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哦,你不开门我就放门口咯,等我走你自己拿,我还赶时间送下一家。”话还在嘴里,打包带已经扔到地上。果然,马不停蹄,转身就走。 燕妮满头雾水,等走廊空寂,才拉开门,将白色塑胶袋提进房间。 拆开之后真是外卖。 是叉烧包、虾饺、三明治配冰咖啡。 知道她今晚在宁波大厦的人只有陆震坤同阮益明,阮益明她太了解,将三岁的她仍在家中饿得去喝自来水也没所谓,哪里会管她今晚吃不吃饭? 因此答案只剩陆震坤。 她抿一口冰咖啡,零度冻饮冰透骨节。眼中再度浮现前一刻钟陆震坤赠与她的大礼,恐惧与后怕顷刻间爬上心头,从前对未来的憧憬都变成茫然,她想起梁家劲的话,陆震坤远比她想象中可怕。 到如今她才上第一课。 当下吃也吃不下,只好反锁房门,回到她熟悉又简陋的单人床上,盯着天花板上车灯折射的影,不敢睡—— 怕噩梦缠身,纠缠不醒。 她睁眼到天亮,不出意外获得两只乌青色熊猫眼圈,多半让人以为是临近期末,好学生在家头悬梁锥刺股,熬夜读书做最后冲刺。 就连孙家栋见到她都忍不住建议,“燕妮,是不是可以适当为自己减压?你明明已经很优秀,可以稍微松一口气。” 松一口气? 生活与她而言从来没有“松一口气”这类选项,她只有不断向前冲,不断努力跑,比所有人都坚韧,才能以常人速度爬向目的地。 因此即便昨夜翻江倒海、心乱如麻,今早她照旧准时到校,决不允许自己迟到一分钟。 她于是低头整理课本,避开孙家栋真诚的眼,“人最擅长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有一就有二,懒惰无止境。” 孙家栋愣了愣,回答:“有时候做人也没必要太认真…………” 你当然有资本“不认真”—— 燕妮的思想越发偏激,简直要成为愤世嫉俗的失败中年人,好在她及时打住,再抬头时已经藏起不耐烦,以平常心问孙家栋:“找我有事?” 孙家栋如梦初醒,一面解释,一面去掏背包,“哦……就是……就是上次演讲比赛拍的照片,你同你大哥的合影…………我都已经洗出来,我见你大哥好像很在意,就……就加急做出来…………技术有限,拍得不好,请你多见谅…………” 一只黄色信封放在燕妮书桌上。 孙家栋紧张却又期待,仿佛劳动课上刚刚上交收工作业的小学生,一双细长的眼里亮晶晶,充满期待。 可惜燕妮只是瞥一眼信封,淡淡说一句,“多谢。”礼貌地击碎他的少男春梦。 “底……底片我也放在里面,有需要可以再洗。” “好的。” “那……那我先走…………” 燕妮坐在原位,透过走廊窗户望住孙家栋单薄瘦削的侧影,感慨小白兔一样的孙家栋要如何去同陆震坤斗? 毕竟那才是真正的野兽。 连她也是他的盘中餐,根本无处逃。 她收起信封,叹一口气,仍然不知未来几何,脑海当中只剩下茫然情绪,如同大海逃生,一日比一日多一重绝望。 熬到放学,燕妮习惯独来独往,照旧孤身走到校门口。 不出所料,熟悉的宾士车在老位置等。 阿忠穿一身整齐标志的西装衬衫,体体面面站在车旁,如平常一样和她打招呼,“二小姐,学校偏远,陆先生差我来接你。” “他还说什么?” “陆先生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那我要回宁波大厦。”燕妮想也不想就答。 阿忠亦半点不介意,应一声好,便礼貌地为燕妮拉开车门。 宾士车缓缓启动,阿忠专心开车,燕妮坐在后排,心思全乱。 她只感觉身边似天罗地网,无论她往哪个方向尝试,到最后都要绕回原地。 而陆震坤似乎也十分享受这类猫捉老鼠的游戏,他如今宣告退休,正无所事事,有十二万分耐心陪她玩下去。 于是她长舒一口气,下决心一般,同阿忠说:“算了,回榕树湾。” 阿忠偷偷从后视镜里瞄她一眼,除却一个好字,其余的仿佛什么也不会说。 漫长的四十分钟过后,车终于停在榕树湾别墅内。 燕妮下车,鼓足勇气,再做第一百零一次心理建设,告诫自己四处乱套不如勇敢面对,这才满心焦灼地走进大门。 不料迎上来的只有阮宝珠。 她肚子里的孩子眼下已有五个月,已经开始显怀,为她营造出十足母性,而她亦是有子万事足模样,见谁都笑盈盈,好相处。 当下她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未察觉,平平常常同燕妮打招呼,“这几天出去露营好不好玩?今晚只有我们两个吃饭,稍微冷清点,你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单独做。” 燕妮藏着惊讶,不自觉抬头望二楼看,最终只看到空荡荡走廊,一切都如宝珠所说,出了她们两姊妹,谁都不在家。 她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一口气,整个人瞬时间松懈下来,只剩疲乏,就连吃饭都睁不开眼,恨不能睡死在餐桌上。 吃完饭回到房间,燕妮沾床就睡,神志都陷入混沌,同昏迷也没区别。 只是睡到午夜口渴,生理反应吵醒她,催她爬起来找水喝。 一开床头灯,却被床尾单人沙发上一道沉默身影吓得魂飞魄散。 他穿一件深灰色针织衫,一条暗蓝的休闲裤,头发似乎刚刚洗过,正软踏踏贴在额前,整个人脱去往日戾气,仿佛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宠物,让人心软。 陆震坤望着燕妮的惊恐表情,无不讥讽地说:“你放心,我现在身上带伤,有心无力,你大可以放心大胆继续睡。”
第40章 香江风月40 香江风月 40 他建议她放胆去睡,她建议他立刻走人。 燕妮松一口气,就当他不存在,照原计划下床,绕过他,去书桌旁倒水,再端住水杯走回床头。 她木着一张脸,行尸走肉一般,从头至尾不讲话,如此表现,让特地深夜潜行,想来观赏她瑟瑟发抖,嘤嘤哭泣的陆震坤极其不满。 戏不开场,他等不及自己喊开幕,“怎么?不想见到我?” “你说呢?”燕妮反问。 陆震坤抬一抬眉,冷笑,“看见我没死,是不是好不开心啊?阮小姐。” 她照样没表情,眼皮都不肯动一下,用全身心表达对他的不屑,“你说怎样就怎样,你的地方当然你话事。” “嘴硬。”他设想她一定已在背后偷偷流干眼泪,吃遍绝望与挣扎,才在人前强装倔强,“送你的影片你看过了?没看够我这里还有很多部,可以供你去全校分发。” 他不再拐弯抹角,眼下话语里全是赤裸裸的威胁,就连天父原谅都不肯说,仁慈的誓言早就被抛到脑后。 燕妮握住水杯的手僵在半空,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陆震坤那张恶魔一般的脸上挪开,以免控制不住怒火,抬手就把玻璃杯往他头顶上砸。 “你想怎么样?”她等他开价。 而陆震坤终于从燕妮脸上捕捉到一丝变化,无论是喜还是怒,起起伏伏总好过一张死人脸。 他顷刻间兴奋起来,眉头也舒展开,埋在阴影底层的脸,竟然有笑容似藤蔓疯长,他确信,现阶段比起她笑,他更中意欣赏她哭。“听宝珠说你的目标是剑桥法律系?你成绩好长得靓,六月就要毕业,剑桥对你来说近在咫尺…………” 用梦想相威胁,没人比他更卑鄙。 燕妮默默捏紧拳,对于自己的持枪不稳更多一分后悔。 她看着他,一个字不讲,眼中尽是愤怒火光,已足够将他烧成灰烬。 然而他正在兴头上,正尽情享受着折磨人的快感,精神上的愉悦令他几乎感受不到伤口的疼,似饮酒过量,飘然欲仙,“你说,如果我把录像带也寄一份给剑桥委员会,他们还会不会考虑接收你这样的绩优生呢?哎,不要以为只有你懂辩论,我有全港最豪华律师团,个个都是剑桥牛津毕业生,到陪审团面前,你哭干眼泪都没有用。” “你到底想怎么样?”终于,这次轮到燕妮忍不住,咬住牙关一字一顿地问。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陆震坤换个姿势,抬另一条腿放上膝盖,一派轻松地同她讲:“妹妹仔不要紧张,放轻松,姐夫同你在家闲聊而已,离寄录像带还有十英里。” “陆震坤,你觉得很好玩?” 他点头,“就同你按住我伤口叫我say sorry一样好玩咯。怎么样?你可以玩,我不可以玩吗?” “对不起。”道歉的话毫无障碍便能说出口,穷人最懂能屈能伸。 陆震坤摊开手,好奇问:“为什么事道歉?” 燕妮答:“任何事,只要你想,说一万次也可以。” “讲一万次对不起,对我有什么好处?耳朵都听到起茧。”他沉默十秒,大概是在思索下一步要用什么更加新鲜刺激的方式折磨她,“话讲回来,燕妮,你多聪明,一定知道我想要什么…………” 这次换她冷笑,“怎么?尖东靓坤也会缺女人吗?” 她的嘲讽,陆震坤全盘接受,他在这件事上输到底裤都不剩,哪里还会在乎面子? “你不就是?” 说完也不等燕妮反应,自己又添一句,“不过很快就会有结果。” 燕妮双眉紧锁,她的所有镇定都是强装,在面对实质威胁的时刻,她竟然没有任何反击办法,“你开个价。” “三件事。”他的要求简明扼要。 “原来是三件事,我以为会有三百件等我完成。” 陆震坤说:“第一,礼拜四放学,约孙家栋去南港码头看海。” “这件事我早就答应过你。” “还有后续。” “什么?”她未想象过除去骗人之外的工作任务。 肩膀疼痛,令陆震坤不得不更换坐姿,抬手捏一捏伤口周边紧绷的肌肉,“小事情,陪他一起坐监吃牢饭而已。” 燕妮盯住他,企图从他脸上找寻关于这件荒谬事的蛛丝马迹,“我不想耽误课程。” “要什么书我找人送给你。” “陪多久?” “至多半个月。” 燕妮不信,“同孙家栋相处太长时间,我怕我说漏嘴。” 陆震坤表现出无奈神情,“那就是你亲自送他去见上帝。” “陆先生,大家各有把柄,你也不要太过分。”他有录像,她也会有他绑架孙家栋的证据,大不了做污点证人,大家鱼死网破,一起坐监。 陆震坤却说:“我再加码,事成之后,请吴正荣大律师为你写推荐信。” 听到吴正荣三个字,燕妮的眼睛瞬间被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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