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表现得如此抗拒,如此摆明地不愿。 鸦默雀静地,都不继续跟他在这方面吭声。 还是李肃把他喊走去后院,对着老爷子面是说许久未见,抽空品些茶,聊些知心话。老爷子哼哼声,面上不说,猜个十有八九是要避着他的知心话,不过年岁大了,真有个什么事也不愿管,随人去了。 两人步于茶亭相坐,起初只聊了些油盐不多的客套话,到后边,李肃话里话外都周旋着扯到一件事上去——说咱小叔收了瓶老年代的Bowmore,要过段时间,喊上咱哥俩过去聚顿饭。 他也自觉这话开得突兀,糊弄不了他大哥。 什么饭就聚三个人。 李京肆抬眼,似笑非笑:“李东来是委托了你什么?怎的自己不到我跟前来?” 李肃低眸叹道:“果然瞒不过你,这事儿我可不好说,也就是送人情,攒个局来着。” 李京肆许着些耐性给他,“那你说说,他那儿捅出什么事?” 李肃默声不言。 “是大是小?” 他仍旧不言。 李京肆笑了:“你不同我说清楚了,我过去是白品他一瓶波摩?” 李肃难为情,顿然须臾开口:“怕是说清楚你就不过去,这事儿大概只有大哥能帮,连老爷子都瞒着,到底该是他本人来求得真诚。” 李京肆睨他眼,嘲弄语调:“那不如让我猜猜。早些年趁个楼市兴盛,他求着我让出去那三角楼市的开发先机,多好的地块,最近是整出些新闻来了?” 李肃惊说:“大哥早知道?” 李京肆讽刺笑说:“我不干涉他,却不至于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个国际广场项目,他要老实做好了,就当我抬他个情面。心高气傲整弄什么融资扩张,难承其重落到个资金链断裂的下场了知道叫苦?怎么?是要我替人做完嫁衣,这穿破了吧,还要我去打些补丁?” 针针见血,李肃听着都起鸡皮疙瘩,若真对到李东来那儿去,怕谁也下不来台。 早些年李京肆初涉利场,跟着家中几个长辈什么生意都沾点,替人做的嫁衣还少?他从不计较,功劳算谁头上无所谓,他当个长进也成。 可偏偏这个地块,当年他跟着李东来,千辛万难拿下的项目专权,地块到手,做好了就是翻几十倍的生意。他有意死抓,李东来却半道悔了,压着李京肆年纪尚轻,三两句软话,卖了那张人情薄面也要拿回去。 李京肆能走到今天,斗过的又岂止同行精锐,多少次锋芒这么被强压回去。要不说他很少再给李东来什么好脸色,撑死场面上敬让三分。好在李沅那孩子养得纯粹乖巧,不然凭他个性,高低要恶其余胥。 李肃哑然许久,说:“话是说得难听,小叔那边,想也是别无他法,项目烂尾,这么大个窟窿摆在这……” “我知你与他生意来往牵扯甚多,帮里帮外都是帮自己。”李京肆一语中的断他劝话,叫他失声。 也在这时,蜿蜒园道上李沅远远过来了。 李京肆仓促丢句:“饭局先推着,他要问起你,说我暂不愿给个准话就是。” 他向来是独断专行,说一不二,若不愿,李肃劝再多也是浪费口舌,便也自发住嘴。 李沅踥蹀到茶亭坐下,跟他们场面过招呼。 想起老爷子说他是跟姜语一道来,左右不见个人,李肃才问了。 李沅下巴抬抬指向前边:“在陪爷爷呢。” 李肃调侃,这下爷爷该多满意这孙媳。李沅却耸肩,只说爷爷满意就好。李肃就问了,那你呢?人姜小姐长得那么漂亮,甭管以前是怎么样,这表面功夫是过去了。 他半霎不说话,百无聊赖撑边脸,视向别处,喃喃开口:“那就是个再好的姑娘,我也不见得能发表啥意见。我倒想靠自己一点点爬上去,但好像谁都觉得我不行……啊算了算了,我就那么一说,当听个响儿。” 这话他也是头回讲,长辈面前从不吱声,每次问他,他就只是挺好的呀、挺好的呀,爷爷满意就好……明眼人都知他应付,面上再道个懂事。像他自己说的,问了也白问,走个过场,作个訚訚样,他能发表什么真心意见? 李沅咕噜咕噜当灌酒似的灌一杯茶下腹,又被涩地吐舌头,面色难看。李肃笑好半天,叫他不爱喝也喝那么急,刚滤出来的,他就好比在喝中药。 扯开了话题,闲聊了些别的,偶尔李京肆都会掺和两句话,其乐融融打破在李沅呆呆看了条消息之后——他垂眼呢喃句奇怪,姜小姐就离开了,还以为要留下吃顿饭。 李京肆也是那时才发现早被姜语删除。 手机里精心编纂,删删减减才打出去一句:这么不想见到我? [发送] [红色感叹号] [你已不是对方好友] 他面上是气若闲庭,再听不见李五李二互谈些什么,可转眼甩衣就走人,也不留顿饭。 - 后来有段时间,北海城的中标项目有了新进展,李京肆得以机会赶回去。 划定行程只走两日,硬生生让他捱了三日。 不变的是张博每日晚上都得在雁山演奏厅等上那么个把小时。 到第三个晚上,李京肆离开最晚,出来就通知了张博隔日返程。 本来继续就近在市区的徽宫留宿还方便,偏偏那晚上,他要回雅居一趟。 还格外奇怪,张博是第二日晨时听下边人说的——李先生首先去了茶室,莫名就问原来的青瓷茶具怎的换了?可那本来弄碎了一两只,还是他亲自叫人给换掉的。搁里头待了没一会儿吧,急忙下来,就为问林子里的鸟怎的不叫了?可大晚上的那鸟儿就不爱叫能怎么办呢? 好嘛,他摆摆衣袖又去了小客房。 客房隔段时间就会清理,什么床单被褥,衣柜,水杯,日常用品,该收的收,该换的换。 特别让他注意到就剩块床板。 他无由躁闷,出来就叫人把床褥弄上,训句万一有来客,是打算同他挤一间房不是?可雅居那么大,能用的客房少了?床什么时候都能铺上,非得日日备好? 等床铺上了,他就放着主卧不去,在里边睡了一晚上。 李京肆以前可从不在意这些,惹得院里人都怵他。 张博捂着半边嘴小声嘀咕:“那房间可是之前来过那位小姐住过的?” 那妇人一拍掌:“是嘞!” 他瞬间自觉知道的太多了。 李京肆可不跟他闲提这么多事,只是近几日下了名利场就反常得很,猜个七七八八,怕是与谁玩完了。又实在奇怪,他玩完的人还不多吗?偏偏轮到这丢魂似的。 这不才用完早餐出来,步履倥偬,张博当下敛起八卦样子,跟在他后边绕几道长廊出去。 - 紧赶慢赶回了北京,耽误一日,更多的行程拉紧。他常是忙得脚不沾地,今儿东边一个局,明儿西边一个会。 难得闲下来的那天,到中饭的点,管事找不着他,问了一圈,人在琴房睡午觉,大家都讶然,那可是他八百年都不曾光顾的摆设地。 无人敢去叨扰,他往沙发上一趟就睡到了傍晚。 睁眼,薄暮初临的暖光罩拢,他也不动作,就征征望着那架钢琴。起来过一次,把琴盖翻开,终于顺眼些,又倒躺回去,继续看着。 有时还能瞧见琴键翻动,匀称皙白的指,往上想瞧清那张面容的肃然高洁,又恍惚醒了。 什么时候想起来拍了张照,戳进一栏聊天页,见到上一句感叹号,堪堪止住了选图发送的心思。 咽了闷气,潜意识就以为有张桌,蒙着眼往边上扔开手机,啪嗒砸地上。 到天渐渐黑时,旁人才见着他倦怠神态从里出来,问他要吃什么。 他动动嘴,答非所问一句:寻盆玫瑰花苗来。 用顶好的青釉瓷古董花瓶,就摆在主卧的阳台边上,说是他雨天光顾不到的时候,就给帮忙收收,别浇坏了。 那之后,他常是能赶回景苑就不会在外边图个便利随便下榻。 频率高了,旁人也惊疑,要问什么缘故,你瞧我我瞧你地摇摇头,也不知哪天从哪个阿姨嘴里传出来的话:先生是爱上了养花。 早几日还来问,那花该怎么养才好?他总觉养得没什么起色。阿姨乐呵呵笑起来,说那花是有脾气的,养花也如爱人,需得尽些心力,况且那花苗最是娇气,养得不好它还不开,可不就跟人似的,有着什么娇惯脾性。 李京肆笑一笑,觉着也是。 跟人似的。 - 别瞧他这会儿心情好的,那花差些连开得机会都没。 有天一大早出门,张博刚钻上副驾就被李京肆喊下去。他愣愣地以为做错什么事,结果是命他送束花,到姜小姐那儿去。 那两日他心情都好不少,公司里开完会忙一整日不见疲惫,临到第二日中午,总算等到了那束花的反馈。 是张博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景苑那边来消息:您那辆送出去的Rolls-Royce开来大门前了。 李京肆也没多问,电话取消了中餐,披上大衣就忙不迭奋起直追,最快速度赶回景苑。 希冀满满地…… 见到了一辆空车,车后座静躺着忒大一束朱丽叶玫瑰。 以及。 撕成对半的钢琴照。 李京肆抱臂车前站半天,当场没绷住被气笑了。 刚进厅里就喊人,琢磨着一定把那盆花苗给扔了,从来就一副油盐不进的青绿,死都结不出个花骨朵,难养极了! 等几个人真互相看着,夷犹上楼准备丢花去,又被他在下边厉声叫住。 他说算了。 怎也没舍下这个心,好歹,下功夫养了的。
第44章 年前许多事情该延迟的延迟, 该收尾的收尾,忙到节后,李京肆才回过老庄园一趟。 赶着了些邻亲登门拜年, 李京肆临时才叫人照往年惯例包了大红包, 分发给几个半大点的孩子, 算是给个压岁彩头。 太太们都聚在楼上搓麻, 孩子被保姆带在前后院花园逗鸟儿作游戏,男人们不是在茶亭陪老爷子,就是在客厅打牌,晚辈则另组一桌,哪边都互不干涉,划分明确。 只是李京肆没想到还会在这儿碰见李东来。 花园茶亭清了桌,摆上围棋局,三两人围观,轮流讨个老爷子笑脸。李京肆去过一趟, 被哄着跟老爷子下过两局, 寻理说去前厅跟长辈打声招呼, 急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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