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家长会放心把孩子交给一个经常出入酒吧的老师,尤其是在鹅镇这种视酒吧为洪水猛兽的地方。她想见朋友一面,是比较难的。 不知道是好是坏,田野现在也没工夫想这些,她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各种会议、材料、活动填塞着她的时间,备课都得放到下班后。 有老师大大咧咧地说“这有什么,谁没做过班主任啊,不都这么过来的吗”。但也有好心人会私下劝她放松点,还是身体重要,以前做班主任不像近两年这么卷的。 每天遇上的事儿也五花八门。 学生追逐打闹扣分,学生在校服上画画扣分,学生桌面太乱扣分。 田野本来想着一点分扣就扣呗,到发工资时才知道分就是钱。 那还是得管。 当然最怕的还是接到家长电话,因为很多家长的教育理念跟她并不一致,比如有个周末给她打电话说孩子在写小说的。 田野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题出在哪里,结果家长说孩子的数学成绩下降非常严重,心思明显已经不在学习上了,而且小说内容十分不健康。 田野表示等周一自己会和孩子沟通,但下午孩子的小说就已经送到她手上,要求她一定要看,要针对性地进行教育。 田野的第一反应是想问“孩子同意吗”,但家长的气势让她觉得她要是真问了那她就是傻逼。 于是等家长走后,田野长叹一口气,翻开那个小小的本子。第一章还没看完呢,田野就知道,女主角的原型是程舟。 * “这有什么,我从小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初中生拿我搞创作很正常啊。”趴在推拿床上的程舟,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儿。 而田野的声音已经像是掉了半条命:“写的是po文。” 程舟主观上顿了顿。 但客观来说还是接受度很高的:“嗐,初三了,没这方面想法才不对劲儿。这不就是个发泄压力的产物吗,我觉得家长才有病呢,谁会把孩子写的这种东西拿给老师看啊。往好了想,我觉得小伙子审美很好啊,而且还挺有雄心壮志的。” 毕竟以程舟平时的行事作风,敢把心思往她身上放的男人还真不多见,别说是情窦初开的小朋友了。 田野气若游丝:“女生写的。” 程舟再次顿住。 “所以她写的是百合……” “那倒不是。” “那我懂了——这属于女孩子对同性的欣赏,然后借此客体发泄一下平时的压……” “嗯劈文。” 程舟也听累了:“……这孩子压力是有点大啊。” * 田野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要看以自己朋友为原型的po文,然后还得琢磨怎么扼杀这位未来的产粮太太。 她混了这么多年二次元还真没干过端人家粮仓的事儿,谁知道这就来活了。 “会被这孩子恨上吧。”程舟也觉得这事儿难办,“我觉得你不用多想了,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这孩子现在都恨不得将你灭口——她在学校里人缘怎么样?如果是小团体头目,你就死定了。” 这田野真没见识过:“小团体头目也不至于把老师怎么样吧?” “你就是上学时太乖了。”程舟趴着摊了个手,“我上学那会儿,有个老师说我穿衣风格像鸡,从那之后他说上课,班里一大半人都不会起立,我下令的。” 田野直接把头抬了起来:“你还干过这种事?” “他都骂得那么难听了,我惯着他?”程舟语气随意地说着让田野瑟瑟发抖的话,“他不拿自己当老师,那我就不拿自己当学生了。他也不敢请家长——我妈要是知道他怎么骂的我,估计能撕了他的嘴,我没跟我妈告状已经很讲情面了。”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塌九重天啊。 田野懵住:“那我这不是摊上了‘塌天大祸’吗?!” “Bingo!”程舟快乐地应着,“做老师呢,不仅要有七分书生气,还要有三分匪气。书生气驯服普通学生,匪气就用来对付我这种反骨仔。加油啊田老师,我看好你哦!” 和程舟同样快乐的是正给她推拿的邢师傅。 虽然一点声响也没发出来,但程舟悄悄地抬头瞄他一眼,看到他那比A|K都难压的嘴角。 哟,听着呢?
第10章 体面 其实鹅镇人如果想倾诉点什么,推拿店可能比酒吧更是个好去处。 在这个关系网四通八达的小镇里,哪哪之间都可能有关联,但视障群体和明眼人群体之间却如隔天堑。 所以邢者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在偷听——主要是客人们聊天时也不会避着他们。 于是有时,一个话题能在他这儿连成一段不同视角的完整故事。 比如最近这段时间,由于开学了的缘故,一些话头转向了学生、学校和老师。 短短一个月内,邢者已经知道了哪位老师教得最好,哪位老师教得最差,哪个孩子厌学,哪个孩子早恋,哪个孩子写了遗书,哪个孩子写了情信。现在还知道了哪个孩子写po文被大人抓包。 而就在昨天,他还听见两个家长聊天,说鹅林初中有个新来的田老师死不负责任,把行政工作放在教学工作前头。明明该上课的时候调课去开会,导致他们班化学课一会儿不上,一会儿两三节连上,一次性讲那么多知识孩子根本消化不过来。 “课上不好就算了,要能把孩子管教好也行啊。你不知道哦,她班上好几个丫头,人手一个小本子,上课刷刷写,下课刷刷写,回家刷刷写,根本就不学习的!” “真的啊?那都写些什么呢?” “就路口巷子里那个吊儿郎当的女的你知道吧?现在可有话题了呢,小男孩小女孩都迷得不得了——我女儿跟我说了,现在关于那个女的的来历还有多个版本,我学给你听听——第一个版本说是□□大佬家的小女儿;第二个版本是流落在外的真千金;第三个说法叫被封杀的女明星;第四个说是红衣女鬼深夜索命。还有别的,我是不好意思讲了,反正照这样下去咱们鹅镇的教育就算是完了。” 现在邢者把“不好意思讲”的版本也听全了。 并确定了面前的两人正是传说中的“鹅镇教育毁灭者”。 他因此十分想笑,却不知道在他聆听人类时,他也在被人类注视着。 程舟又悄悄将脑袋放了回去,嘴上的话还是跟田野说的:“当然,我也就这么一说,具体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只是说我上学时遇上那些拽儿吧唧的老师都崇拜得不得了的,你可以尝试一下走这个路线。” “好家伙,《极道鲜师》是吧?”田野瘫在推拿床上,“那要这么说你才该来干这行,我根本就不想管这些闲事,你倒是比较像Yakumi。” “我?”程舟很有自知之明,“不好意思,我身上连半分书生气都凑不出来,全他爹的是匪气。” * 好奇怪的骂人方式。邢者想。 见二人的谈话告一段落,他也适时地开口道:“翻个面吧。” 听起来好像程舟快糊了。 当然他自己是不会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只是例行公事地问道:“今天画眉毛了吗?” 对方被问得有点懵:“没啊。” 于是他便上手,开始按眉毛附近的穴位。 是个眉骨偏高的人,应该是五官比较立体的长相。 而且眉毛整齐又浓郁,怪不得不用画眉……不过应该有稍微修一下,否则这眉形也太优越了。 邢者对这个“风云人物”的样貌好奇多时,至此终于窥见一点真容。 正这么想着,房间里传来了轻小的鼾声,来自隔壁床。八一司扒以六就六③ 这对推拿师来说司空见惯,但程舟似乎觉得很好笑:“她太累了。” 应该是在和他说话了。 邢者一边按一边应道:“没事儿,让她睡吧。很多人会在按头的时候睡着,只要还有其他床位,就算按完了我们都不叫醒的。” “哇,又包按摩又让睡觉,那你们这儿可比钟点房实惠多了……哎,这儿好疼!” “哪里?这里吗?”邢者说着又按了一下,听到痛苦的嚎叫声。 “头维穴。”他又放掉点力气,指腹画着圈轻按程舟的额角,“你头维痛很正常,因为你昼夜颠……” 啊,说漏嘴了。 * 而且更尴尬的是,程舟在酒吧干活这事儿,邢者甚至是在隔壁吃饭时听到的。 这根本不是在推拿过程中摄取的信息。 “哦——?”程舟拖着长音,让人觉得她好像不高兴了,“你怎么知道我昼夜颠倒啊?” 邢者的脑子超速运转着:“头维穴痛的话,一般就是,没休息好。” “是嘛,听你刚才的话头可不像这个意思啊。”程舟声音尖尖的,像是还没变老的坏皇后。 再借邢者一个脑子他也想不到什么借口了:“……你生气了吗?” 程舟躺在那里,仰头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干嘛,怕我生气?” “不是……我怕你投诉。” “那倒不至于。”程舟觉得好笑,“我能投诉你什么,投诉你不知怎么地知道了我的职业吗?那你们店长估计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程舟是真没打算为难他,她以为这话一说这小哥应该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了,应该会安安静静按完算了。 但没想到的是,邢者紧接着问道:“所以你确实是生气了吗?” 哦? 程舟眉毛一挑:“那要看你怎么想喽。你听说我在酒吧工作的时候,有觉得我的工作不体面吗?” 邢者要永远感谢自己当时的第一反应,他立刻问了一声:“什么样叫体面?” * 绝啊。 程舟就是瞬间明白了那种小嫔妃懵懵懂懂一句话,惹得皇上朝思暮想好多年的感觉。 邢者并不是完全没听过“体面”这个词儿,但是这词在他的人生中极少出现,他只能体会个大概。或者说他觉得这个词很复杂,在不同人眼里它可能有着不同的涵义,所以程舟既然这么问了,那他得先搞清楚程舟所谓的“体面”是指什么再作回答。 现在压力给到了程舟这边。 给“体面”下个具体的定义,本身就是个很狭隘的事情,程舟算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而要是以“大多数人认为”为开头,接下来就应该是“像个正常人一样工作生活,最好能坐办公室,找个好对象,再生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来坐办公室、找好对象。” 程舟都能想象出面对这样的定义邢者会说什么,他大概会愣一愣,然后说:“那我的工作就是不体面的啊……” 哇哦,好酸爽,这就是趁教养嬷嬷睡着和小帅哥聊天的报应吗? 程舟大脑宕机。 好在这时隔壁床猛地一抖,田野好像还没清醒,但声音很紧张:“啊,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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