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锦和朱朱只好挪到了客厅,水果和饼干已经琳琅满目地摆了一茶几,可是小磁场变了,聊天明显没有刚才那么欢畅,奶奶就在一旁坐着,手里忙乎着家务事,时不时地递过来一句话。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说了一会儿,朱朱又讲了年级一个男生和女友闹分手的趣事,看奶奶在一旁笑,便问道:“奶奶,您也觉得我们同学特搞笑吧?” “可不,这男孩子呀,太差,家庭条件不好还这么闹腾,你们以后都小心,离这男同学远一点。”她说。 朱朱有点蒙,刚刚讲的那个故事里,明明是女孩子的问题要多一点,奶奶的视角怎么就不一样呢?她大概有点不甘心,又讲了一个故事,男同学优秀且全能,家庭条件优渥,但奶奶果断地插话进来:“这男孩不行,家里是经商的,这么骄纵,都没听说过泡沫经济吗,泡沫一下去,钱就没了,你们可要离他远一点。” 朱朱哑口无言,趁奶奶进厨房的工夫,她给玉锦使了个疑惑的眼色,意思是怎么回事,玉锦一脸尴尬,低声说,“没办法,老脑筋,想法和咱们不一样。” 朱朱讶然,随即想到一个问题,不禁露出同情的目光,“那你将来可要怎么办啊?在她心里,到底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你?” 玉锦咧了咧嘴,“大概省长的儿子差不多吧,还得像明星那样帅才行。” 其实,从小到大,玉锦慢慢地梳理出奶奶思维里存在的一个逻辑,就是自己家的人是好的,完美,无比正面,外面的人则像是种类各异的病毒,危险,传染性强,一旦沾染上,那简直是比小说中的五毒教还厉害。 她由此想到自己生来就错过的母亲,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虽然在奶奶的嘴里那样不堪,但她一定是活泼有趣,开朗且明丽的吧?否则,怎么会吸引这样一个家庭里长大的男人不顾一切地要跟她在一起?原来,她不是第一代的受害者,爸爸才是。 她的奶奶,是一个善于制造牢笼的人,撼山易,撼奶奶难。 奶奶连朱朱都不喜欢。朱朱来过一次之后,奶奶说,这女孩子心思太活,不稳重,不安生,要玉锦少和她来往。玉锦愤然回道:“您打算让我在学校变成孤家寡人吗?” “学校没有别的同学了?那么多人,你不能和一个稳重的同学做朋友吗?你看看她站没有战相,坐没有坐相,谁家女孩子跟她一样?”奶奶虎着脸,声调比玉锦还要高。 “朱朱在学校外号假小子,本来就是活泼开朗的性格,那也没什么呀,您那套思想都过时了!” “这不是过时不过时,是要分清好赖!交友不慎,吃亏吃到死!”奶奶虽然年迈,蛮横起来的时候是很吓人的,下巴像戳人的锥子,用力往前伸。 玉锦气得说不出话来,在奶奶面前她从小温吞惯了,奶奶一发怒,不管有理没理,照例她是必须要听的,可那是以忍耐为绝对前提。她小时候一直以为,过了18岁,考上了大学,她就成人了,从此可以做自己的主人,哪知道现实依旧是如此不堪,这和她三岁,五岁,有什么区别! 所以,她的脸涨得通红,朝奶奶喊道:“您要是这样,我以后周末就不回来了!”说罢气冲冲地回了自己的小屋,把门一甩,发出巨大的声响。 奶奶被这一声响砸愣了,这丫头敢这么嚣张?她反应过来之后,不满地摇头,嘴里哼道:“上学上野了!上学上野了!” 祖孙两个整个周末都没怎么说话,奶奶把饭做好,端到餐桌上,到小卧室门口冷喝一声:“吃饭!”过几分钟,玉锦磨蹭着出来,一声不吭地低头吃饭,然后到厨房去收拾,这么过了两天,到了周日傍晚,她才如遇大赦,因为可以返校了。其实,在吵架之后,她有想过当即回学校的,但她没敢,要是敢就这么甩手走了,奶奶一准会气到胃痛发作,到时候给她打电话,她还得匆匆赶回来。 好吧,拿捏,就是这样。 她常常劝自己,要理解奶奶,奶奶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中年丧夫,继而丧子,就她这么一个孙女,辛辛苦苦地把她拉扯长大,不紧张她紧张谁?再说了,她们那一代人是吃过大苦的,经历过饥饿、流离失所和社会的大动荡,导致晚年性格上比较敏感和极端,这恐怕也是很正常的事,这么想想,她就觉得奶奶很可怜。 可即便如此,冲突还是会随时爆发。 一个周六的上午,玉锦迷迷糊糊地睡到9点多,起来吃了饭,要去学校,奶奶问她做什么,她说学校今天有体育加试。 “加试是什么?”奶奶问。 “就是上次考试没有通过的,今天要再考一次。” 奶奶皱起了眉头,“那不是补考吗?” “晤,也是补考吧,主要是人多,也有上次没考完的。”玉锦不经意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出门。 “你给我站住!” 玉锦回头,发现奶奶已经脸色铁青,她吃惊道:“……怎么了?” “你长这么大,别的本事没有,撒谎的本事不知道是跟谁学会了!我是老了,我又不是傻,考试哪儿有半晌子去的?你照实说,是想找谁一起玩?”奶奶端坐在椅子上,身子笔直,一副审犯人的模样。 玉锦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奶奶觉得自己的想法被证实了,愤怒中居然萌生出一丝得意,“说吧,是朱朱,还是那个姓方的男同学?” 玉锦只觉得血往头上冲,脑袋闷涨涨地难受,还有什么比最亲的人不信任更能伤人的吗? 奶奶的“审判”还在继续:“你这样的行为叫什么你知道不,叫欺骗!凡事你如果照实说,说不定我能同意,欺骗是万万不可能同意的,我最恨的就是欺骗,这是对亲情的背叛!” 玉锦百口莫辩,她发现自己口才远不如奶奶,她到底随谁呢,为什么这样无理的蛮横自己没学会,为什么一件简单的小事会变成这样,这只是个平常的周六啊!她大脑一片混乱,愤而抄起桌子上的茶杯朝地上摔去,清脆的一声响,瓷片裂了一地,她捡起一片放在自己的手腕上,悲哀地问:“我如果在这里划一下,你会不会相信?” 奶奶的声讨戛然而止,清瘦的身躯飞扑过来,一把把玉锦抱在怀里,她抱得那样紧,紧到不像一个年迈多病的老人,再不说一句话,好像玉锦的瓷片划走了她刚刚身上附着的女巫一样,此刻的她胆怯而脆弱,良久才低声说出一句:“奶奶老了,脾气也不好,你别跟奶奶一样。” 玉锦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滴落在褪色的木质地板上。死死抱住她的,除了奶奶,还有一种沉重的无力感。 她们重归于好,日子又恢复到过去那种秩序,但是,玉锦再也不会在家里提朱朱的名字,任何人的名字她都不提,她想:就当周末这两天时间是坐牢吧。好歹一周有7天,还有5天是属于她自己的。 ----
第3章 = 时光飞逝。有一天,朱朱从外面回来,兴奋地带回来一个消息:方载有女朋友了。 你怎么知道?宿舍的女生凑过来问。 “在球场旁边的林荫道上撞见的,头快扎到方载怀里了,妈呀,你们是没见她脸上化那妆,大白天的,眉毛下面粘的全是亮片,还是全包大眼线,跟个妈妈桑似的,渗死人了!”朱朱一边说,一边抱着自己胳膊打了个哆嗦。 室友吐舌唏嘘,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到玉锦这里。玉锦正在吃小电饭煲煮好的方便面,不禁仰起头,“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那什么,你真跟方载一直没发生点什么?”宋款款有点不敢相信。 “我说你们又不信,你们想让发生什么呀。”玉锦把松软筋道的方便面挑进嘴里,又吸了一口汤,嗯,美味。 “为什么呀?” “没有来电呗。” “可惜了可惜了,好羊肉便宜了狗。”宋款款摇头叹气。 “也就那样吧,什么好羊肉啊,能看中那样的女孩,说明眼光也不怎么样,我们玉锦得感谢他不追之恩。”朱朱给宋款款使了个颜色。 哦,对对。几名室友点头,宋款款说:让狗男女激情燃烧去吧,烧成灰都行,只要别来碍眼。 玉锦比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不会碍眼,我心如明镜台,无处惹尘埃。” 此举招来室友一片唏嘘声,连成天读《心经》的室友都说:你饶了菩萨吧。 私下没人的时候,朱朱低声问玉锦:“你是真不喜欢方载啊?我一直觉得,你俩多少有点暧昧。” 其实这个问题玉锦还真的认真思考过,怎么说呢,一个青春勃发的女孩子,隔三岔五地,就要和另外一个同样青春勃发的男孩子共事,一起采访,一起讨论,一起定稿,这个过程当中,必然是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磁场的,这叫友情之上,恋人未满,而且,虽然方载的桃花没有飘落在玉锦身上,但方载对玉锦…… 她说不了,本能地觉得,方载对她的好感应该远大于她对方载的好感,只不过,两年了,他始终什么都没说,现在,方载的臂弯里又多出了一个“妈妈桑”,那就更没戏了。 周二是玉锦和方载值守广播站的日子,这天,他们完成工作,方载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玉锦收拾利落,站起来打招呼,“我先走了啊!”方载突然说:“你等等!” “有事吗?”玉锦问。 方载的国字脸上隐隐飞上一点绯红,“朱朱都给你说了吧?”他时常到玉锦一楼宿舍的窗口找玉锦,所以认识朱朱。 “说什么?”玉锦反问,但脑海里马上就涌现出了“妈妈桑以头抢方载”的画面。 方载笑了笑,腼腆地说道:“那天,刚好被朱朱看到,其实我们才刚刚交往一个月。” “哦哦,恭喜你呀。”玉锦回应道。 “她是艺术学院音乐系的,有一天有急事到我们宿舍楼找人,我帮了她,然后就认识了。我这个人其实毛病挺大的,”方载的声音忽然变得又软又慢,“看着还挺阳光,其实,很难对别人敞开心扉,也不敢主动去走进别人的内心,这性格挺吃亏的。她跟我相反,是特别主动那种人,才见两次面,就好像很熟悉很亲热了。” 玉锦笑了,“是天作之合呀,说明你就适合这样的社牛。” “可是,也挺遗憾的。”方载望着玉锦,傍晚的阳光从窗口映进来,少年的半张脸都在金色的阳光里,暗处唯见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为什么?”玉锦奇道,心里却像撞进来一个小鼓,咚咚地敲起来。 “说不清楚,反正,就觉得遗憾。” 玉锦看着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下满是局促,方载忽然甩了甩头,把垂下来的额发甩到一边,“可能遗憾是人生的常态吧,就像咱们做的采访,写的稿子,每次都觉得不满意,直到播音前还在修改最后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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