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梨讶异于霍砚舟的敏锐,也在心中意外于他竟懂擅丹青之道,甚至应该是极擅长,否则怎么会只寥寥扫过一眼,就知道她的问题出在哪里。 一旁的霍明朗及时开口为她解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六叔可画得一手好画,连张和谦老先生都赞不绝口。” 张和谦是久负盛名的山水画大师。 阮梨像是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修复古画的急切远超过了那点在长辈面前的小心拘泥,她有点急切地开口:“您能帮我看看吗?这里。” 她指着缺失的那处青灰色。 霍砚舟靠近,沉凉清冽的气息萦在阮梨的鼻尖,他抬手解开西装纽扣,阮梨连忙伸手接过褪下的外套。 “借一下你的笔墨?” “您请便。” 霍砚舟绕到工作台的另一侧,思虑片刻,提起搁在青瓷笔洗上的紫毫笔,先在清水中滚过一圈,才去蘸取净白瓷盘中的颜料。 男人弓着背,挺括的白衬衫勾出宽肩窄腰,薄薄的金边镜片下目光沉和平静,格外的专注。他提笔,在备用的古宣上晕开一笔,又一笔,第三笔——浓淡相宜,自成山水色,正是阮梨多日求而不得的意境。 少女乌软的眸子里蓦地涌起光彩,“对!就是这个颜色!” 那种欣喜难以言表,明晃晃地盛在眼眸里。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她方才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下一瞬,看着被递到面前的紫毫笔,阮梨又生了怯意,她怕自己调不出来,画不好。 “您能不能帮我……” “不能。” “……” “过来,我教你配色。” 那幅画后来被交上去,蒋仲良赞不绝口,逢人便夸,阮梨却每每心虚。 画上缺失的那一抹青灰色,到最后也不是她补上去的。她像是对这一处生了应激反应,完全不敢下笔。 几次在备用纸张上尝试后,阮梨确定自己根本无法完成,她有些丧气,已经预见了自己将带着这幅不完整的修复作品去见蒋仲良,第一次独立修复就只交出这样的成绩,显然辜负了老师的厚望。 沉默的困恼里,有人抽走她手中的笔,修长身形立在她的身旁。 “下不为例。” 霍砚舟提笔,以青花、赭石打底,罩染石青、雪灰、皦玉三色,阮梨看他冷白嶙峋的腕骨,修瘦明晰的指节,一抹青灰从容晕落,江山秋色就此在他笔尖跃然延绵。 一如现在,男人修长的指骨捏着杯水,手背上青色筋脉隐现,阮梨抬眼,回忆被打断。 霍砚舟已经换了之前的那身居家服,黑白色系,阮梨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黑色衣角和白睡裙。他们的衣服倒是挺默契,看起来都比他们两个熟。 阮梨接过水杯,说了声谢谢。 “还要不要继续?”霍砚舟问。 “我都可以。” 女孩子眸光澄亮,不见半点困意。霍砚舟在她不远的位置坐下,“那继续。” 阮梨抿着水,霍砚舟已经开始继续给拼图分类。阮梨发现他的观察力真的格外好,同样的色系他可以分辨出是否属于同一个区域,并有秩序地将它们分开摆放。 大约是她的目光毫不避讳,霍砚舟偏头,“这样分类会不会让你失去寻找答案的快乐?” 阮梨摇头,将水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微微靠近,帮忙一起整理,“其实拼拼图某种意义上和我日常的工作内容的确很像。” 阮梨承认霍砚舟刚才的类比,“许多文物出土的时候可能已经面目全非,有些碎至几十甚至几百块,有些被掩埋在不同的区域,有些则完全缺失,我的工作就是要找出这些碎片既定的联系,将它们一点点拼凑起来,还原物品的本貌。” “这个工作量很大,偶尔的时候我也会想偷懒——”说到这里,阮梨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偶尔。” 她为自己澄清,又继续道:“所以也会想,如果有人能帮我找到这其中的关联该多好。” 霍砚舟点头,视线依然落在那些看起来毫无关联的木质小片上,“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 在阮梨的惶惑里,霍砚舟看向她,“难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 阮梨觉得霍砚舟这话多少有些不严谨,很容易产生歧义,但她不会去纠正。 她忽视掉那点异样,看着已经被霍砚舟分好的拼图, “你这样——”声音很小,更像是自言自语:“已经不是帮忙了,分明就是外挂。” “嗯?” 霍砚舟显然没听清,阮梨连忙找补道:“我说,你这样的,我不敢想。” 让恒远的老板给她打杂工,她还没那么异想天开。 “撒谎。” “?” 霍砚舟偏眸看她,隔着一道镜片,眸光很深,“不敢想,敢嫁?” 阮梨被噎,诚然知道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善类,和他说话要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而这话也同样令人羞恼,让阮梨甚至有些分不清此时此刻是羞赧多一些,还是由此而生的恼意多一些。 “总归是当个花瓶,有什么不敢。” 霍砚舟微微蹙眉,“花瓶?” “霍先生亲口说的,简单、漂亮。” 那不就是花瓶么。 话说出口,阮梨才自觉失了分寸。 这有些娇矜的语气,她是怎么敢用这样的态度和霍砚舟讲话的。 还有,她竟然如此耿耿于怀霍砚舟当初对她花瓶的定义,甚至换回了“霍先生”这样的称呼。 这会儿羞也没了,恼也没了,只剩下惶惶不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拼图的边缘,等待被发落。 霍砚舟会不会觉得她是个骗子,从前乖巧懂事的样子全都是伪装出来的,甚至觉得自己失算,签了那样一份不对等的合约,娶回来的花瓶非但不顺意,还有脾气。 无声的对视里,霍砚舟像是在审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微偏分毫。 阮梨开始担忧,霍砚舟不会就此不管亚升死活了吧。 “你,生气了?” “我在重新判断。” 果然。 他后悔了?想要重新做决断了? 话停一息,霍砚舟点点头,“是很漂亮。” 阮梨:“……?” “就算是花瓶,也是个漂亮的花瓶。” 这话似曾相识,阮梨自己也曾这么负气地想过。 霍砚舟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像是穿透了单薄的衣衫,直直烙在了皮肤上。 阮梨蓦地低眼,错开两人的视线。 明明还是说她是个花瓶,怎么耳朵会这么热。 温沉的嗓音偏又在这个时候再度响起,落在低音域,“漂亮,还娇气。”
第021章 阮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睡在了霍砚舟的床上,kingsize的大床,深灰色的柔软薄被, 无缝缝工的埃及棉, 如同坠入绵软的云朵堆中。 身侧的枕头依然摆放整齐, 没有半点睡过的痕迹,霍砚舟人也不在房间里。 阮梨洗漱好下楼, 餐厅里留了字条:公司有事, 晚上一起吃饭? 阮梨忽然有些心虚, 霍砚舟这么忙, 她还拉着他大半夜一起拼拼图。点开手机,犹豫半晌, 她给霍砚舟回了个好字。 霍砚舟:【醒了?】 阮梨:【嗯】 霍砚舟:【厨房里有温着的早餐】 这份细致周到让阮梨多少有些意外, 她回了干巴巴地谢谢两个字, 聊天告一段落。 早饭是香糯的小米南瓜粥、枇杷炖雪梨和精致的苏式点心, 只比硬币大了一点的小点心一式一个, 装在雕花的木质浅口餐格里,仅仅是外形就足够勾起口腹之欲。 这顿早餐阮梨吃得心满意足, 简单收拾过后,便驱车回家。 和霍砚舟领证的事太匆忙, 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阮兴国和程雅芝, 眼下要怎么说也成了个问题。 车子停在家门口, 阮梨想问问霍砚舟的意思,点开手机, 才看到他不久前还给她发了条信息。 【在开会, 五点去接你?】 【好】 【我回我爸爸这边了】 犹豫一瞬,阮梨又继续道:【关于我们已经领证的事, 要不要说呢?】 霍砚舟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在开高管会议,康明坐在霍砚舟的下首,已经看到霍砚舟不止一次在低头回消息,用的是那部私人手机。 跟在霍砚舟身边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霍砚舟在会议上处理私事,足见一定是非常要紧的事。 对面的执行副总用眼神询问康明:什么情况? 康明:不清楚。 正在汇报项目进度的副总肉眼可见的紧张,下面这部分是重要的财务数据,可老板明显在分神,那他是接着说还是停下? 副总求助地看向康明。 康明:“。” 所有人一筹莫展之时,霍砚舟起身,“会议暂停十分钟。” 话落,便拿着手机大步走出会议室。 电话还没拨出去,阮梨的消息就跳了进来。 【还是先不说了】 霍砚舟看着那串熟悉的号码,沉默良久,还是将手机按灭。 * 阮梨回到家的时候,程雅芝和阮兴国都在。上个周末她回来的时候就听程雅芝提过,最近公司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阮梨猜应该是霍砚舟兑现了承诺。 吃饭的时候阮兴国也聊起霍砚舟,“SAK那么大的项目,不是人人都有这种魄力,就冲这一点,霍砚舟在京北年轻一辈中已是无出其右。” 程雅芝:“对了,我听说砚舟最近在出差?” 阮梨点头,“昨晚刚回来。” 话音一落,桌上霎然静寂,阮兴国和程雅芝的视线齐齐落在她身上。 这话其实也完全解释得通,比如霍砚舟通过电话告知了她,可阮梨莫名心虚,这点心虚落在程雅芝和阮兴国的眼中,便有了另一番解读。 尤其在阮梨想到昨晚令她格外尴尬的那一幕之后,凝白的脸颊上便晕出不自然的薄红。 “你们……”阮兴国试探开口,却被程雅芝一眼白了回去——女儿脸皮薄,你别瞎问。 程雅芝又端着不太自然的笑,“那今天应该请他过来吃饭的。” 阮梨:“他今天有点忙,一早就去了公司开会。” 这一回,餐桌上彻底陷入死寂。 阮梨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实话实说怎么也这么难。 “我……我们……”阮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只干巴巴地说了句:“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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