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的暗语是: 如果你不接这个项目,在总公司的职位,就岌岌可危了。 我收起那份文件,道:“赵姐,您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 奶奶还在北京。 我提前回到家里,整理好换洗的衣服、病历,就打车去了高铁站。 距离开车还有两个小时的空档,我去小卖部买了瓶白酒,坐在麦当劳里喝着。 奶奶就要手术了,这些天我一直在两地奔波,工作耽误了很多,不怪蒋总对我有意见。 就算他不说什么,这个项目也早晚派我去。 老冯墙倒众人推,如今成了反面典型。 可是公司不能没有混不吝、能打硬仗的人,之前老冯能上位,就是别人吃不了的苦他能吃,别人啃不下来项目,他能做——当时公司并不在乎,他用的手段是否干净。 现在老冯走了,我就是他的接班人。 如果我不能接他的班,甚至不能带项目——安总养我干什么,在办公室做PPT么? 被辞退,是早晚的事。 可是奶奶还在医院里躺着,她没有医保,我给她买的保险,也只能报一部分。 我还要还房贷,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可是我走了。 我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瞒着,瞒得再巧妙,她也知道点什么了。 昨天半夜,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哎呀,这回你什么时候走啊?咱俩没有好好呆过几天呢,唉。” 她会像这些年一样,摩挲着我的照片,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等死。
第54章 不用考虑我的感受,我是铁打的。 我奶奶还是知道了她的病情。 也是我犯贱,把这事通知了我爸——我奶心里一共俩人,一个我,一个我爸。 结果他大发雷霆,在医院走廊里咆哮着闹: “你有没有脑子啊!她多大岁数了让她做手术!手术台她都下不来!” “我都打听了,这病根本治不好,后边哗哗烧钱啊!” “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这不是平白让她遭罪么!” 我说:“第一,医生说了,她身体状况可以手术,第二,我有钱,我烧得起。” 奶奶在病房里,脸也白了,畏缩成一团。 我走进来,握住她的手,道:“我跟你说两件事,第一,我手里有几百万,你要是扛过去,咱们可劲儿花,第二,我不走了,我就陪着你,你想不想见我结婚?想不想见重孙子?想咱就把这个坎过去。” 奶奶依旧精神萎靡,一言不发。 我出去的时候,于诗萱站在窗口,春日的新绿衬得她面若桃花,说出的话却挺伤人。 她说:“三岁小孩都知道怎么选,你真的太蠢了,任冬雪。” 我走过去,把头靠在她肩膀上,道:“你闭嘴,让我歇一会。” 其实我已经毫无办法。 怎么说呢,这个世界给穷人的选择,就这么多。 奶奶最终还是选择做手术。 进手术台前,她枯槁般的手拉住我,道:“雪,你要嫁人,找个好人。” “你出来我就嫁。”我说。 她又拉住我爸,说:“心别长偏了,雪也是你的闺女,你都不心疼她,还指望谁心疼她?” 我爸红了眼圈,说:“妈,你放心吧。” 我看着她被推进了手术室,突然发声哭起来,涕泪横流,毫无形象。 “奶——” “奶啊——” 整个走廊里回荡着我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爸拖住我,说:“你哭丧呢你,别哭了,不吉利。” 我也知道,可是我不能不哭。 可是太痛了,我不知道怎么咽下这庞大的委屈和痛楚。 —— 手术是成功的。 这个的意思是,她没有死在手术台上,也成功切除了病体。 但是,一旦转移,这几十万,就相当于白扔了。 北京没有床位,可以回地方医院治疗,她可以回家了。 “咱们回哪啊?”她还虚弱,迷迷糊糊的问。 “你想回哪啊?” “我……想回老家。” “那咱就回老家。” 我们回到了东北,奶奶那间老破小早就被卖了,我爸也不可能让我们住,我就租了个房子,一个月一千块,带个小院子。 我爸问:“你也该上班了,我来伺候你奶,你一个月给我六百块钱吧。” 这钱要得也不多,但我还是没给。 我说:“不用,我自己伺候。” 毕竟,我辞职了。 我爸瞪得眼睛溜圆:“你说啥?这么好的工作你辞职了?” 他整整骂了我一个小时,摔门而去。 那是一段昏昏暗暗的日子。 膏药的味道、老人味、空气浑浊的味道、消毒水的味道…… 以及整夜整夜,奶奶痛得睡不着觉,无意识的呻吟,无限的在我耳膜放大。 最后一次检查,她终于可以出院了。 我每天喂她吃一大把的药,帮她按摩身体,亲自给她做饭吃,带她在院子里一点一点的走动。 阳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路过的人说:“老太太,你孙女对你真好啊!” 她脸上就会带点红晕:“我啊,有福气!” 夏天的时候,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蓊蓊郁郁,我买了一大缸,养了锦鲤和莲花,给奶奶看着玩。 她笑了,说:“这院子不错,等我明年病好了,好好拾掇拾掇。” “好。” 秋天小区外面满地都是晾晒的大白菜,我也买了一百斤,晒在院子里,按照奶奶的吩咐积在大缸里,正宗东北酸菜, 冬雪覆盖了院子,窗沿结满了冰溜子,奶奶颤巍巍的在玻璃窗上贴着窗花,说挺漂亮。 一开始我手机上全是各种信息。 前公司还有无数的人找我,包括不知道我离职的人,一口一个任总的奉承。 冬天时已经没了声息。 只有暴龙李工几个人,祝我新年快乐,约好了等出行方便的时候,来东北看我。 我一一回复。 终于第二年春天,复查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没有转移。 啊。 我建造过大楼,闯荡过非洲,带过几千万的项目。 可我知道,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奇迹。 奶奶像她说的那样,开始拾掇这个小院子,我没拦着。 我请了一个做过护士的保姆,也给我爸那一个月五百块钱。 然后我就开始面试了。 行业不好,整个市场是萎靡的,虽然我的履历对于老家来讲,还算漂亮,但是还是被各种挑刺。 “你在S建待过,那怎么出来了?听说那里不太好进啊!” “落叶归根嘛!”我笑眯眯道:“咱东北人在南方待不住。” 对方嗤笑一声,说:“是虎落平阳吧……哈哈哈开玩笑的,别介意啊!” 也有介意我学历的。 “这,连本科都不是啊!那可能就得从底层干起了,你可是当过领导的,能行么?” 我还是笑眯眯的:“有活咱就干啊。” 还有人介意我未婚。 “你这么大岁数了……什么时候结婚要小孩啊?” “可以不要。” 最终,我都要绝望了的时候,突然间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巴特,他来这边出差,顺道来看看我。 我们约在一家东北饭馆,我一进去,就看到巴特熊一样的身躯,真是隐天蔽日,衬得旁边啤酒肚大叔,也眉清目秀起来。 巴特给我们介绍,道:“这是S建的任总,这是鑫胜建筑的王总。” 王总见了我就竖起大拇指:“侠女,我们总说想见一面,终于逮到机会了。” 这顿饭吃得挺痛苦,因为王总是想着显摆他什么都懂,从企业管理讲到宏观调控,可是他脑子实在苍白到我这种善于阿谀奉承的人,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结局是,他举起酒杯,道:“任总,你要是不嫌弃,我那有个副总空着,就咱们一起把项目盘活。” 他是挂靠在某大型建筑公司底下的一个分公司,刚刚低价中标了一个市政工程——办公司,就是为了这口醋包的饺子。 吃完饭,我送巴特回酒店。 我对他的印象,除了一唱三叹的“县里穷啊”,就是书生气。 打死我都没想到,他会出手帮我。 “应该的,没你,就没有乌勒吉村的今天。”他道:“其实很多人打听这个项目是谁做的,我就是帮你牵个头——如果不是大环境是这样,你根本不愁工作。” 我笑了一下,没搭茬。 他半天又说了一句:“你为啥从S建辞职啊?真的挺可惜的。” 我笑道:“还行吧,上个月我听说S建大裁员,不辞,估计我也得走。” “怎么可能,他们又不傻,你那么……那么厉害。” “哈哈哈我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真的。”他很执拗的看着我,道:“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我回避了他明亮的眼睛,笑嘻嘻的告别,然后回去的路上,又买了一小瓶白酒。 东北的春天,还带着凛冽的寒气,我坐在街边,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酒,整个人昏头涨脑的暖和起来。 我想起一年前,我也是喝完了酒,颤巍巍的在合同上签字。 我知道,拒绝出国的项目,加上频繁请假,被开除只是早晚的事情 但当时的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我只能去卖那个房子,我非洲六年的积蓄,外加上这一年一年拼死拼活赚来的房贷。换来的这个美丽、温馨、符合我梦想中的“高级”的家。 我终于不用去还房贷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第55章 不甘于此,又能如此 王总公司的特点就是,很像过家家。 六个副总,四个沾亲带故,财务是他小姨子,后勤是他二大爷。 经常大家开着会,突然间兴致来了开始打牌。要不然就是鸡血一上来彻夜的打灰。 我在这种环境下,混的如鱼得水。 我负责预算、审图、处理投诉……还得帮他给小三打掩护,小三是我助理,老板娘放心我。连带放心了小三。 工资就一万出头,但是在老家的小城市不仅够花,我还算是高薪人士。 日子就像流水一样过去,除了我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 我看了大夫,他给我开了一种安神的药物,我一查,发现它主要抑制过于活跃的思维。 我没吃,潜意识里,我不想让自己麻木。 我和程厦恋爱的时候,也曾经睡不着过,不过,那是因为太过兴奋,心跳都比平时多了一个节拍。 他就在靠在床头,给我念一些简单的故事,他的声音很好听,慢慢地,我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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