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魏参蓦地说道。 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商明漪,第一次见你,我不应该说你耳背,后来也不该说你有精神病,更不该诬陷你杀鸡、装疯,还有,今天……不该说你是个麻烦。” 商明漪慢吞吞‘噢’了一声,魏参本以为,她会糊弄过去,或者大度地说,没关系,我习惯了,但商明漪没有。 她缓缓对上魏参的眼神。 那一刻,淡漠游离的焦距再次定在魏参身上,魏参甚至觉得背有些凉,他回头看了下,后边是墙,墙那边是自己家,他耳里极佳,可以排除冯笑苑荷乐在偷听墙角。 商明漪复读重点,问道:“那你觉得,我耳背,有精神病,装疯,是个麻烦吗?” 魏参语塞,站直了庄重摇头:“我没这么觉得,人是很复杂,口不对心,所以我跟你说对不起,如果我伤害了你,不是我的本意。” “我确实不懂。” 假如商明漪的人生是场游戏,那么此时,她又得到了某种金光闪闪的,可以收入锦囊的东西,具体叫什么,有什么用,游戏没有讲,但她觉得自己灵魂的某一个触角,被点亮了。 魏参伸手:“那你原谅我了?” 商明漪将手放进他的掌心,摇晃,玩玩具一样快乐笑开。 “我原谅你,虽然我没有被伤害,你知道的,我没有情绪,开心,愤怒,都很好调节的,我有一个开关~”她俏皮点自己太阳穴,聪明的一休,随后哼着不知名歌曲进屋。 魏参留在院中,获得原谅,心却空落落的,说不清那是什么。 婚姻,爱情,这世上有许多种东西,是诸如此类的围城,外头的人想进去,里头的人想出来,如果神经能像器官一样捐献,魏参愿意将自己弃之若敝履的七情六欲,捐给商明漪,让她真正完整地活一次。 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 ----
第36章 == 大家默契地没有提送商明漪去道觉寺的事。 魏参晨跑回来,带着早饭去自己家,往往商明漪也起来了,乖乖坐在桌前等待,魏参也不再催问商汀兰黄德阈的归期。 玉米粒晒成小石头那么硬的时候,地里黄豆熟了。 奶奶要赶在回镇子前,把黄豆磨成豆腐,豆腐坊在灰水河的对岸,没有桥,只有一条土堆夯成的堤,车子无法驶过。 魏参、冯笑两人一前一后挑着扁担去豆腐坊,后边跟着商明漪、苑荷乐,苑荷乐逗趣说他们是西天取经四人组。 商明漪走走停停,苑荷乐也就陪她停,商明漪随手掐了一只淡绿清新的车轴草插在自己耳朵上。 “明漪,你论文什么时候写完呀,暑假过去就回学校吗?”苑荷乐替她整理头发。 “已经写完了,在等教授的修改意见,我没有暑假。” “噢,那发表论文之后呢?” 苑荷乐知道,冯笑和魏参的假期就快结束了,到时候若商汀兰他们还没回来,商明漪该交给谁呢?就现在这情况,魏参应该也很伤脑筋商明漪的事吧。 她的问句中有些许苦恼纠结,商明漪双手捂着一个东西,对她说:“送给你。” 苑荷乐:“啊?啥。” 傻傻地信任地把手掌摊开。 商明漪献宝一般掀开上边的左手。 虫子。 一只绿色的虫子。 带翅膀的,身体像蓠蒿杆一样的,虫子。 “啊!!!!”苑荷乐窜得比冲天炮还高,尖叫缩手,越过商明漪跑走了。 商明漪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愣了一会儿,把那只自由落体的华艳色蟌抓回来,追苑荷乐:“乐乐,不要跑,我要送给你!” “离我远一点嗷嗷!” 冯笑敲了下扁担,前边魏参也停下了,两人回头,苑荷乐如同旋风冲击波似的撞过来,抓住冯笑的裤腰带躲到他身后,惊恐探头:“我最怕虫子了啊啊啊!” “不是虫子。”商明漪双手还捂着,那令苑荷乐头皮发麻的虫子显然在同步逼近。 苑荷乐两脚一蹦,挂在冯笑腰上,魏参摇摇头,干脆把扁担抽过来,竖着撑地:“危险,别乱跑。”有种幼儿园园长的无奈。 神奇的是商明漪很听他的话,他一开口,就不跑了,她的表情不是捉弄人的恶趣味,冯笑便笑着说:“乐乐小时候被蚂蚁窝埋过,小商,你放过她吧。” 苑家怎么有种跟大自然格格不入的美,苑荷乐他爸也是。 “有那么大的蚂蚁窝?”商明漪关注点清奇,“在哪里,成都吗?四川成都?” “不是,是云南,我老家。”苑荷乐讪讪摸鼻子跳下来,否则就叫商明漪难堪了,人家满腔赤诚送礼物(误),搞得跟要害她一样。 “我也没去过云南。”商明漪手放在胸前,莫名道。 苑荷乐:“你回头来云南玩呀,到我家来做客。” 冯笑:“嗯,去看看她家三米高的金柱子,左青龙右白虎,操,比碧海蓝天气派多了,别揪别揪——” 两人以为那个‘也没去过云南’的也,是跟苑荷乐提到过的成都的房子相提并论,但魏参听到‘四川’二字时,撇过头去想了一会,终究没开口。 商明漪自觉走到魏参旁边,平淡要求道:“你带我去云南吧。” 胡闹的两个人同时噤声,心里卧槽。 总感觉在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确定,再看看。 魏参没有回答,商明漪两只手像蚌壳一样张开。 华艳色蟌合拢的两对翅膀缓缓舒展,一对全透明,有金线般的条纹,一对在阳光下现出夺目绚烂、浓若荧石的祖母绿,扇动间将流光拨去。 色蟌没有急着飞走,而是吻了下商明漪的指尖,身体轻盈晃动,先是飘向魏参的肩膀,随后滑翔下落,回到河边的草丛,不见踪影。 连恐惧一切未知昆虫的苑荷乐都看呆了。 “行。”魏参看着商明漪,挑眉一笑,“你敢跟,我就敢带。”说罢,不管不顾地单手拎起重达80斤的篮子,独自前行。 苑荷乐前后望望,疑惑:“魏队一个人能拎得动,为什么要两个人挑。” 冯乐望天:“男人,在某些时候,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他跟苑荷乐挤得跟连体婴儿一样,指魏参的后背,分析道:“你看队长的背肌,连带着肱二头三头,是不是快把衣服撑爆了,脖子也憋得又红又粗,这说明是强弩之末,撑不过十秒。” 商明漪幽幽飘过:“他的胸肌很发达,可以挑到对岸。” 魏参喝骂道:“快点跟上!” 豆腐坊在一排小商铺之中,乡村青壮年稀少,街道无人,留守看店的都是孤寡老人。 谭老板如今60多岁,皮皱脸黝黑,上身赤膊坐在店门口,瘦小精干的身子,叼着根上世纪的烟斗,一边拈填烟草压实,一边跟一个年轻人侃大山。 走近,那年轻人他们也认识,是下基层历练的李拥凡。 他反坐在竹椅上,抬手打招呼:“魏大帅哥!你来磨豆腐啊!”乐呵呵地跑过来,挺热心想接魏参手中的篾篓。 “哎嘛!”李拥凡一碰把手,魏参放松力道,嘭得一声,蔑篓落地,李拥凡差点被那重量带翻,“这么重,你们今天可得磨不少啊。” 魏参面不改色地做扩胸运动活络筋骨,说:“家里就这么些豆子,一起拿过来磨了,干黄豆家里没人吃。” 李拥凡见又来了两个年轻人,且气质不俗,冯笑人高马大,跟谭老板俩一起担黄豆进屋,苑荷乐则穿了丝质长袖长裤,头发扎的高马尾,干练简约,有点女企业家的范。 “这是你亲戚?”李拥凡憨气十足地问。 “朋友。”魏参对这名暂未沾染恶俗风气的年轻干部态度较友善,他两边张望,问道:“谭书记也在?” “不在,他老人家大热天哪愿意出来,一晒就中暑。”李拥凡一指隔壁小卖部,“我找他家当家的签字,人进货去了,进冰棍,还没回来,我就来打发个时间。” 魏参:“你口音挺有意思,陕西人?” “这都能听出来?我还以为我一口标准普通话呢。” “挺明显的。” 魏参寒暄的同时也没忘记关注商明漪,视线随着她穿过土房进入后院,左边露出半轮灰磨盘,黄土地面有一圈经年累月留下的拉磨轨迹,她便踩着那个圈,脚后跟贴脚尖,一点点地走。 平时坐办公室无聊,这下有磨豆腐看了,李拥凡兴高采烈,脚往屋子先迈一步,倒着走问魏参:“你女朋友,是不是,那啥,比较内向?” 他这一挡,将魏参的视线完全隔离。 魏参平淡道:“她不是我女朋友,你叫她小商就行。” 李拥凡丈二摸不着头脑:“啊?” 上次也没见他否认啊。 屋内最显眼的是用来过滤豆渣的十字木架,麻绳系着铆钉挂在房梁上,木架四个角挂上蒸笼屉布,将磨碎后的豆腐水倒入,两个人摇晃木架,过滤汁水渣滓。 魏参刚上初中,个子就很高,第一次被奶奶带来磨豆腐,就能帮着干活了。 时过境迁,曾刚到他胸那么高的木架,如今只到腰,仿佛一手就能倒转过来。 一整缸的水筛入簸箕,黄豆清洗完成,谭老板掀开角落红蓝条纹的塑料布,朝魏参喊道:“小子,搭手把机器驮出来!” 商明漪小跟屁虫似的跟在老板后头提问:“为什么不用磨盘呀。” “50斤!咋磨!”老板将烟嘴一吐,烟斗绳在脖子上晃悠悠,“牛老早死了。” “驴子呢?”商明漪执着问道。 “嘿嘿,驴子在驴肉馆,驴肉火烧,吃没吃过?那香得很!” 魏参没插入这俩人驴唇不对马嘴的话题,兀自拍了拍灰,大力将机器拉到院子中央,那边,老板绘声绘色跟商明漪说他小时候看他妈给驴接生的大场面。 “那驴啊,在它娘的肚子里,先出来一只后蹄,卡住了,一拉,那母驴叫的呀,天都快给它叫亮,我娘呢伸手进去,把小驴左转转,右转转,摸到一颗驴头,嘿,直接往出拽,哗啦啦,跟拉肚子似的,小驴就滑出来了。那时候驴值钱,我娘这一手省下好几百块呢。” 商明漪若有所思地说:“这叫胎位不正,对不?” 谭老板将烟嘴送到嘴边吧嗒两口,似很喜欢商明漪,她听故事认真,还能忍烟味。 “是吧,我娘没当过稳婆,生小孩大致也差不了多少的。” “我妈妈生我时,也胎位不正。” 魏参来拿电线,恰好听到这一句,便上前拉走她,把人按在装黄豆的大缸边,强硬安排任务:“你来舀黄豆,会吗?” 商明漪怜悯望他:“你不会?” 魏参:…… “没关系。”她大方地拍拍裤腿,说:“我教你。”正襟危坐,拿起缸中的葫芦瓢,淘沙一样舀起满满一瓢又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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