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又开始熟悉的战战兢兢,每每见到李先生,个个夹起尾巴,不敢多说不敢多做,自当那阎王似的恨不能躲八丈远。 - 生日后没几天,李京肆倒是被唤去了老爷子那儿一趟,收了幅老爷子珍藏的古董字画作礼。 给陪了餐中饭,爷孙俩至多聊些家长里短,早不怎么过问生意场上那些事,老爷子甭提多放心他。 前阵子联姻那事儿,李京肆也算在家里头搅了个动荡,尚且都知他向小叔讨人情,为了抢个女人不惜舍下张薄面。临到生日还回家补了顿饭,见过了父母亲,却是两两相望而三缄其口,鸦默鹊静的,极致尴尬的一顿饭。当然了,尴尬的是那夫妇二人,一脸更比一脸黑,李京肆却很是潇洒,没事人般吃过就走。 他几个叔叔家、弟弟妹妹自然也都知道了去,闲了还会跑他老头子这儿来敲打敲打。老爷子没耐心,一摆手,叫他们有胆子就问本人面前去!便纷纷都没了声儿。 可李京肆却也真的一字不留下,无声无息了这么久,这顿饭,老爷子也必不可免地要提起。 李京肆便叹声:“大抵是追的方式错了,小姑娘不信我。” 老爷子似听到什么稀罕事:“这么久也没追回来?” “……没有。” 这几天连消息都不敢给人发,这么先让她忘忘,不至于让她恼了又是删除清空一条龙。她之前说早就换号,他就有想到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让老爷子都不知该苦该笑:“你就这么绷着两家联姻意向,能给绷到什么时候?” 李京肆默声不答。 老爷子那是个摆头叹息,说你这辈子啊,约莫也就这一个不出息的时候。 这话后,他竟是还笑了声。 - 暗地里,李京肆依然会寻人打听。 好长段日子沉寂,等来项公开行程,某个音乐会,姜语受邀与乐队协奏,地点在广州。 李京肆推了琐事,连夜过去,跟主办公司那儿打过招呼,却拒了最前头的邀座。 音乐厅内三面满座,中央舞台,银亮灯光。李京肆只坐在后排不怎起眼的位置,于高处,于人海,看见舞台上。 姜语穿身海蓝鱼尾礼裙,薄纱,深V裹胸,苏库里河般的线条设计在掐陷的优美腰身流动。她实在漂亮,不染浮华尘世的梦幻美。 她合该也是云端之上的人,无法叫人想象,怎么把世间俗欲情爱套在她身上。 直到谢幕,她视向他这边,自也望不清满座黯淡中那沧海一栗。 演出结束,李京肆拒了主办方的宴请邀约,却并未立刻离开,出了音乐厅,就等在停车场。 看形形色色的人来车往,开过几回窗,一根烟的间隔复又闭上。司机几番看表,瞧着后座上饶有耐心的人,终究没开询问的口,继续等着。 很久之后,方从路道边寻见换身深咖色短t出来的姜语,蒙着灰暗车窗,她造型还是穿礼裙时编的松散高丸子,两簇额发缀下,妆容依旧,如此搭配,确有几分低调的隆重。 面对面的距离,李京肆看见她那部车里先出来了司机,为她开后座门。 似乎有那么不确定的一瞬,她多瞧了眼前方,李京肆这辆迈巴赫的位置,又在不给他多深思那一眼的时间,不以为然地钻进车里。 李京肆呼吸都渐慢。 他其实想出去,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想。 很快就被理智制止,他并不能说出什么叫她停步的话。他们分别不久,怕是这时候她最不想见他。 脑子在那瞬间刷机般,就让眼睛那么跟着,目送那辆车开出去,沿着对排的绿树荫丛,湮入更远的,沥青路的尽头。 - 李京肆偶然能与李沅在公司碰见。 上回在老爷子面前替他出了个面,也是叫他后来见到老爷子迟迟才知道,早便感激不尽,来同他道过几次谢。 李京肆也是有意提拔,没少关照,他当不辱命,开拓进取,接手的项目从不马虎,大部分时候独当一面早不是问题。照李京肆说的,他年末还能提个官儿,传到老爷子那儿去,自也是没话说了。 李沅早前才得知父亲瞒着家族里,在生意上惹出的大事,那时就已经让李京肆着手摆平,项目也步入正轨,为此,他还特意去请李京肆吃过顿饭来致谢,他大哥却笑他们父子俩真是不厌其烦,一个谢字要轮流着来。 半字也未提及缘何出手相助,但李沅是知晓的,听父亲提起是他那婚能取消的真正缘由,险些没把脑子抽干,往后再见了大哥哪敢多说,除了基本的恭敬,瞧人眼神都有些非同寻常。只不过李京肆行程不定,后来也是有段时间没碰面,近几日才频繁见到——他还是那副奇怪眼神。 如何形容,叫李京肆好一阵思索,大概是有些惊奇,不敢置信,又迟疑,接着继续不敢置信,估计连话都憋了好一阵。 这天趁着李沅来汇报公事,收尾之后,待人整理好文件要走,便被李京肆叫住了,他往座椅里深靠,微垂眸子的睨视角度,气势迫人。 李沅险些站不住脚,维诺着问什么事。 “你若是对我有什么想法或是意见,不必藏着掖着,说出来叫我听听,帮你顺顺眼,好过你每日这样瞧着。” 李沅当即就是一个期期艾艾,绷不住表情:“我我我……那个、我没这个意思,对不起大哥。” 李京肆执意得很:“我在认真叫你讲述,而非致歉,我也没说你是错。” 那眼神冷不丁威慑过来,李沅直打哆嗦:“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大哥的事情,我就听闻那么一点点……我是觉得姜小姐挺好的,我与她接触不多,却真心觉得人不错,又漂亮,与大哥是顶顶相配的,绝对没有半分意见!我很是支持!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拿捏分寸,进退得当,好有一番斟酌的话。 李京肆一眼便看透:“怕是没少听你两位姐姐嘀咕,话说的一套一套。” 李沅憨笑着摸下脑袋,“就有个问题我仍不明白,父亲那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若要姜小姐改嫁,为什么还掐着消息不放出去呢?” 无意脱口,却一针见血。 李京肆凝噎住。 没瞧见其眼色,李沅抚着下巴继续困惑:“既不说退婚,也不说改嫁,这么久了,还有不少我身边的人来问,我都依照父亲的意思随口打发了。” 这下老半天没得到回应才抬了头,对上他大哥越沉冷的目光,似终才想通其间不可言说,陡然被扼住喉咙,给自己捏了把汗,捂嘴倥偬道别出去了。 李京肆撑坐起来,十指交叉扯横于身前,仿若过了一段凝固的时间。 拿起边上手机,去翻了姜语的个人主页,他们加回来之后还没机会说半句话,就再陷入僵持中,李京肆实叹可惜。 他这几天也常会翻,闲下来就看看,颠来倒去地看。她最早一条朋友圈还停留在巴黎时拍的照片,许多孟仪的单人相,各种背景切换,多到能叫人以为孟仪是她带去出片的模特的程度。再穿插几张合照、风景照,就是难有一张个人照。 往前翻,便是她在各地旅游的时候,她记录频繁,也是满屏的沿途景观,常是好几条才鲜少出现一张自拍人像。他早都给翻了个底朝天,将自拍一一保存。 今日点进去却始料未及,有条最新刷出来的,没有任何文字编辑的视频——一架钢琴,一位独奏者,角度支在此景前,单拍摄至下半身,她穿黑吊带裙,杏色开衫披肩,长指搭在黑白键上。 李京肆点进去。 长指翩动自如,曲调开端,他便记得。 降E大调夜曲。 他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在那栋花房。 叫他那时脚步也慢下来,站在门前,望着窈窕背影,忘了出声。 接着,反反复复,不断重播。 最后躺在软椅里,掺着深浓情绪一声沉叹。 不可否认他总是在男女情感上拙笨一些,难参透,也总输她一步。
第57章 姜语在八月立秋回过一趟姜家。 吴清妍过生日。 自回国起, 姜语都不怎么与家中联系,奇怪的是吴清妍也没再来找她烦闷。 这份心情沉浸水中历经好长一段时间的冷静期,立秋这天捞出来, 姜语自觉回去吃顿晚宴, 随礼送了一只翡翠福镯。 吴清妍很是惊奇, 尽管她从头至尾都没同自己说过话。家宴席下来后, 大伙要么寻牌局乐子去,要么告别准备离开。姜语是后者。 在途径小院时,叫吴清妍喊住了。 她站在姜语那天坐的台阶上,眼神有迟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更多挽留的话,满面苦色。 索性姜语开口问了她什么事。 她说,聊聊吧,好久都没见到你了。 天色暗下去, 浮着雾霾的铅灰, 俩人寻了后园一处长椅落座。 吴清妍人生头一回, 在姜语面前表现地有点拘束仓皇,俨然不见平素的傲气, 坐得端直, 手心掐卷腿上长裙。 除却体面些的开场白,接下去的话是她在姜语给出的耐心中,憋许久出来的:“我知道你不太喜欢跟妈妈讲话,从小都一副冷面, 索性这段时间也没敢过问你。” 她们从没有一次吵过那么凶的架, 几乎决裂的程度。倒是过去这么久,该淡的情绪也淡了。 如今俩人都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块儿。 吴清妍好似下了天大的决心, 一叹再叹,出口时嗓音就颤:“你今天能来,我很高兴。我当你会忘了我……我确也不是个称职的母亲,这么些年,少为你想了。”她眨了眨眼,泛起濡湿,“……竟不知道你有这么多委屈。” 姜语不知怎么回她。 只是听着,听着她话声越来越低,越来越哑,哽咽起来,那样刻薄的音色也显得悲恸,她说小语啊,妈妈对不住你。 眼泪就簌簌落下来,“我总觉着,你不与我亲近,性子也怪,是将你教坏了……却从没静下心来听你说个只言片语。实在是现在……都不晓得怎样叫你心里好受些。” 姜语深呼出口气,有种总算落了块千斤锤在心底的释然,却并未表现什么波动。 若换作几年前,她听到这番话,估计会惊讶,喜极而泣,那是她希冀了一年复一年的醒悟。如今,只有平静,好像那大浪早已经掀过,如今就是盛夏黄雀风迎面,仍自岿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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