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沙发上对坐的两人正僵持着。 向繁洲坐在背对窗户的一侧,腿跷着,双手交叉,正在等对面的人说话。何慕拘谨许多,她是端坐的,只坐了沙发的前三分之一。 卧室是有熏香的,淡淡的木质尾调,存在感不强,却时而会被鼻腔感知,有点像雨后漫步在杉木林中的气息。 何慕缓缓开口:“我觉得我签合同签得似乎有点草率……” 清亮的声音落在稍显空旷幽静的空间中,像突然扔进来的定时炸弹,空气都凝结了。 他眸色中的柔和褪去,染上阴郁的底色:“你想毁约?” 她沉吟一声,捕捉到他眉心的愁意,身体舒展些,笑着摇头:“向总放心,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那你什么意思?”向繁洲仍未读懂面前的人,包括她的犹疑和她的笑意。 “我们有太多的问题没有聊明白……” 他没等她说完:“股权变更需要点儿时间。” 向繁洲似乎没想到自己到底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何慕垂头低笑,继而重新掀起眼皮:“你就觉得我这么想要你的钱?” 向繁洲看她,眼神微眯,试图判断她开启这段谈话的用意。 “不是因为钱,”他接话,“那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同意和我结婚?” 她惊了一秒,又恢复平静:“我是想说卡里的钱暂时已经够我花了,钱不是今天的重点。” 向繁洲:“所以?” 何慕提了口气,方说:“关于私人空间以及……孩子。” “你不会告诉我你怀了吧?”这是他意料之外的话题,难掩惊异,却是笑着的,“我是有医学常识的。” 这人每次抓到的重点真的是意想不到,按他这理解她岂不无脑透顶。 “对,”何慕反其道而行,深情地说,“我怀了前男友的孩子,你说怎么办吧?” 这话说完,她伸手抚抚自己肚子。 见何慕脸上挂着颓唐,向繁洲登时入戏,心中的火霎时就窜上来了,眼睛扫过她的小腹:“几个月了?” 她见向繁洲反应,愈发觉得有意趣,煞有介事地说:“三个月,你说我要不要留?” 他眉头拧在一起,神色凝重,手指止不住在沙发上敲打,良久身体往后靠了些,继而又起身往窗边去,留一个悲凉的背影给何慕。 卧室套间休闲区的窗帘此时只拉了内层的纱帘,浓稠的夜色像蒙着雾进入视线,向繁洲有想打开窗吹风的冲动。 半晌,他回头:“你想留吗?” “听你的吧。”何慕饶有兴致地把主动权交出去。 “我去抽根烟。”最后,他只憋出了这一句。 声音沉哑,像是被浓硫酸稀释过。 何慕第一次意识到,其实向繁洲是抽烟的,但是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刻她从未见到过他抽烟,他身上甚至从未沾染过烟味。 她甚至以为他并不抽烟。 这点本来在她这是加分项,她一闻到烟味就不舒服,从小到大见到烟雾缭绕的人就躲,何衍是被她骂过的,所以从不在她面前抽烟。 而向繁洲大抵不知道她闻不了烟味,只是可能教养不错,所以一直保持绅士的礼节。 毕竟也少有人抽烟前征询身边的人的意见。 她本只想开门见山把该聊的聊了,却没想到向繁洲语出惊人,便临时起意故意逗他,意外发现这人愈发有趣,他好像不会真的生气,尽管总是不合时宜地醋意大发,但也不过是闹闹她而已。 按照剧本,这种“喜当爹”的剧情,通常都会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她本以为他会因此暴跳如雷,勃然大怒,而此刻已经措手不及的向繁洲,却仍然保持着风度。 她不忍再闹,看向往门口走的人:“我开玩笑的。” 向繁洲脚步顿住,带着不确定机械地回头端详沙发上扭头看他的人,她嘴角还挂着笑,理直气壮地收线。 他不知道她到底哪句话是真的了。 何慕看他眼中狐疑未消,起身跪在沙发上,向他展示自己的肚子:“你看,我这哪像怀了?” 她正垂头摸肚子,顷刻被按在沙发上,神经如琴弦般顿时绷紧了。 向繁洲横眉怒目,眼底冒火:“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手腕被他扣得生疼,却理屈词穷,不敢与他对视。 她到底想干什么,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想试探他的底线,也许是想证明些什么,也许仅仅是心血来潮。 他对她越好,她越想知道他生气是什么样的,她想撕碎他的面具,把里面所有的破败全部显露出来,去看那颗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从这个裂口去窥探住在他心底的人到底是何种样貌,去判断这个人于他是何等重要。 然后,狠狠鞭笞自己的心软,让自己从镜花水月里面清醒过来。 向繁洲扣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己:“惹怒我很好玩吗?” 他的眼角猩红一片,漂亮的眼睛中藏着复杂的情绪,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她眼泪要下来,却若无其事地笑着,故作轻松地用上扬语调“嗯”一声,艰难点头。 他难以抑制情绪,倾身去撕她的衣服,贴上她的嘴唇,然后啃咬,一直到出血,两人不甘示弱,翻滚着摔到地面上,到铁锈味充斥对方的口腔才罢手。 理智尽失的两人像两头在荒原上争锋的野兽,立在自己的领地驰目远眺,剑拔弩张。 何慕在他身上仰起上半身,不顾凌乱的头发,垂眸看他:“我要说的话还没说完呢。” 向繁洲一副“我看你还有什么花样”的神色:“你说。” “我要在合约里加一条,”何慕坚决地说,“婚姻存续期间,我不履行生育义务。” 他眼神描摹她说话时的坚忍模样,想这人没筹码怎么也能如此理直气壮,喉结滚动,沉吟一声:“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何慕明白向繁洲对她的耐心和兴致完全来自那个她未曾谋面的女人,也许她眉目与这个人有三分近似,亦或者她们个性相似,这都不重要。她知晓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比肩这个人在向繁洲心中的地位,她甚至是不值一提的。 可她能从相处的蛛丝马迹中窥探出,向繁洲此时几乎把她当这个人来看待,也就是说那个人她或许回不来了,或者他们之间的裂缝无法修复,所以他把所有的爱意扑在她身上。 这是她的优势与筹码。 但她也不可能曝露分毫,没有博弈的人把底牌给对方看的道理。 “因为我不喜欢生孩子。”她有恃无恐地说。 向繁洲揽着她的腰重新把她压在身下,用手指摩挲她的面颊,看她眼中不灭的傲气,笑道:“好。” 她得寸进尺:“还有……” “你要求未免太多了吧?”他促狭一笑。 “谈不成算了。”何慕推开他坐起来。 向繁洲屈着一条腿,身体后仰,手肘弯曲撑着地面看她。 她背脊挺拔,有如傲骨寒松,整个人散发着凛然正义,让他陡然生出愧意,心里把从小到大做过不好的事情都过了一遍。 他好像也没对不起过谁,平生最悔的也就那一件事,令他数年间辗转反侧,夜夜在噩梦中惊醒,但此时惶惶不可终日的情形已经离他远去了,他这几日睡得还不错。 “你说吧,”向繁洲看她,“我先听听看。” 何慕得逞:“第一,不能随便看我的手机,当然我也不看你的手机,我们要保有适当的个人空间;第二,我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不要事事冲在我前面,我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小孩一样护着。” 向繁洲咂摸着这话,满口答应:“可以,但我也有条件要说。” “好,”她承认他反击的合理性,“你说。” “记得那天你问我结婚后需要你做什么,我怎么答的吗?”他问。 何慕佯装回忆,迟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那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语文没学好,”向繁洲说,“我并不觉你爱我。” 何慕嗤笑,这人不至于这么幼稚吧? 成年人只会交易利益,怎么可能交换爱意? “你想我怎么爱你?”她问。 向繁洲像是陷入沉思,垂眸组织措辞,继而与她对视:“用你的一切暴烈地爱我,头破血流也不止息。”① 何慕敛着笑,目光悠远绵长地看面前的人,宛如他们之间横亘着万千沟壑与经年累月的道道伤疤,而她藏在崖壁盛开的荼蘼花根茎深处,为自己筑起高墙,不愿意现身。 恍惚中,她觉得这个人眼睛中纠缠的爱意似乎是熟悉的,至少他们曾经在梦境中见过,亦或者是上一世。 但她又觉得像第一天才认识向繁洲这个人。 他并不如他自我塑造的那般自持,那浩渺之境她不过窥得秋毫之末而已。 “我不会。”何慕斩钉截铁地说。 向繁洲收回观望的神色,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扔进怀抱,死死盯住那双随时要溜走的黑亮眼睛,按住她的后脑勺,将交杂在心中的一切情感灌注进眼睛,将她包裹。 他吻她的脖颈,啃咬她的锁骨,痛到她肩膀缩起,吻她的嘴唇,令她发不出任何的抵抗。 看她意乱情迷的眼神,看她为他而柔韧如水,听她无可抑制的哼鸣,直至力竭,再次扑在他的怀里。 他感受她每一次心跳的起伏,她混乱的呼吸,她身上属于他的痕迹。 打破她高高在上的一切。 最后,不容置疑地说:“你必须爱我。” “我不会……”她哑着嗓子负隅顽抗。 眼角滚过的液体与脸上的薄汗一同滑落,藏进发丝,销声匿迹。 向繁洲把她捞起来,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那我教你如何爱我。”
第14章 翌日,何慕发现自己是抱着向繁洲的腰醒的,向繁洲也把她抱得颇紧,她的脸贴着他坚实的胸肌,鼻息里尽是他的味道。 她正要仰头,下一秒被抚着脖颈又捞进了怀抱。 他大抵也醒了,在这装睡。 没多久,闹钟响了,吵闹不停,向繁洲被迫放开了怀里的人,侧身去捞床头柜上的手机。 何慕也趁这机会从被窝里爬出来。 “你再睡会儿吧,还早。”向繁洲声音是带着倦意的。 她继续穿拖鞋:“睡不着了。” 其实她在自己家睡眠质量蛮好的,该睡的时候就睡,睡到九点钟都不成问题,但是她有点认床,加上在向繁洲这不是很适应,他房间这窗帘太严实了,关灯后漆黑一片,她闭上眼心中便止不住地打鼓。 最后,不得不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感觉到身边有人在,她才安心地睡着了。 但早上总是醒得早,乍醒,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可能实在不适应这个格局,没能接受自己是在一个新环境中生活。并且总觉得睡懒觉不是一个很好的习惯,也觉得他起来了,自己还没醒,是个挺不体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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