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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园村？凌开山打开手机，了解了起来。 不了解不得了，一了解吓一跳，网上居然有不少桃园村的介绍，大多都是桃园村的孩子在各种竞赛中取得的成绩，从市级的到省级的再到国家级的，甚至凌开山还翻到一条国际快报，讲一个小城市扬中的村小学的学生登上了国际舞台的故事，这个村小学便是桃园村。 凌开山越看越心惊，翻了许久，直到林枫出来还在看这些。 这个村小学跟茂山村小学格局是一致的，不存在什么并校，只是周边村落的孩子零零落落收进来的，也没有什么历史底蕴，是最近三年才开始发展起来的，在2019年之前，几乎找不到任何关于这个小学的报道，也没有任何这个小学学生获奖的记录。 放下手机后，心中都沉甸甸的。 两年半可以做什么事情呢？他原来一直觉得什么都做不了，毕竟时间太短了，小项目无法维系长远，大项目甚至只能开个头，就算再怎么把群众放在心里，他也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可是现在，桃园村用自己的经历打了他的脸，让他从心头到耳根都火辣辣的。 真的是三年吗？三年时间让一个寂寂无名的村落，从贫瘠之地到培养出栋梁的肥沃之土，这些土壤孕育树苗成长，终有一天播撒的种子会成树苗，而树苗茁壮成长，拔成了参天之木，庇荫撒凉，回馈一方之土！ 如果真的是三年，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凌书记。”林枫将成绩单给凌开山。 注意力回到眼前，鲜红的96分映入眼帘。 “真厉害。”凌开山知道这次比赛都是满分制，这个成绩可以说是很优秀了，而且不是什么普通的题目，都是奥数题，还有时间限制，基本上拿奖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下面就看对手怎么样，决定名次高低。 听闻夸赞，原先酷酷的小男孩有几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刚才的前台小姐姐也赞许地看了林枫两眼，朝他竖起大拇指：“很厉害了，居然考了96分，听说这次题目很难的。” 出来对分数的孩子还没几个能考90以上呢，周边已经考完出来的家长跟孩子听闻都围了过来，问林枫经验，还以为凌开山是家长，打听教育孩子的方法呢。 凌开山百口莫辩，他知道他是看起来稳重成熟，可他还没对象啊。 林枫倒是瞧着比他更不好意思，紧紧抿着唇也不讲话，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大部队出来了，一群人闹哄哄的，对着分数，问着答案。 从孩子的表情跟谈话看，分数普遍不高，上80的都少，林枫这个必然是算作高分毋庸置疑了。 凌开山倒出一口气，本来只是打算过来带林枫见识见识，想不到居然发现了一个真正的天才少年。心中暗自下决定，就算他在茂山这两年没做出什么真正的成就，他也一定要对这个孩子负责，给他安上翅膀，让他见识更广阔的天地。既然遇到了他，他就不可能让他埋没。 “让一下让一下……”一道洪亮的声音，随即一道身影拨开众人，慌忙跑进了大厅。 这个次于声音后到的，不是万老师是谁？ 只见他手上抱着一大摞饭盒，饭盒摇摇欲坠的，几乎将不高的万老师压垮了，但他依旧托的稳稳当当，没洒落一点饭菜。不过由于视线被挡，看不到前路，万老师找不到放的地方，凌开山赶紧上前抱住一摞，帮忙放在了桌子上。 “谢谢谢谢哈。”万老师连连道谢，见是凌开山笑着招呼，“是你啊，怎么样，这次孩子考的也好吧？” 手上正好拿着成绩单，万老师一眼就看到了：“果然很好啊，小家伙真是厉害，居然考了96分。” 林枫又是一脸酷酷的模样，俨然已经适应了夸赞。 万老师也没在意林枫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招呼着自己学校的孩子来吃饭，孩子们“呼啦啦”一堆围上来，凌开山是打算带着林枫出去吃的，但他心中有疑问没出口，下午又没有比赛了，怕分开就没机会见到了，干脆也给林枫点了外卖，趁着等外卖的功夫，跟着万老师闲谈起来。 “你们这次奥数考的也不错吧？”凌开山指着孩子们的成绩单。 万老师跟数钱似的，将成绩单都收了上来，喜滋滋地一个个翻着呢。凌开山离得近，因此也将人家的分数瞧的一清二楚，八十分的比比皆是，九十几分的也有好几个，还有个比林枫还高，考了98分。 “好厉害。”凌开山诚心称赞，“你们村真的是人杰地灵。” “嗨，灵什么啊，那就是一片穷山恶水。”万老师指着自己调侃，“你瞅瞅我这身高，都快到你腰了，我爸170，我妈162，都比我高……据我妈说是啊，我们那儿穷得很，但凡多喝点牛奶多吃点鸡蛋也是不至于的……” 他说的时候眉头拧成了一团，脸皱巴巴的，煞是逗趣，凌开山都被逗笑了。 “可是你们都很优秀。”他客观点评。 不出意外的话，桃园村小学队伍应该可以包揽各大奖项。 “哦，那个啊，就得感谢我们张书记了。”想到什么，万老师赶紧改口，“不不不，现在已经不是书记了……”
第44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属于张启山的故事，大约得用《孟子•公孙丑上》里的一句话来概括。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只要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便按照认定的那条路去走吧！即便面对的是千千万万人的反对和阻挡，那也要勇往直前，决不谈退缩！ 虽然，张启山的世界或许没有孟子那般的壮烈，可正因为平凡人悄无声息的抉择，普通人无人知晓的付出，为了心中大意放弃所得，为了他人改弦小我，才更显悲壮伟大。如细无声的春雨，滋润万物，无人目睹；似小而渺的螺丝，撑起伟大，载物千里。 恰是无言最惑心。 2018年那年，张启山刚刚二十八岁，跟现在的凌开山差不多大。那时候他任职于某国企，三大运营商之一，经过十年的工作经历已经到了科长级别，还通过自己的业务能力掌握一定人脉，并且获得了公司的股份分红，可谓是前途无量。 他家境不好，出生于某山区小村，那里的山区不同于本省的山区，是真的实打实的大山，四边环绕，什么都没有，甚至山后头的人这辈子都没能出去过。那时候，山外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跟天上似的遥远。 村里的孩子没有几个上学的，老师也是来了就走，根本带不了多久。张启山这一生永远忘不掉的是他们的老校长，那是村里第一个老师，也是后来风雨来去，始终陪在他们身边的人。老校长身兼数职，教习语文数学，甚至英语也能冒出几句，就为了孩子们能够多学点东西，有朝一日能走出大山。每当学校里新来了老师，校长都会在门口看着老师讲课，不为监督，只为学习，因为不久之后这个老师会消失，如同无数个前人那般。这时候，老校长就会顶上，并多一些知识给孩子们。 “活到老学到老”原本该是一句很热血的话，在这里却成了描着些些凉色的无奈。 这种贫瘠无声的土地承载着厚重的希望，也干裂了无尽的光彩，前路皲裂，却奇迹般地在干涸的土缝中绽放了深处的光明。某一年开始，有孩子考上了大专，后来是三本，后来是二本、一本，最后还出了个重本的高材生，而张启山就是那光中最璀璨的一束，五里八乡第一个985大学的高材生。 大学四年，张启山靠着自己赚到了学费和生活费，没给家人添加一分负担，他甚至还省吃俭用省了点钱，一有时间就会回去看当年的老校长，给他买些东西。老校长一生奉献，一生未婚，晚年孤苦一人，却从不后悔，宛如萤火黯淡于深色丛林。 临去时，他屋内站满了人，都是他教了这些年的学生。 他没有孩子，但他有很多孩子。 晦暗不明的色彩里，他行将就木的人生即将划下句号，肉体消弭，精神却始终不灭。 他拉着张启山的手，和他说出了那句影响他一生的话：“虽千万人，吾往矣” 此后，他这一生的路也基本上定了。 原先是打算毕业后就回到家乡当一名老师的，但一来是当初的村小学已经拆了，二来是家人病重，张启山急需赚钱，给家人治病，因此耽搁了人生数十年。 后来交了个女朋友，也是他晚开的情窦下来到生命中的第一个人，约会、吃饭、谈结婚，努力拼搏、认真工作、攒钱买房，给女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那时候的他过的像一个正常的青年般拥有着世俗里女性认知的那种上进。只是，心中那团火苗始终未灭，他比谁都清楚。岁月越是蒸腾，渴望越是强烈。 为了缓解烈火带来的灼烧感，他曾经偷偷资助过两个偏远乡村的孩子，但这些远远无法缓解他的灼热。 所以，在二十八岁这一年，上头一出选青年干部派驻村里的通知时，他便报名了。 这种名没什么人报，大家都有正常生活轨迹，没有谁想要为此转换赛道，为着一个不明的前路。最主要的也是他们作为普通国企，没有一般体制内青年人的想法，根本不存在为了政绩去基层锻炼，攒几年工作经验好提级别升职这个说法，因此报名人次寥寥，而张启山不出意外地被选中了。 女朋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难以置信，假都没请，跑到他公司楼下质问他：“你疯了？” 他还记得那天的日头很盛，抬头跟女朋友说话时的光晕都要将眼睛迷花。 “这些年我努力过的像一个正常人，但是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做，我内心永远是缺了一块的。”他指着心口，努力想跟心爱的姑娘解释，“你愿意等我吗？我找到方向就回来找你，或者你介意过去那边吗？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你开玩笑吗？”女朋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放弃省城的工作，跟你一起去乡下？” “或许……你可以在县城找一份工……”话没说完便轻易消散在姑娘嘲讽的眼神中，像晨起的露珠蒸发在暖阳。 他早知道的，不可能，这话也根本不必出口，他只是太想两全，留住心爱的姑娘，又孤注一掷奔赴年少的梦想。 “算了，其实你偷偷资助两个孩子的事情我知道，我并不认同……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生活都没能解决，连身边人都没法保护，对不起，这种牺牲主义者的精神，我无法理解。”姑娘最后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拥抱，“所以我们就这样吧，祝你好运。” 她转身消失在马路尽头，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洒脱决然，好似早有决定。 此一别，大约就是人海相别，花开两边，再无相逢的可能了。 张启山长出一口气，忽然觉得这些年来的层层负荷如枷锁皲裂，他什么都没有了，却也因此轻装上阵，伸开翅膀尽力翱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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