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姀说完,转头瞥了眼窦平宴,只见他有些闷闷不乐。 她扯着弟弟的胳膊正要离开,忽然,衣袖被人一拉。 窦姀回过头,是田月芽的小手。 这小丫头可怜又期盼地说道:“大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月儿舍不得你,我哥哥长得可好看了,你还说也想见见他呢!” 窦姀脸一红,那晚上不过跟小丫头打笑时说的不正经话。 抬手正要捂月芽的嘴,却听到窦平宴在后面冷哼了声:“要见就见呗,做弟弟的也想知道,到底是多好看的人,阿姐光听月芽说就想见人家?” 这话就跟秋风一样,凉飕飕的。 大多数时候,窦姀可谓十分了解他。但凡他不高兴了,回去准有个闹腾的。 何况这本就是两个小姑娘躺床上逗笑时说的话......窦姀根本不想招惹他,回过头忙解释:“你知道的,我并非那个意思......” 说一说完,手随即被弟弟温柔牵上。 窦姀正高兴他会意了,却见他没表情的一笑,“女儿家的心事最难猜了。阿姐长大了,我只是个做弟弟的,哪能懂阿姐什么意思呢?” 这话窦姀听得浑身鸡皮疙瘩,旁人听却未必如此。 老媪以为眼前这小娘子是真想见见自己儿子,只不过害臊而已,连她弟都出面劝了。 她对自己丈夫使了个眼色,忙朝两人说道:“菩萨们还是来我家里坐坐吧!你们呀好不容易将月丫头给我送回来,我和外人哪能连盏茶都不给,让你们两手空空的走了?这可是背恩忘义,白白要遭老天爷唾弃的!” “是呀是呀!” 田月芽欢快地拉住两人衣袖:“哥哥姐姐都来家里坐会儿吧,我爹娘种的菜可好吃了,邻舍们都想拿鸡鸭来换呢!” 窦平宴正在酸劲上,也不管她怎么说,拉上她的手,便率先朝月芽的爹娘一笑应下。 彼时正值太阳落山的时候。 原本一家人就是这时候吃晚饭的。因着今日有贵客们来,老媪和田老丈把两张木桌拼在一块,又搬来好几条长凳,拉着小年和两个小随从一同坐下。 老媪本要去田里把自己儿子叫回来,可是刚一出门,邻舍的张家就跑来说,田月强和他家的儿子进城卖菜去了,赶明儿午后才能回来。 于是老媪只能作罢。 夫妻俩很热情。 田月芽帮着阿娘烧饭做菜,田老丈就和一伙人聊起来。 田老丈本还想跟窦平宴讲肺腑感激之言,可刚说没两句,却发觉他有些恹恹,偶尔应的也很轻淡。 田老丈还算个聪明的,立马便瞧出此人现在心绪不好,不知道是嫌自己话太多还是旁的? 不过眼瞧饭就要做好了,田老丈也不去讨没趣,转头继续和小年一伙人聊笑起来。 这个枣林村并不大,刚好田月芽的家又在村子最西边。院门敞开,她能望见远方淡墨般的山林,正一点点熔进靡曼的晚霞中。 庖房的烟囱升起炊烟,飘来蒸米的香味,还有老媪招呼月芽拣菜叶的声音......窦姀本撑着下巴在望,不知不觉想起扬州的家、江陵的梨香院,从前也是这般烟火气,暮去朝来,如流水细砂。 她回过头时,窦平宴还在旁边坐着,依旧面无神色,也不知道这样看了自己多久。 窦姀无奈,略寻思了下,笑笑掐住弟弟的脸:“是你非要来月芽家里坐的,看到她哥哥会不高兴,没看到也不高兴。你到底想怎么样?” 窦平宴闷闷撇开她的手。 垂下眼不想看她,低着声说道:“我想怎么样你不知道吗?明明我想你认下我,你却只说我们是姐弟。” 窦姀啊了声,声音更小,不愿让别人听见。 瞅了瞅四周,才凑近他身旁小声道:“是你先唤我阿姐的,这都要赖我?” 窦姀一边说,一边随心玩起手中的狗尾巴草,“那还能跟旁人怎么说?难道又是姐弟,还能做夫妻吗?你自己荒诞,也不觉得这话荒诞,旁人和我可未必。” 话说完,窦平宴却忽然抬头,静静望过来:“那我说咱们是夫妻,你会认吗?” 窦姀回眸一看他,闻言默住。 两人就坐在一条长凳上。 好一会儿后,他屏息低声道:“明明你都答应跟我回去了,却不愿认我。明明我们马上就要有家了,却不是世人认定夫妇一体的家。这个家里只有姐弟,阿姐你不觉得怪么?” 窦姀没说话。 本以为窦平宴就要因此跟自己起争执,不过片刻,他又望过来,长声一叹:“罢了,本就是我强要你,你能随我回去已是再好不过,哪还能渴求这么多。我般般不入阿姐的眼,到底比不过那个姓魏的。方才这话,你就当我没说过。” 窦姀愣住,手背却被他一捏。 他又极快收回了手,起身,朝田老丈、小年等人走去。 比不过魏攸...他真的比不过魏攸吗? 这话问得连窦姀自己都糊涂,要是比不过魏攸,她又哪会随他回江陵呢? 日头一点点落进半山腰,晚饭也在此时做好。 老媪把四盘热气腾腾的菜端到木桌上,又舀来好几碗米饭。 枣林村不比外头,自然也没有他们从前吃的山珍海味,最丰盛的当属一道茯苓鸭汤。 窦平宴今晚一直闷闷不乐,话很少,只不停地吃酒。 只有窦姀偶尔和老夫妻俩聊话。 老媪问道:“我听贵人讲话的调儿不像咱们鄂州这一带的,可是从外头来的?” 窦姀笑着应是。 但出门在外,她也不想暴露自己和弟弟,只说道:“我们姐弟俩是扬州江阳县的人,爹爹原还能在衙门当个小官。后来上头的主簿犯事被流放关西,爹爹受此牵连入狱,家道中落,没了主心骨,娘又病死了,我们姐弟俩便只能投奔舅舅家......” 俩夫妻听闻后,那田老丈在心里琢磨:难怪手头能使出二十两银子救人,原来以前还是在衙门当官的。 窦平宴从头到尾只吃酒,饭菜很少动。几番过去,已经有些醉意。 饭吃完,天也黑了。 窦姀正打算招呼小年和两个随从把弟弟掺起来,那老媪便劝道:“瞧他吃的这么醉,不如先扶进屋里歇息吧?天也黑,咱村里的路不好走,正好月儿她哥不在,家里还有两间空屋子,贵人们都能住下,明早再走也不迟啊!” 田月芽也在此刻拉住窦姀的手,留人道:“大姐姐,我舍不得你,你再跟我睡最后一晚好不好?以后就要见不到了,月儿还不能还你们的恩情,咱们再说说话吧!” 眼见月黑风高,他们今日出来时也不曾料到会待到现在,没有带灯笼并不好走。 左右这一家只有两个老夫妻,还有月芽这个才八岁大的小丫头。 而他们,加上小年和两个年轻力壮的随从,却有五人。 窦姀这样一想,点头答应。 窦姀寻思了下,先将弟弟扶进屋子里,就是田月芽大哥睡的那间屋子。 窦平宴显然有些醉意,一只沉甸甸的手臂搭在她肩上,却还在低声喃喃。 扶进屋子,窦姀将他扔到床上,刚想离开,手却被窦平宴一拉,人猝不及防跌坐在床榻边。见他半掀眼皮地望过来,启齿呢喃:“阿姐......” 含着情,透着欲。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这种模样却不由让她脸一热。 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从前也有过。窦姀害怕,急得扯开他的手,“你别这样,这是在别人家呢......你松开,不然我真要恼了啊!” 窦平宴听话松开,却费力地撑着坐起身。突然,猝不及防朝她脸颊亲了下。 她的脸倏尔烫起,正要作恼,然而他却装死般又躺了回去。 眼眸阖着,却低声喃道:“别,你别一个人睡......你把小年他们都带走,都带走,让他们守在你房里......听见了没......”
第72章 割臂 窦姀望着弟弟, “你都醉了,他们还是跟着你吧。” “我是男子,不用怕......\" 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像是昏睡过去。 窦姀走出屋子, 把门悄然掩上,不再打扰弟弟。 而东边的另外一间屋子, 是她要和田月芽睡的, 正好有里外两间可用。 老媪和田老丈搬来木榻放在外间,铺好被褥, 留给守夜的小年和两个随从。 灯熄了。 窦姀和月芽梳洗好躺在床上。 这是最后一晚, 田月芽拉着她的手讲了好多话。跟窦姀讲村里鸡飞狗跳的事,还有她的哥哥, 如今也在种田, 爹娘都在给他攒钱娶媳妇。 田月芽好动, 说起话来絮絮叨叨。 窦姀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好动的小丫头了,自从春莺死后,院里新来的丫头都是怕羞胆小的, 芝兰和苗巧凤更是话少。 春莺九岁时被买入窦家, 从那时就跟了她。 窦姀不免想起有春莺的时日,小时候春莺也和她躺一张床上,就像现在这样热闹地说话。 窦姀摸摸田月芽的头,想到当年九岁的春莺。弯眸笑道:“你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她以前也像你这样笑,话好多, 机灵活泼。” 田月芽睡在旁边,乌溜溜的眼睛望她:“大姐姐说我们像, 到底有多像呢,月儿也想见见。她以前像,那现在不像吗?” 窦姀倏尔滞住,接着叹口气:“你见不到了,连我也见不到她,她已经过世很久了。” 田月芽一听,把窦姀抱得更紧。 “大姐姐...” 说话到深夜,迷迷糊糊间,窦姀睡着了。 月上梢头,柴门轻扣。 夜半三分时,屋外传来老媪叫唤女儿的声音。 田月芽一向睡得浅,正好自己又想内急起夜,便开了门出去。 睡在外间的小年醒来,靠门板凝神听了会儿。彼时屋外,田月芽一解手完,老媪就急道:“天要下雨了,你爹正在家后头收稻子,你快去帮他一把......” 两个随从也在这时候醒来。 看见小年在门边,悄声问:“怎么了?” 小年摇头打手噤,把窗打开一条缝,朝屋外看,只见天色濛濛黑,果然有细微的雨。 等到老媪和田月芽拿了布袋和畚箕离开,小年便躺回榻,一拍那二人的肩:“暂时无事了,不必惊动姀姑娘,先睡吧。” ...... 秋末初冬的夜里潮湿又冷,田月芽才刚起夜,身上穿得也不厚,就被阿娘拉去家后头帮爹爹收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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