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倾阳按电梯的手停顿了一拍,但很快便在记忆里翻找出了这个片段,他扭头看秦逸,对上目光俩人就都笑了。 那实在是一段称得上戏剧抓马的回忆。 那一年漩涡中心的秦逸晚上一个人坐在城郊一栋废弃的顶楼上,四周荒凉破败,手边摆着两听啤酒,一部手机,两条腿悬在楼宇之外。夜里楼顶的风很大,吹在身上特别凉快,有自由和洒脱的味道。 秦逸从小到大无数次地来过这儿,他对这栋老旧的烂尾楼讲过无数情话、荒唐话,对他那些交往过、有过多少肌肤之亲的人想让他讲他都没讲过的话。 诸如什么哪天你塌了我就和你一起埋在这里,你在上我在下。 爱啊死亡啊在他看来都是很无所谓的事情,有人想要他就给。 真真假假的人心哪比得过你这一栋烂尾楼来得真材实料。 那一晚他仍然如此,疯话不重样地讲完了就撑着台面站起来,右手捏着一听喝到一半的酒,就这么张开双臂晃晃悠悠地在墙垛子上走。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是真要偏下去了。 秦逸笑呵呵地想,法医鉴定报告上会怎么描述他?耍酒疯? 没想出个所以然,身后水泥台面上的手机就响了。那几天给他打电话发短信的人太多了,手机没电后原本一直都是关机的。 秦逸这会儿也没打算接,蓝色多瑙河的手机铃声就一直响,他就跟着这个配乐转圈摆荡、自娱自乐。 但这个铃声响得太久了,一通接一通,他玩累了就走过去想看看是谁。 陌生的号码,加上酒精作祟吧,电话再响起来他神差鬼遣地就点了接听,居然是江倾阳。 大概的确是打太久了,江倾阳估计也没想到忽然就接通了,默了两秒还反问了一句,“是你吗秦逸?” 秦逸回答他,“不是,是鬼。” 然后他就听着江倾阳开始在电话那边噼里啪啦地给他讲,讲了一大通,他好像生怕秦逸会挂似地,语速飞快。秦逸喝多了脑子都有点跟不上,但最后一句他听明白了的,江倾阳告诉他,“事情解决了,你不要担心。” 秦逸没吱声,江倾阳就又在那边强调说: “你没有伤害任何人,他们伤害了你。所以你没错,是他们错了。” 秦逸笑了起来,语调懒洋洋的,“我担心什么啊?难道不是你在担心、或者本质上是向菀在担心我?你又怎么知道我没错?” 江倾阳不知是被他的状态、还是哪个问题问住了。 秦逸就笑笑,“好吧我没错。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没事...”江倾阳语气有些迟疑地应,又忽然改口,“啊,那你怎么谢我?” “你想怎么谢?” “你跳支舞吧,...向菀说你是天赋型舞者,我倒要看看有多天赋。” “OK,我欠你一支舞。” 秦逸说完这句,他就听到江倾阳那边极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响在听筒里,非常、非常地清晰。 秦逸笑:“怎么?” “......”江倾阳迟疑两秒还是说了,“我刚刚听到你那边很大的风声,好像还有汽车喇叭声,你是在楼顶上吧?...我刚还以为你想跳楼。” 秦逸在深夜的顶楼放声大笑。 他故意重重地跳下台面,发出很明显的落地声,“这回呢?” ...... 江倾阳后来和向菀的事儿,秦逸也了解个大概,向菀的大学朋友无一例外地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向菀如此念念不忘。 别人理解不了,他秦逸还是可以共情的。 这人多好玩儿啊,时常坦率得跟个缺心眼儿似地,秦逸后来都没再见过这么缺心眼儿的人,当然觉得难忘。 “缺心眼儿”如今眉目成熟了很多,但仍然难掩身上清清爽爽“沐浴露般”的少年气。秦逸如今所见即所得,也终于愿意相信这世上怕是真有恒久稳固的东西,就像眼前人十年如一日清澈明亮的眼睛。 电梯门开了,秦逸迈步走出去,摊一摊手道,“我如今可是一跳值千金,你这桩买卖着实划算。” 江倾阳就笑笑,正要说什么,大厅里有人在这时叫他。 大家都已经试好了衣服,这会儿正准备去预定的餐厅吃饭,有一些人没开车,一众人商量着车辆安排,问江倾阳餐厅的具体地址。 “去吧。”秦逸摆摆手,“我去找向菀,一会儿我俩自己过去。” “行。”江倾阳给他指了下向菀的方位,“你让她不用着急,我先带大家过去点餐。” 秦逸走过去的时候,向菀正坐在圆几边和店长确认大家挑选的礼服清单,等她确认好了,秦逸在旁边抱着胳膊问:“这点小事儿还得劳烦你亲自出马啊?” 向菀怎会听不出来秦逸故意的打趣,她把清单收进包包里,“大部分细节都是他去弄的,我这是在验收,而且这种事儿,一生一次,琐碎也会觉得幸福。” 然后笑眯眯地看他一眼,“但愿你也会有体会这种幸福琐事的时候噢~” 对于向菀此番的维护和回怼,秦逸摇摇头,哼笑一声。 店长在这时去而复返,她拿了个平板过来,言简意赅地说:“这是和我们店里有合作的珠宝品牌,向小姐如果婚戒已经确定的话,不妨再看看项链和手链,他们家这几款手链都是最新款。” 店长自问自己刚刚那一番话中没什么字眼说得不当,但眼前女孩脸上的笑意在她把展示着手链图片的平板递过去的时候,就停顿住了。 店长有些茫然,但她旁边的男人已经将平板接了过来。 秦逸把平板放在圆几上,对店长笑一下说:“没事儿你去忙吧,我们看完觉得有合适的叫你。” 店长走后,秦逸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她过得挺好的。”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向菀抬眼看秦逸,目光对上,向菀唇瓣动了动想问什么,但最后都只化为了一个温柔而惘然的笑容。 “那就好。”向菀点点头说。 秦逸没有吹牛,他现在的确一舞值千金。 他如今已是意大利某知名芭蕾舞团的首位华人首席。 而有人比他更早、更年轻的时候就已获此殊荣,舞团的名气也与他不相上下。 秦逸是真的相信冤家路窄这四个字的。 他信,他觉得祁珊灵大概也是信的吧。 珊灵当年随母亲一起迁居澳洲,她一直坚信自己父亲是冤枉的,所以她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母亲很快就与当地的一位华侨再度坠入爱河,而那个华侨的岁数在她看来,她该要喊对方一句哥哥。 但她无法制止或左右母亲的任何决定,感情的事她自己都是一笔烂账,又何来立场去强求别人。 她只是不理解。 不理解母亲,也不理解那位华侨。 而直到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母亲计划与那位华侨一起去长途旅行、因而提前去兑换欧元时,她无意间瞥见了她某张银行卡上的存款数字。 那是从小疼她爱她、教她公生明、廉生威的父亲恪尽职守一辈子都不会有的数字。 这下她可以理解那位华侨所图为何了,她蓦地想起了钟洺同她说过的话,也终于相信利益是真的可以摧毁一切她认为最为恒定美好坚固的东西了。 她所生活的实实在在的世界,才是她跳过的最荒诞的戏剧。 她诘问母亲,和母亲在这笔钱的去处上分歧不止,在谁也无法说服谁后毅然决然选择离开,一个人去了奥地利。 她半工半读,一开始日子过得极为辛苦,却是她心情最最平静的时候。 而放下所有纷繁的杂念后,她本就出色的舞技与身体条件也很快就被当地的一家舞蹈学院录取。 入团、演出、成为独舞演员,再到成为首席,于那时的她而言,就不过是时间问题。 再之后跟团巡演,获奖被采访,收到商业代言的邀请。 她跳在舞台、活在无数聚光灯与掌声喝彩声里,舞剧编剧和总导演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更是直言她于芭蕾舞剧是皇冠中心的明珠。 她就泡在这样的漂亮话里日复一日地生活。 偶尔再想起方泽桉,觉得是上辈子的事情。 后来是在某一个平常的冬日,在金碧辉煌温暖如白昼的剧院连续接受了三个采访、又独自在深夜下着雪的街道走回住所时,祁珊灵才终于明白了方泽桉的可悲之处。 这座城市的冬天太冷了,张口成烟,祁珊灵望着路灯下飘飘扬扬不断下坠消融的雪花,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共情了他。 他在一个完全懵懂的年纪因为天赋机遇各种偶然的必然的原因被高高地捧起,却无人教会他如何自己下来。 他被这把青云梯架得太高了,一夜摔下来什么都没了,他恨不了自己,恨不了让他备受瞩目过的梯子,于是只好恨那些扶着梯子捧他上来的人。 眼前璀璨繁华一夕间化为乌有,试问现在的自己都未必接受得了,遑论当年年少轻狂春风正得意的他呢。 他是真的可怜又可悲。 再之后,祁珊灵碰到秦逸。 芭蕾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越往上走,走到顶尖,圈子就真的缩小成了皇冠尖儿上的珠子。 所以遇到秦逸祁珊灵并不意外。 两个人第一次碰上是演出的后台,后来又在学术交流会,圣诞市场,晚宴,很多地方。 最近一次碰到的时候,秦逸知会她。 “向菀要结婚了。” 她听到这个消息回去想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带了条手链来找秦逸。 但当秦逸双手插兜看着她的时候,珊灵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开口讲。 她要怎么和秦逸说呢?怎么说呢? 说这是两个女孩子在年少时许下的约定,哪怕只是在一次疲惫的练功结束后偷偷翻墙出去看了场午夜电影后的心血来潮。 那是一部爱情电影,意大利的片子,全程意大利语,电影结束往外走的时候她与向菀感慨地评价:“好感人啊。” 向菀挽着她臂弯,却是没吱声的。 “怎么不说话?你觉得怎么样?”珊灵问她。 然后她听到向菀默然两秒后很小声和她说:“这个电影院的座椅好舒服啊,意大利语也好催眠...我不小心睡着了......” 这回轮到珊灵自己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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