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转过头,果不其然,几步开外的扶手梯旁,安稳立着纪雪城的身影。 她显然是匆忙而来,脸上还挂着几丝奔波疲色,西装领的黑色大衣披挂在肩上,无端使晏泊联想到雪中修竹——有韧性,不动摇。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仿佛独自辟出一隅隔绝的空间,气场卓绝,无声无息地占据他的全部视线。 “你怎么来了?” 晏泊喜出望外,脸色晴空万里。 纪雪城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能跑能跳,的确不是病人。 从小的教养使得她能够很好地压住面上的愠色,即便一成不变的表情下,已经起了不小的波澜。 透过细微的眼神变化,晏泊骤然反应过来,连比带划地解释:“我一下飞机就接到璐璐姐的电话,说师兄出事,她那里走不开,请我帮个忙。” 纪雪城没即刻接话,而是不疾不徐地翻出手机通话记录的页面,在晏泊眼前晃了晃。 “你数一数,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 后头附缀的数字足够吓人。 其实何需她展示,在晏泊确认过郭宇平安,心情复杂地坐在急诊大厅拿出手机时,就被锁屏界面的消息通知闪晕了眼睛。 来自纪雪城的、来自周景仟的、来自晏庆弘的,还有来自晏渺的。 他懊悔得恨不得乘坐时光机穿越回几个小时之前。 “抱歉抱歉,”晏泊忙不迭道,“刚才实在没工夫看手机,静音模式没调整过来,真不是故意不接的。” 考虑到郭宇大概率还在病床上躺着,纪雪城无意在此和他纠结未接电话的问题,调转话头道:“你师兄人呢?我来都来了,总得去看一眼。” “他转去普通病房了,精神状态不太清醒,暂时没法见人。” 晏泊心里仍是忐忑,知道纪雪城只是暂时按下不提,而非既往不咎,千方百计想要解释:“我空出时间,立马就给你打电话了,真的……” “所以璐璐姐今天来不了?”纪雪城置若罔闻,“她在外地?” 这句话不知蕴含了怎样的魔力,晏泊忽然之间哑了火,嘴唇张合几下,许久才出声:“她……刚刚走了。” 纪雪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谁走了?” 晏泊的声音发涩:“我说,璐璐姐,她回去了。” 纪雪城这会儿是真忘了计较不接电话的事,惊奇道:“她走了,留你照管师兄?” 她越想越奇怪,“你又不是家属,不合适吧?” “她通知了师兄那边的亲属,他爸妈应该很快就到。等他们来了,我就和你回家。” 纪雪城怎么会听不出他的半遮半掩,当即追问:“你和我说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别告诉我什么小打小闹。” “她不是不想管,是我师兄。” 晏泊满腹的心事缠乱如麻,分明是他人的龃龉,他却莫名觉得难以启齿。 “他太让人失望了,璐璐姐那样对他,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半个小时前,蒋璐璐风尘仆仆地赶来,丢出来的话犹如重磅炸弹,让晏泊晕头转向。 “我不怕共患难,是真心想和他好好过日子的。”蓝色的医用口罩覆压住她眼下薄薄的皮肤,却没遮住清晰的泪痕,“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我以为,我和他会白头到老的。” 晏泊的表情很僵硬,用尽了力气扯出一个安慰似的笑,“这……不会吧?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蒋璐璐自嘲道:“没有人比我更希望是误会。所有的聊天记录转账记录,我都拍了照片,连自己骗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她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头,充满着无力的怨忿。 “你知道所有的聊天记录里,最让我难堪的是哪句吗?”她自问自答,“他告诉对方,说我虽然尽职尽责地照顾他,他也体谅我不易,但是一看见我,就总会想起刚受伤那会儿的难熬日子。” 一字一字,构筑成密闭的真空,短暂地将晏泊包裹起来,无孔可入。 他不敢相信,自己尊重敬仰的师兄,能够对着第三人说出如此诛心的话。 “我当时真是懵了,也幸好懵了,才没有发疯砸烂他的手机。不然哪里还有证据。” 蒋璐璐低头,凝视自己雪地靴鞋头的几痕脏污,“我今天找他摊牌,他自觉愧对我,吞了一大堆药片。那些大部分是我找医生开的抗焦虑处方药。他看见它们的时候,甚至没去细想这些陌生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家里,我又为什么要吃。” “他什么都没想。” 晏泊挣扎许久,终于从即将窒息的真空中逃离,大喘几口气,强撑镇定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看他这个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协议。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起诉,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我的真心没有那么贱,不是用来给人糟蹋的。” 晏泊坐在她身边,此时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他和蒋璐璐之间唯一的关联就是师兄郭宇,而今天翻地覆,他只觉得万般揪心尴尬。 “如果你后期需要联系律师,我可以帮忙。” 口罩下,蒋璐璐似乎在微笑:“你居然不站在他那边。要知道,连我爸妈都在劝和。” 晏泊摇头:“是非曲直,我分得清。” “谢谢你,晏泊,”蒋璐璐抬手擦了擦眼睛,“他父母正在赶来新川的路上,应该过会儿就到,我不久留了,还要回去收拾行李。” 她把一张银行卡塞进晏泊的手里,“医药费从这张卡上出,密码六个零,算我对他尽最后一点责任。” 晏泊愣愣地收下。 蒋璐璐离开的背影很渺小,汇入外面来去的人流里,好似微尘归隐大地。 * 纪雪城听完,对二位当事人没发表太多置评,只是由衷感慨道:“我想起圣经里的一句话——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特别是对她而言。 这故事,简直太耳熟了。 晏泊低低地叹气:“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刚见到师兄的时候,他那个样子确实惨,可是听完璐璐姐的遭遇,我对他……又同情不起来了。” 纪雪城深表赞同:“自食苦果,怪不了别人。” 她已说得相当克制,回想起那天和晏泊参加他们二人的婚礼,蒋璐璐满脸幸福地挽着郭宇的手,只觉得透心寒凉。 “你说,郭家父母也会过来?” “嗯,这个点……”晏泊看了眼手表,“可能就快到了。” 纪雪城:“帮忙应付一阵吧,免得他们情绪上头,反而迁怒于璐璐姐。” 从急诊抢救室出来,郭宇便转入了消化科的病房。晏泊请了护工临时看护,自己则回到急诊科,办理刚才未完成的手续,由此才和纪雪城碰上面。 郭宇父母来到病房以后,不出纪雪城所料,先是好一番哭天抢地,紧接着就是对蒋璐璐的恶言恶语。 郭父甚至言辞激烈地指责蒋璐璐就是杀人凶手,非但害得郭宇寻死觅活,还弃之不顾,简直恶毒到了极点。 晏泊硬着头皮上前转圜劝解,可全无用处,两个老人只当做耳旁风,抱怨和戾气充斥了整间病房。 纪雪城在一边冷眼旁观,心说蒋璐璐要想离婚,怕是得脱一层皮。 好不容易帮忙收拾完烂摊子,郭宇也差不多醒转。他微弱地和晏泊道了谢,转而开始承接父母着急的盘问和关切。 纪雪城和晏泊适时退出病房,将一室错综复杂留在门里。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开各自的车回家。 晏泊在路上给父母和妹妹报了平安,心情终于慢慢平复。 郭宇和蒋璐璐的走到如今这步,他始料未及,简直如无形的当头棒喝。 承认自己敬重佩服的前辈的身上,其实具有原则性缺点,甚至污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当他的精神曾深深影响过自己。 那将比任何一次自省都来得痛苦。 晏泊也终于完完全全地理解,纪雪城为何会困囿于父母婚姻不顺的阴影里那么多年。 这太残忍。 对他是如此,对蒋璐璐更是如此。 回到家中,他放下行李,带着满身的疲惫,毫无坐相地仰在沙发上,微微合上眼。 离开虽只有短短两天,期间也和纪雪城保持通话联系,但只有真正踏进实处,才有了真切的归属感。 然而在寂静里安逸了不过几秒,纪雪城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我让你坐了?” 晏泊被凉得一个激灵,立即睁开眼睛。 他听出来——她是要认真算账的意思。 ---- 新年前最后一更(撒花撒花) 下章努力苟长(许愿中)
第57章 == 空气一凝。 “你……生气啊?” 餐桌上的小蛋糕还未拆封,孤零零地摆在桌子正中,长久无人光顾。 纪雪城听见晏泊走近,放低语气向她解释:“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实在是太慌了。你不知道,这几年,师兄他一直在陆陆续续地心理咨询,都是我帮忙介绍的医生。” “我和他认识这么久,也知道他一直没从当初的阴影里真正走出来。等我到了医院,处理各种事项,又听璐璐姐说了他们之间的事,心里更乱了,就没顾上和你报平安。” 晏泊语言焦急,生怕纪雪城误会什么。 与她隔着一尺之距,他此时才看见桌上眼生的甜品包装。 他知道纪雪城不算热衷于甜品的人,除非是有特别意义的日子,不会轻易让自己摄入超标的糖分。 所以今天,她还能在期待什么呢? “让你久等,真的……对不起。” “晏泊,我和你说实话。”纪雪城依旧背对着他,兀自拆着纸盒上的绸缎蝴蝶结,“我很期待你今天回来,从下午就开始期待。等你消息的这几个小时里,我确实挺不高兴的。” “除了工作上的事,几乎从来没人敢让我等这么久。” 晏泊急切地说:“吃一堑长一智,不会有下次了。” “你先别着急。不只是这样。” 纪雪城把纸盒的盖子打开,露出来一只小熊形状的奶油蛋糕。家里开着地暖,室温并不利于奶油蛋糕储存,加之时间过了太久,它的表层已出现不均匀的融化。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在你接到璐璐姐电话的时候,就同时得知你师兄的所作所为,你还会那么义无反顾地奔赴医院吗?” 纪雪城出其不意的提问,令晏泊迷茫了相当一会儿的时间。 “为什么做这种假设?” “你就当我异想天开吧,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回答。没关系的,尽管说,没有标准答案。” 晏泊不明白纪雪城为什么要做这种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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