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凌难得戴了副细金边眼镜, 高大又斯文, 远远望去如挺拔的修竹。 唯有脚上那双拖鞋有些破坏氛围。 钟黎笑了下, 放轻脚步走过去。 还没靠近便听见了他凛冽如刀锋般的声音,一瞬间四周温度陡降:“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做事情不要这么毛手毛脚的。赵家都什么情况了, 你还掺和?钱有命花才叫钱,不然那叫冥币!” 他“啪”一声甩出手里的资料,那几页纸像雪花似的在木地板上散开。?? 钟黎匆匆一瞥就瞧见了其中一行标题,照片上还有赵旭东和随子濯的合影, 只是,瞧着就是偷拍的,同框不是很清晰。 随子濯额头已经沁满冷汗,忙不迭将纸张一一捡起:“这不可能!这谁拍的?”又急吼吼解释他和赵旭东只接触了一次, 他只是在观望,绝对没有淌这趟浑水的意思。 容凌脸色阴沉, 抬手捏了捏眉骨, 随子濯还要再说什么, 他余光里瞥见钟黎过来,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先回去,别出面,也别管,我会让谢平处理这件事。这段时间,你给我安分一点,好好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 “再有下次,我马上把你送去美国。” 随子濯脸色灰败,想说点什么又实在畏惧,到底什么都没说,灰溜溜走了。 擦肩而过时,他讨好地跟钟黎说:“舅妈,你替我说说情,别让舅舅把我遣送出国,他只听你的。” 他知道这位舅妈在他舅舅心里的地位,谁劝都不顶用,只有她说话管用,所以他平时也没少“孝敬”,这不,关键时候派上用场了。 钟黎递给他一个宽慰的笑容:“放心,不会的,你舅舅随便说说,大过年的怎么会把你赶出国呢?” 有她这话随子濯就放心多了,千恩万谢地走了。 容凌冷眼旁观这边的情形,也没阻止,只嗤了一声。 “干嘛发这么大的火啊?”钟黎笑着走过去,展开手里的外套抬手替他披上。 容凌敛了情绪,温和一笑,语气仍有些无语凝噎:“别提了,这草包。” “他还年轻嘛,慢慢历练就好了。” “看来他平时没少‘贿赂’你,我这还没兴师问罪呢,你就替他说起情来了。” 钟黎被他揶揄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哼了一声。 容凌揽着她回了室内:“走吧,去里面,外面风大。” “那你还在外面训他?” “不让他吹吹冷风清醒一下,还真当我纵着他呢。” “你就欺负小辈吧。”容凌从后面勾住他的脖子,推着他往前走。 回到室内,阿姨已经切好了水果端过来。 “张姨,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们说会儿话。”钟黎笑笑,把人支开了。 阿姨人一走,她已经被容凌揽入怀里。钟黎双手抵着他肩膀不让他寸进,他只是轻笑,上面纹丝不动,下边已经入巷,灵巧入蛇游走,带起裙摆一阵阵凉意。 钟黎倏然并拢膝盖,推搡他一下,然而却怎么也起不来了。 渐渐的面颊上泛起丝丝红晕,不随自己的意志左右。 “混蛋……你就欺负我吧……”她咬着唇瓣。 他沉敛了眸子,还要跟她说笑两句,手里的电话已经响起。 他瞥一眼,眸色微微一动,推开她直起身。 钟黎不明所以地望着他逐渐变得严肃的神色,继而是长达五分钟的被接通的电话。 容凌边听边去了阳台上,听完回来时,跟她说了两句话就出了门。 钟黎直觉不太妙,但也不好多问。 她深知他的性格,有些事儿不愿意跟她说,因为她必然会劝,可他决定去做的事情,没人可以阻拦。 司机将车径直往东开,停靠在老地方。香山这一片景区到了冬季也不减萧条,泉沛林茂,枫叶似火,一路走来景致变了又变。 容凌却无丝毫欣赏的乐趣。 上山时他看到徐靳的车停在岗亭前,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徐靳正接电话,抬眸见是他,长话短说将电话匆匆挂了,下车拨了根烟给他。 容凌没接,摇摇手,淡淡的不说话。 徐靳看他脸色不好,语气也不免凝重些:“陪我爸来看看你爸,顺便到朝阳那边看望一个老领导。你呢,怎么上这儿来了?” 容凌静默了会儿,才面无表情道:“赵旭东的事情越来越大了,我让邱瀚生做的事儿,我爸大概知道了。” 徐靳闻言一凛,捏着烟老半晌没说话。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情绪。 午后阳光正好,漫山遍野的黄栌如火如荼,这会儿却觉得刺眼无比。 半晌,徐靳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太敏感了,这个当口,不管他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吧。” 容凌没有第一时间应承。 徐靳心里非常无奈,知道他向来是敢作敢当只要是他干的就不会不承认,尤其是在他爸面前。 但这件事实在太大,赵旭东是完了,连带着赵家的流水也被查了个底朝天,终于牵出了房建章。只是他被纪检委叫去几次,据说非常镇定,找不到什么实质证据,只有一些无关建议的指证。 赵旭东那边却是咬死了都是自己干的,这事儿闹得有点僵。 “听我一句,算了吧,姓房的经过这遭,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方益名是什么人?经过这件事他恐怕早和房建章划清界限了。” “有些事儿,不是我想收就能收,经手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房建章不下去,下面的人怎么上来?” “也是。” 两人路上又闲聊了几句,终于抵达目的地。不远处的铁门前,警卫员看到他们就敬了个礼,直接让放行了。 容凌微微颔首,拜别徐靳径直走了进去。他想起来,这个警卫他之前见过的。 绕过花木葳蕤的长廊,穿过中庭抵达后院,隔老远他就看到茶室门口站着的俩便衣,放轻脚步走过去。其中一人认出他,恭敬地行了一礼,退开两步给他腾出位置。 容凌只抬一眼就看到了室内坐着的好几人,除了一个穿着军装的儒雅男人,大多穿得休闲,他爸和徐靳他爸在下棋,战局正酣。 他耐心等了会儿,等待容应棠失了几子正处于下风时才笑着抬步进去,打断了徐靳他爸得意的笑声:“徐伯伯、爸。” “小五,你这来得是不是太是时候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你爸快输的时候来。掐着点儿呢?” “您说笑了,凑巧而已。” 容应棠神色淡漠地垂眸喝着一盏茶,似乎对输赢并不是那么看重。 容凌随口扯了两句,目的只为让旁边人知晓,他们有要事要聊。 徐靳他爸哼一声,扔了棋子站起来说,他下次再来拜访,不妨碍他们父子俩叙旧了。 “我送您。”容凌垂手笑道。 “免了,陪容首长吧——”他拖长调子不阴不阳地走了出去。看背影,负着手,还耿耿于怀刚才的事儿呢。 容凌忍俊不禁。 回身时目光和容应棠对上,面上笑容才收了,恭敬地唤了一声,又道:“您找我?” 容应棠点点头,招呼他在对面坐下:“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凡事留一线,你逼得太紧,不怕狗急跳墙?” 他很难得这样直接,容凌面色微冷:“您要插手?” “是劝告。”旁的容应棠也不愿多说,似是忌讳,只是道,“黎黎跟我说过你们和房建章之间的过节,我之前已经让周老去给她看过了,没有大碍,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容凌沉默,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不屑于虚与委蛇,尤其是在一些原则问题上,八匹马也拉不回。 他能理解他爸身处高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和人鱼死网破,也能理解和房家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自己也有自己的坚持。 走出茶室时,已经是半小时后。 容凌掏出手机,上面两个未知来电,都是钟黎打来的。 他一扫刚才的阴郁冷漠,面上浮起几分笑意,接通后大步朝院外走去:“嗯……我在我爸的别馆这边……这就回去。” 容凌到底还是没有把事情做绝。 因为那日分别时容应棠说了一句“房建章是什么人?你就不怕他狗急跳墙寻你媳妇的晦气”? 他终究是投鼠忌器。 徐靳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表示很震惊,又说在情理之中,还淡淡地刺了他一句:“小五真的变了,也有怕的事情了。” 容凌这样暴脾气的二代,霸道狂妄在骨子里,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无非是权衡利弊下能不能去做、值不值得去做罢了。 他要逼死房建章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可选择压抑自己不去做,才是真正的出人意料。 局势分明一片大好,他却选择退缩。 徐靳虽嘴里笑话他不饶人,心里也凛然感慨,他对钟黎的那份与众不同。 这人面上永远一片冷静玲珑的姿态,只有他们这些亲近人在知道他疯起来有多疯癫。以前有次,钟黎跟他一道去外地拍戏,被困在一个旧电视台里,那晚都晚上十点了,容凌徒步上三十层楼就为了给她送一份宵夜。 徐靳本来导戏导得昏昏欲睡,闻到香味就清醒了,瞪着眼问他他的呢。 容凌这才将目光从钟黎身上收回,耸耸肩,坦荡地说忘了。 继而沉沉的笑声,毫无愧怍。 徐靳气得差点上去跟他打一架,小时候滑雪时被他一脚踹进雪堆里都没这么气,真真的重色轻友。 之后的风波渐渐平息,只赵家再次陷入低谷,有一次钟黎和容凌去商场时偶遇聂歌,她犹豫会儿还是上前跟他们打了招呼。 语气也是比之前缓和很多,甚至有些低姿态。 钟黎却只是觉得尴尬,挽着容凌的手不松,悄悄往他后面略退了下。 聂歌跟她打完招呼就看向容凌,客气道:“容先生。” “聂女士有事吗?”容凌显然没有跟她寒暄的兴趣。 聂歌的表情不无尴尬,这才提到赵家的事情:“是这样的,我想……” 她说了一大堆,但说到一半时容凌就眉头紧皱打断了她:“聂女士,这件事我并不清楚,就算要找人商量,你也不该来找我。” 说着就揽着钟黎离开了。 离开时聂歌还远远看着他们,钟黎好几次想要回头,都被容凌拉住了:“你要是回去,她就会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你应该没有那么圣母吧?还是你打算管赵家的事情?” 钟黎当然不会这样,虽说聂歌是她的生母,两人并没有什么深刻情感,且她也早就放弃她这个女儿。茶楼那次后,钟黎也早就不再把她当做母亲。 但钟黎显然不是个落井下石的人,就算做不成母女,也有研究所共事的情谊,她只是想安慰对方两句,劝她看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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