙,袖口跟领口一层叠着一层,像是华美的剪纸。 上流贵女穿衣打扮,一般要两个以上的侍女通力协作,如今只有房冶一人,只得慢慢来。 中间有很多绑带布条,又有很多需要顺着腰背一线抚下来把衣摆抚平才能继续往下穿的步骤,大部分时间,房冶垂眸,或者干脆闭上眼睛,双手在元奉真身上摸索。 时间拖得长,元奉真失去了耐心。 元奉真:“房同道,你为何磨磨蹭蹭的?” 房冶:“……非礼勿视。” 元奉真很直接地指出,“你不看我,结果是在我身上乱摸,还经常绑错衣带,如此虚费周折,怕是天亮也穿不完。” 房冶淡定如山的脸上,难得有懊恼的情绪。 他抬起头来,直视少女的身躯,“神女教训的是。” 元奉真奇怪,“你在脸红吗?” 房冶把高腰襦裙的裙带绕到她胸脯前打结,“神女见笑了。” 费了好长时间,才把一套奢靡的衣裳穿上身。 还要梳发描眉。 元奉真坐在铜镜前,端正指出,“发髻歪了。” 镜中的她顶着两条蚕虫般的粗眉,她欲言又止,“可是国都的新风潮?” 一向懒散的房冶也变得正襟危坐起来,似乎帮她梳妆是他遇到的最难挑战。 “非也,是我手拙。” 他无奈地放下手中描眉的黛笔,用手帕沾水帮她洗去失败的眉粉。 元奉真不想再让房冶练手了,只用胭脂纸敷衍地抹了口脂。 房冶又打开他送的一匣子簪钗步摇,刚往元奉真发髻上簪了四对金簪,元奉真为难地阻止,“就此打住吧,我的头重得要掉下来了。” 房冶失笑,向她伸出一手,让她扶着他的手掌站起来。 元奉真受了房冶价值连城的供奉,主动提出要跟他去外头锦衣夜游。 结果她裹着寸步难行的繁重衣裙,头上像顶着一口铁锅,连道观大门都没出,刚走到房间门口,就皱着眉,把行程修改为绕院子回廊走动一圈。 她对房冶坦诚,“对不住,这些衣裙我以后不会再穿了。” 房冶的眼底亮起一簇火,“神女专门为我尝试了不喜欢的事?” “没错,我在讨好你。”元奉真大方坦白,“房冶,你要做我的信众吗?” 房冶没有一刻迟疑,“我愿意。” 他今天也很顺眼。 元奉真满意,继太子之后,她把房冶也拉入教派,短短几天,就完成了师父眼中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有些自得地抬起下巴。 却见房冶低头一瞬不瞬地,把她细小的表情尽收眼底。 元奉真:“你盯着我做什么?” 房冶含笑说:“神女很可爱。” “唔,”元奉真扫了他一眼,严肃地提醒他,“我在外头很有声望,这句话你只可在我面前说说。” 她提了提碍事的裙摆,艰难地往前移动。 房冶问:“我抱神女走路,可好?” 元奉真:“……你跟我正常说话即可。” 房冶不明。 元奉真:“你和我说话的语气,跟哄小孩似的。” 房冶笑了,说了句“失礼”,把她打横抱起来。 他爱当人力轿,元奉真也不阻他。 他抱着她走回房内,又帮助她把身上的衣裙脱下来,依旧是照顾小孩般细致温柔的态度,令她感到不解。 元奉真穿着一开始的中衣,放下纱帐,躺在床上。 她还记着要帮房冶试验他的入眠咒。 床前竖立着一扇屏风,隔开她和房冶,房冶秉持君子礼仪,坐在屏风后。小玫瑰 元奉真看着他投在屏风上挺拔的背影,听他念了一段法咒。 她认真反馈:“并无效用。” 房冶便从她堆在地上的一叠书中,随意拿起一本,翻开,“如此,我为神女诵经吧。” 元奉真看房冶的黑影作出翻书的动作,接下来却像被点了定身术一般,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 元奉真:“房同道?” 房冶没有应答。 她起了好奇心,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屏风那头。 见房冶翻开的书,正是一本避火图。 元奉真奇怪地问:“这只是双修的法门,为何你表情那般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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