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记得穿外套,我这边都下雪了,可冷。”说罢耸肩打了个冷颤。 “我们这边……”周鸣耀下意识想回答,可回过神才发现他根本看不见,也不知道外面下雪还是下雨。 “这边不怎么冷。” 沈姜点了点头:“哦,你在哪里啊,荣市吗?” “嗯,荣市下面的一个小镇。”周鸣耀算本地人,却不是城里人,也不是农村人,只是小镇出身。 两人同时静默了一会儿,呼吸绵长。 他又问:“你给我打电话,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想起来,想起……嗯,想起来还没跟你说那个。”说完,沈姜咬住手指,压抑内心的躁动。 ——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给周鸣耀打电话,就是觉得时间到了,内心的声音告诉她,要给他打个电话,至于为什么,打了以后要说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哪个?”他问。 沈姜一脸纠结地望着洗手台发呆,随后窗外响起烟花炸开的声音。 她的目光猛然看向手机屏幕——00:01 然后惊喜又激动地跳起来:“周鸣耀,我想跟你说,新年快乐呀!” 一瞬间的怅然,周鸣耀好像看见绚丽的烟花在眼前炸开,开出惊艳的花朵,一束一束,红的黄的蓝色的,炸得娇艳,炸在他的脸上,滚烫而炽热。 “新年……快乐。” 永远快乐。 …… 除夕到正月初五前不需要练琴,初五一过,到了初六,沈姜需要继续练琴。 当然不是她的意愿,是江荟珠的要求。 二月初,天气异常寒冷,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突然侵袭南方,年初八这天居然下雪了! 大约是从晚上五点开始下的,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坐在屋里的大家都没发现,直到晚上八点半练完琴,沈姜走到窗边,发现屋外闪烁的点点白光,惊觉不对劲,便推开了窗户。 借着橘黄色的路灯,沈姜看见了屋外美丽的雪景。 大朵大朵的棉花飘飘洒洒落下,绿化带里的小灌木丛缀满了白花,落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枯枝上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一团团的白色仿佛梧桐的果实,那样可爱俏皮。 在沈姜心中,荣市是个老气横秋的古城,如今大雪点缀,才发现古城也有独属于它自己的美丽。 她有点不敢相信地捂住嘴,南方人对雪总有细数不完的热情。 “周鸣耀!下雪了!你快过来看!” 喊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懊恼地锤了锤脑袋:“妈,妈,你过来看看,是不是下雪了!” 陈柏焰趿拉着拖鞋不请自来,站在沈姜身后:“嘿,还真下雪了,怪事,荣市两三年没下过雪,怪不得今年总觉得冷。” 在路灯的光束下,白雪显得格外美丽,可惜这美丽周鸣耀看不见。 他落寞地坐在沙发上,周遭一切快乐新奇的体验他只能在脑中幻想。 想起什么,沈姜忽然拿下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和围巾,然后飞快拽起周鸣耀往屋外走。 “沈姜,你干什么?” 沈姜欢快的语音如小雀儿跳舞:“带周老师下去看看雪。” 陈柏焰想追出去,但又不想看这俩人腻歪的样子,遂停住脚,无语地嘟囔一句:“神经病,又看不见。” 鹅毛大雪让地上的雪越积越厚,踩起来松软而踏实,黄色的路灯照在两人的脚印上,洒下金辉,仿佛镶满了碎钻的金色细芒。 沈姜牵着周鸣耀一直跑到楼下亭子,那里的灌木丛和石阶上下都堆满了厚厚的一层雪。 亭前有几株不惧风霜的山茶花开得正艳,几朵粉花落在雪地上,嵌入雪层,红白相映,色彩灿然,好美丽。 大雪落在两人的头顶,没一会儿的工夫就留下了一层浅薄的痕迹。 沈姜拉住周鸣耀的手在亭前伫立,停下脚步后她没将他放开,反而握住他的手腕,往下带。 周鸣耀顺从地依照她的动作弯下腰,然后,温润的指腹轻轻碰到了一个冷冰冰的东西。 这是雪。 “虽然你看不见,但是你可以摸,你们盲人的触觉应该更灵敏吧。”沈姜熠熠生辉的眸子望向他:“怎么样,雪好摸吗?” 心仿佛浸润了一滩蜜油,有一股甜润的气从脚踝处升起,如藤蔓缠绕,带着细细的蜜丝。 “好摸。” 可他没说的是,他觉得沈姜的手比这雪更好摸。 周鸣耀习惯了装深沉,对谁他都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这会儿笑起来总算叫人看到少年属于十八九岁该有的青涩稚嫩。 他好可爱,这是沈姜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喏,使劲摸吧,这里雪多的是。” 沈姜放开他的手,让他肆意触摸冰凉的雪。 细密的一团捏在手中,凝成一只又软又硬的雪块,沉甸甸的,他的唇很快弯了起来,像吃到糖葫芦的孩子,天真无邪。 他捏了一颗又一颗的雪球,圆圆滚滚,捏完一颗就放在台阶上,放了一排,两排,三排,每一排都像尺子丈量过似的平整。 斑驳而昏黄的光落在少年漆黑的眸子里,像粹了星的海,粼粼淼淼。 沈姜的眼神随着路灯在他头上的照耀而变换,他五官清逸,眼神专注。 她弯腰一点一点凑近他,直到再无路可近。 她停下动作,抬手,轻轻撩开他额前碎发,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显得那张脸多了几丝成熟,少了几丝少年感。 冷风一吹,他打了个颤。 “该走了吗?”周鸣耀停下手中捏雪球的动作,迷茫地扭头“看”她。 沈姜抬眼觑他,就撞进了一双糅合着皎洁月色的眼眸。 放开手,笑着揉他肩膀:“没有,你继续玩吧。” 像哄小孩的语气,柔和如春日的暖风,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不知怎的,周鸣耀鼻间一阵酸涌,忙低头掩饰眸中慌乱,指节却忽然被一双柔软的手握住。 “过来,我们来打雪仗。” 沈姜牵着他的手往空旷的小道上带,快速揉了一只雪团扔到他的胸口。 轻轻的一下,一点也不疼。 “哈哈。”沈姜欢快笑起来:“我站在这里不动,允许你砸回来。” 少年愣了一愣,也学她的模样在绿化带上捏了一把雪块,捏成雪球,往她的方向砸去。 轻轻的一下,雪球掉到地上甚至没碎。 沈姜哄小孩一样夸他:“不错啊,正中红心。” 周鸣耀腼腆地笑起来,说:“你站得好近。” “哟,你这是嫌没难度?”沈姜一连后退了三步:“那我站远一点,你再打我。” 少年再次捏了一只圆滚滚的雪球,循着声音砸向沈姜,砸中了。 沈姜继续后退,还是砸中,再后退,再中,而且每次都精准打中她胸口或者腹部的位置,完全没有偏差,准确到沈姜怀疑他是不是真瞎。 两人相互砸,沈姜大多数砸不中,而周鸣耀百发百中。 “你怎么那么准啊?”拍拍胸前凌乱的雪沫儿,沈姜没好气地问。 周鸣耀笑得眉眼弯弯:“靠你的声音。” 说罢,又一个雪球扔了过去,稳稳落在沈姜的肩膀。 无奈笑起来,跑过去捞住他的手不让再动:“被你打惨了我。” 玩嗨了的周鸣耀不好意思笑起来:“打痛了吗?那你打回来吧。” “不痛,就是想不通你怎么那么准。” 这下他答不上来了,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准。 他还以为沈姜故意用身体接他的球……
第40章 提四十个灯 打完雪仗周鸣耀就该回家了, 临走前沈姜用热水给他泡了泡手,免得着凉。 小区里积雪垒了厚厚的一层,沈姜家离小区大门还有一段距离, 下雪天路滑,正常人走路都得小心翼翼, 更何况周鸣耀一个盲人。 沈姜把人送到门口:“打车吧, 别走路。” 说完想起什么,也不等他开口, 沈姜便掏出手机在网上给他打了辆车。 周鸣耀十三岁失明的时候智能手机还没开始流行,也没用过,后来流行开后,在许萍和其他同学嘴里知道这个东西。 智能手机就像一个万能宝库, 点菜,打车, 付钱,查阅资料……什么都能干, 不禁想,要是有一天他也能用用这样一个神奇的宝物就好了。 雪继续下, 从冬末就开始绽红吐黄的腊梅, 雪后的色彩日渐明艳。 沈姜忘记自己经期快到,而她肠胃不好, 又是易痛经体质, 昨天陪周鸣耀打了场雪仗, 第二天起来身体就坏了。 腹痛伴随月经降临, 痛得倒在床上起不来, 周鸣耀来到家里的时候, 她还赖在床上。 实在痛得受不了, 趁江荟珠还在家里,想着能不能跟她请个假休息休息。 “妈,我今天肚子有点痛,能不能请个假?” “肚子痛?”江荟珠坐在梳妆台前,看了眼手机:“你在哪呢?” “房间。”没力气走路,所以只能打电话给她。 江荟珠最后抹上面霜,握住手机下了楼:“还没起床?” “肚子痛啊,起不来……” 说话时,江荟珠已经走到了沈姜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扭动把手,锁了。 “沈姜,开门。” 掀开羽绒被,沈姜撑着身体给她开门,江荟珠还没见到人,沈姜又躺被窝里去了。 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蹬蹬蹬的声音:“又犯什么懒,赶紧起来。” “妈,今天不练琴可不可以啊,真的不舒服。”她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 沈姜的话被江荟珠当作犯懒的借口:“早几天怎么不痛?这会儿要练琴了肚子开始痛了?赶紧起来,鸣耀已经在楼下等你了。” “休息一天吧,真的好累。”她自认为态度很温和也很诚恳,但大约是“狼来了”的戏码,从前为了躲练琴,沈姜没少装病,屡见不鲜,江荟珠早就不信她这一套。 “因为昨天加练了两个小时,所以你撑不住了?鸣耀一直陪你,怎么没说累?” 沈姜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腹部更痛。 眉心紧拧,蜷缩着拉高羽绒被:“我真的不舒服,等会儿吧,我再躺躺,可以帮我拿片止痛药吗?” 江荟珠给她拿了止疼药,又给了她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别得寸进尺,半小时后还不起来,今天继续加练。” 然而半小时过去,沈姜不但没起床,甚至重新睡着了过去。 “还不起来!”江荟珠怒气直冲脑门:“矫情什么?只要还没死,就给我死命学。” 沈姜懵逼地被江荟珠从被窝里拽出来,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穿着睡衣就被她带下了楼。 肚子没刚才那么痛,但被她这么一折腾,客厅又正好没关窗,冷风刮到身上,冻得她浑身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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