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 一桶冷水浇在了头上,寒冷顺着骨缝沁进来,通天彻地的冽冽风雾包裹身躯,仿佛置身冰原荒丘般,她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赵竞持认识李熙,没道理会不认识他们同一科室的薛均。 稽查处和经侦队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她竟然到今天才想通里面的关窍? 熟悉的温润声音自背后响起,荀秋木然转身,见到薛均双眸清光泠泠,他薄唇轻扯,垂眼看着她,笑道,“荀秋,是你啊?” 清隽俊秀的脸上疏淡冷凝的神色,就和从前他们互相避嫌的那段时光,一模一样。 可荀秋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傻乎乎的女孩儿了,她很快镇定心神,挑起了礼貌得体的笑容,昂首看他,一样的语气,一样的疏离,“薛均?!是你啊?”
第七十八章 荀秋不认为薛均会知道她与赵竞持的协议, 在她看来,事情的脉络很好摸清,薛均早就知道她和赵竞持在接触, 一如他从前那般的放任态度, 不管不顾地冷眼旁观。 她怀疑,薛均非常确定她不会喜欢上赵竞持。 斛筹交错间他在人前的坦然, 让她觉得极力压抑着情绪的自己很可笑。 恍惚之间, 她好像回到了多年前在南山的那个夜晚,房车旁的暖色灯光落在他蓬松的头发, 明明熟悉的两个人目不相接坐在各自的圈子,偶尔随从席间氛围掠过客套疏然的打量。 这段“感情”就是一团乱麻, 是注定会在某个时刻结束的一场美梦。 原来她心里仍存有幼稚的幻想, 奢求那万万万分之一的可能。 十二年了, 那种求而不得的苦涩一如昨日深刻, 可她不会再轻易落泪。 他们离得太远,她听不见他因为沉闷而变得缓慢的心跳, 也看不见桌底下因攥紧而青筋脉络凸现的手臂,更加不知道他会在打开她那条【今天不回来吃饭】的同时收到赵竞持的邀约。 那个时候, 薛均还拎着趁午休买回来的鲜鱼和佐料, 手指上沾着水, 不够前沿的指纹锁三次否认了他的权限, 警告声“呜呜”响起, 他只能按亮触摸屏, 深吸一口气,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那一串她已经用惯了、而他深恶痛绝的密码。 20070901。 记忆中樟树落下的红色果实犹如实质地落到肩膀, 他却好像承受不住这种沉重般失去气力。 清晰的“咔咔”两声,他得以用她和严知的恋爱纪念日来打开这间屋子, 这么多年过去,它或许已经不代表什么,可那个人却始终蛰伏在她的生活,他们依然会一起追剧、互相分享剧情解析的链接、祈祷马丁长命百岁。 体面只够支撑到关上门的那一刻,塑料袋跌在地毯上,水浸没布料,撑在地上的手也染上鲜腥,失水的鱼奋力扑腾,张着嘴,垂死挣扎,无济于事。 他盯着它,眼前却越来越模糊,酸涩失控地滚上喉间,有更咸更苦的水珠无声落进白毯。 “咱们嫂子不喝吗?” “别乱喊啊,对人民教师尊重些。”赵竞持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笑得眯起来,他挡住了来人的敬酒,对有些呆滞的荀秋低声问道,“吃不吃海鲜?” 虽然他心里有鬼,可荀秋不过是答应以朋友的身份过来,模棱两可地给他一个面子罢了。 他从来没介绍她是他的女朋友,但他相信,总归会有这么一天。 席间气氛很热闹,在无人注意的时刻,他把剥好的虾慢慢推到了她面前。 “谢谢。” 荀秋冲他弯了弯眼睛,不带犹豫地捻起来蘸酱。 赵竞持被这个笑容晃了晃眼睛,瞳孔几近失神地微缩,险些没拿稳手里的杯子。 薛均的忍耐力在这一刻达到了极限,他侧过去和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慢慢起身,田泽让开空位,他径直离开了包厢。 薛均回到了河东。 鸽子房的灯渐次亮起,冷淡风的装潢层层染上暖光,玻璃瓶里的花朵谢了,枯萎的花瓣边缘焦黑,有气无力落在格子餐布。 他把新买的鲜花换上,整理了桌面,随后他坐在沙发上,长腿微蜷,开始等待。 可荀秋整晚都没有回来。 直到微光从东边的山脊亮起,暖阳迸现,薛均的手机响了一声,他半睁眼睛,看见跳出来的备忘录上写着,【20。】 原来到给兰花加液态肥料的日子了,这也是他搬到在这里的第二十天。 他起身走到了阳台,为遮阳网旁的兰花盆栽加上了营养液,接着他灌上小喷壶,一下下地按着加湿空气,片刻后,他顺手收了栏杆上挂着的沙发小毯子。 手机没有新信息,他打开了之前办案时候加的闲聊群,田泽在@赵竞持,用很了不得的语气问他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回大队。 薛均面无表情地将这个群折叠到后台,长按删除。 临窗远眺,赵竞持的车慢慢开进了地下车库的入口。 从地库电梯上来至多花费五分钟,可荀秋拖了半个小时才到达。 她拉开了门,顺手把包包和赵竞持赔给她的丝巾搁在了台子上,低着头脱鞋。 轻柔的一块布看起来却这样尖锐刺眼,薛均忽然笑了声,如果他那天没有看见赵竞持手上的彩色蝴蝶结,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条丝巾已经不是自己送给荀秋的那一条了。 “回来了。”他的声音冷到没有任何温度。 “嗯。”荀秋太累了,她没有功夫在意冷战中的恋人的小情绪,也没有思考为什么今天薛均没有去稽查局。 下午还有课,她现在只想洗个澡,然后马上睡一觉。 她漠视的态度实在让他的心一下坠进了长满荆棘的谷底,密密麻麻的刺疼漫上来,他长长地叹气。 荀秋会这样无视他么,从来都没有。 为什么。 赵竞持不过出现了两三个月罢了。 “我们谈谈?”他走过去,想了想,还是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温暖的怀抱让荀秋的疲惫稍减,她抵在他的胸口,叹了一口气,不想再争吵,“不谈了好不好,我好累,等醒了再说吧。” 薛均抿了抿唇,“好。” 荀秋匆匆洗完了澡出来,窝进被子没一秒钟就睡过去,空调的挡板打下来冷风,她蓬松的长发像海藻轻动,衬衫下笔直的腿光润白莹。 薛均伸手试了一下风速,有点无奈地帮她盖上小毯子,又想起身去拉窗帘。 忽然之间,他瞳孔剧烈收缩,盯住了她脖颈后的半个浅浅的牙印。 他知道,荀秋很中意这个环抱的姿势,情动的时候他也曾在这里留下无数痕迹。 情绪的堤坝崩塌,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有这样深切的痛感,汹涌的血液一瞬凝结成冰,细针穿刺耳膜,钻心的麻木让他长久地失去五感。 他脸色煞白地退后,不必再猜测她醒来的审判,他像正在经历一次死刑。 她选了赵竞持。 薛均好像消失了。 他的东西还留在荀秋的屋子里,可他不见了踪影,李熙那边只收到通知会来一个新的副科长,然而领导们对薛均的去向讳若莫深。 “我觉得吧,可能就是去保密项目了。”李熙这样笃定,“不然一个大活人,还能就这样不见没人问一句?薛均以前就是搞这个研究的,或许国家在召唤。” “原来是这样。”赵竞持看了旁边忧心忡忡的荀秋一眼,咬得牙齿痒痒,“我倒是不知道他这么厉害。” 说起老同学的事儿,李熙口若悬河,“当然厉害了啊,你不知道,薛均以前是咱们七中的年级第一啊,是保送的人才,几个学校抢着要呢。” “真的?”那怎么现在才做到这个位置,赵竞持并不知道这些细节,颇有些惊讶。 李熙不满,“嘿”了声,“不信就问你老婆啊,以前他们好像还是互助小组呢,同桌情谊好吧,实际受益人呢。” 是这样吗?赵竞持心里泛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强调了一句,“别乱喊啊。” 李熙笑,“如果真的是我乱喊了啊,我就劝你抓紧一点。” “怎么说?”赵竞持不解。 怎么,人家初恋现在已经开始筹办回国的事儿了,不过呢,李熙不是出卖老朋友的人,话只能说到这里了,他“嘿嘿”笑了声,“赵队,好自为之啊。”挂了电话。 赵竞持疑惑到挠脑袋,问荀秋,“那个孩子,你准备怎么处理?” 那天他们在BenzMR吃饭,快要散席的时候,荀秋忽然接到了幼儿园的电话,9点半了,还没有人去接谢梁,家长的电话也打不通,老师只好翻了半天记录,尝试着打到了她这里。 她有了不好的预感,拨打高绢的电话,果然关机了。再厚着脸皮麻烦了行政处的同事查她老公的号码打过去,一样无法接通。 她立即拜托赵竞持带着人赶紧去一趟高绢家里,自己先去接谢梁,很快就来。 可惜已经晚了一步。 高绢的老公因为涉在案中,被警方按例盘问了几天,他将怒气全撒在高绢身上。 “叫你别去惹她,别去惹她!你发什么短信?!看现在弄得这个样子,她搞不好要坐牢,我也耽误几天工作!你以为现在钱好赚啊?!你一个月2800,能养得了这个家吗?就是你多事,现在搞得大家都不好过。” 他暴跳如雷地指责,完全没有作为始作俑者的羞愧。 承受暴力的韧压到达了极限,反弹出不可挽回的悲剧。 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哄着他们上了车,直接从旧桥撞进了撼江。 “我不知道…”荀秋有些迷茫,高绢的父母很排斥这个孩子,收走了高绢的一些物品就匆匆离开。 “那混小子……”赵竞持想起那个谢梁还有些不高兴,人家荀秋明明是好心,要带他暂时回家里住,可他却犯了牛脾气,非在桥上赖着不肯走,荀秋把他抱起来,他拼命挣扎,还在人家脖子后面狠狠啃了一口。 疼得荀秋当时脸就白了。 这会儿在融贸睡了几天,又有点过分安静,马上就暑假了,那时候还没有亲戚来认他,这么小个孩子,何去何从呢? “那天我说让她来‘明天来拿充电’,她给我回了一条信息,可我还没看到她就撤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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