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在推来推去,闪闪却一直站在医院门口,看着那辆黑黝黝的车,手里的红薯渐渐凉了。她隐约知道,这是好兄弟要走,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上回李石强把她的宝贝们都给丢了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难受过。 大人们推推搡搡地回到车边,正想上车,却见儿子单脚蹦了下来。闪闪一眨眼,原本模糊了的视线清晰了一些。她的小妲己蹦回到了自己面前,看着她很认真问道。 “你们家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闪闪飞快说出一串数字。 她的爱妃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我记住了,等我回家就给你打电话。”他顿了顿,伸手去擦闪闪脸上的眼泪:“我叫江一翎,我们要天下第一好。” === 漫长寒假,在蔡红英跟李石强扯皮离婚的日子里,闪闪养成了每天跟江一翎通电话的习惯。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多话与他讲,小丫头天天抱着电话,一口气说半个小时都不嫌口渴。 蔡红英本以为,等开学了,周围小伙伴们又聚在一起之后,她这习惯该慢慢改掉。可没想到一开学,闪闪却有了更多的话可以跟江一翎说。 同桌讨人厌,他画的三八线不公平;后座的男孩子拿了她的橡皮不还给她,还非说是自己的;班里坐在最后排的小胖子每天都带可乐来喝,上着课呢,就听见班级最后传来开可乐时呲呲的冒汽声…… 蔡红英来气了,明令禁止闪闪再这样骚扰江一翎,先不说会不会耽误人家学习,就光这几个月的电话费,都比以前翻着翻的交。 闪闪觉着委屈,眼巴巴看着蔡红英:“不打电话,那毛毛想我了怎么办啊?” 蔡红英觉着好气又好笑,隔天下班后带了一条邮票给闪闪:“以后给毛毛写信,想说多少话就写多少字!不会的字就写拼音!” 那时候,同省间寄信要贴6毛钱的邮票,闪闪占邮递员的便宜,每回都能把信写得超重。好在人家也不跟小学生计较,纵使闪闪的信封每回都鼓鼓囊囊,也从来没把这些信退回去过。 信封里有时候也不止有信。 春末时学校花坛里的三色堇开了,她便要偷摸摘一朵夹在信里;深秋时院子里的银杏叶落了,她也要捡两片寄过去。 后来江一翎也学会了在信里夹东西。比如崭新的两条邮票,又或者他亲手拍的,让爸爸拿去洗出来的照片。 闪闪总是很舍不得用江一翎寄给她的邮票,省城里的邮票好像格外好看些,而他给她寄过来的,也总是8毛的那种。她专门找了一个月饼盒子,用来放江一翎寄给她的东西,月饼盒子上,她用钥匙划了“江一翎”三个大字。 “翎”字格外难写,所以她也写的特别大。三个字大小不一,歪歪扭扭,像是月饼盒被毁了容,脸上留了不好看的疤。 入冬的某一天,学校给订的小学生作文报发了下来。闪闪在上面发现了江一翎写的小豆腐块,几百个字,本不是很起眼,但闪闪觉着报纸的这个角落简直会发光。 她到处显摆,好像是自己的作文被选上了一样。这天过得格外漫长,放学铃一响,闪闪便像个小炮仗一样,背着书包冲出学校,手里扬着那张报纸冲回了家。 “妈!妈!江一翎的作文上报纸啦!” 房间里乱糟糟的,像是遭了贼。蔡红英嘴里骂骂咧咧,在居委会张阿姨的陪同下收拾着屋子。闪闪站在门口,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宝贝月饼盒子也在地上,此时已经被摔变了形。 “我也是瞎了眼,当年怎么会看上这么个无赖东西!” “他让公安带走一次,下回肯定不敢再来闹了。” “让他再来闹!下回不用打电话给派出所,我直接给他把腿打断!房子是法院判给我们母女的,他闹也闹不走!” 第五章 过年 张阿姨看见了站在门口发呆的小丫头,停下手里的活:“闪闪放学了?先去找你婷婷姐姐写作业去,今天晚饭在阿姨家吃。” 闪闪看了眼蔡红英,见妈妈脸色难看,有心想进去捡东西,却不太敢。她缩着脖子出了门,垂头丧气去了张阿姨家。 晚上8点多,闪闪还没等来接她回家的蔡红英。作业早就做完了,她想了想,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开始给江一翎写信。 “江一翎: 展信笑嘻嘻,每天都开心! 今天我在《小学生作文报》上看到了你写的作文,你好厉害呀! 我要把报纸藏起来,万一以后你变成了大作家,我就把这个拿出去卖! 只不过,你的报纸要先卷起来藏在宝箱1号里了,因为宝箱2号被我爸爸摔坏了。 不过你放心,我会找一个新的宝箱2号!” 写到这里,蔡红英来接闪闪回家了。闪闪将信塞作业里,背上书包跟张阿姨一家挥手告别。下了楼,她跳上妈妈的自行车后座,蔡红英与人道别,回头就把围巾给闪闪系上了。 冬夜深长,蔡红英是最近的暖源,闪闪小小的身子紧贴上去,冷风也不再那样刺骨。老街幽长,夜里安静得能听见昏黄路灯发出的电流声。蔡红英蹬着老旧的自行车,链条发出让人牙酸的规律声响,让闪闪听得发困。 “妈妈,江一翎写的作文上报纸了,回家我拿给你看。” “是嘛,真厉害。你看看人家,一年级就会写作文了。下回你也写一个投稿去。”蔡红英声音有些带喘。 “我不会啊,我们老师没有教过作文。” “你怎么不会,你跟江一翎都写过那么多封信了。” “写信跟写作文一样吗?”闪闪眼皮子沉重,声音也有些含糊起来。 “都差不多,”蔡红英身子前倾,使着劲蹬自行车上坡:“闪闪,今年跟妈妈回姥姥家过年。” 闪闪眼睛睁大了些:“回姥姥家?那收不到江一翎的信了啊?姥姥家又没装电话!” “你跟江一翎说,让他寄到村子里不就行了。” “哦。”闪闪眼睛又耷拉下来,双手插在妈妈外套口袋里,迷迷糊糊像是要打盹。 1998年寒假,牛年腊月二十七,李灿跟着妈妈坐上回姥姥家的火车。 李石强和蔡红英不是一个村的,闪闪自生下来后,便很少跟蔡红英回姥姥家。她只记得姥姥家村子里只有两个小卖部,两个都装了电话,但都没有上好佳卖。 她提前在信里将这件事告诉了江一翎,并把某某乡某某村谁谁家写的明明白白,再三告知回信要寄到这里。 蔡红英将这个年看得比往年更郑重,她烫了头,给闪闪和自己都买了新衣服。春运时节,火车站比往常更拥挤,蔡红英一只手拎着大小行李,一只手紧紧抓着闪闪的胳膊,人潮之中,硬是让她护着孩子挤上了车。 车程不长,只坐两站,但两人只有一个座,闪闪坐在蔡红英腿上,怀里还得抱着两只气味不太好闻的咸鹅和自己的书包。 下了火车坐汽车,下了汽车坐三蹦子。等母女两人到了姥姥家村口,已经风尘仆仆有些狼狈了。 远远看见娘家外头辟出来的小片菜地,蔡红英便停下脚步,蹲下来给女儿整理衣服。 “一会见人嘴要甜,”蔡红英啐了口唾沫在手上,仔细搓着闪闪新衣服上的一个灰点:“姥爷家的亲戚都还记得吗?” 闪闪点点头。 “行,走吧,回去吃饺子。”蔡红英站起来,牵着女儿回了娘家。 *** 见蔡红英带着女儿回家过年,老两口先是很高兴的。原本为过年准备的腊肉香肠统统提前上桌,姥姥还翻出新炸的蜜果儿逗闪闪吃。 一家子其乐融融开了饭,话题终于落在了李石强身上。面对老母亲的追问,蔡红英轻描淡写地开了口:“我俩离婚了,别说今年,往后李石强也不会来家里吃饭。” 平地一声雷,蔡红英一句话,把好气氛炸了个精光。 室内温度陡然下降,闪闪还无知无觉地捧着跟她脸差不多大的碗,伸长了胳膊打算夹一筷子大白菜。 姥爷重重一撂碗,闪闪吓得手里一哆嗦,大白菜落回到盘子里,她抬头看了眼蔡红英,然后默默坐了回去。 姥姥指着蔡红英,刚想说什么,目光又落到闪闪身上。她站起来,手里飞快往闪闪碗里夹肉。 “闺儿听话,去看着电视吃。”姥姥推着闪闪进了里屋,回身砰地关上门。闪闪捧着堆得尖尖的饭碗,坐到了沙发上,盯着没开的电视发呆。 外屋里争执声越来越响,震得里屋门板上镶着的玻璃里外摇晃。 第二天,闪闪的两个舅舅也回了家,战火不仅没有平息,反而因为这两家子的加入而愈演愈烈。于是最终,母女两个也没在村里过年,大年三十一大早,蔡红英收拾好了行李,带着闪闪又离开了村子。 三蹦子下了上汽车,汽车下了却没得火车坐。蔡红英原本打算过了小年再走,火车票自然买的不是今天的。 蔡红英紧紧牵着闪闪的手,站在火车站售票大厅外面,看着里头乌泱泱的人,或许因为这是年前的最后一天,为了不在火车站过年,还没买到票的归乡人心里都着急,售票大厅上空似乎飘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燥火。 闪闪忽然拽了拽蔡红英的衣服:“妈,我能打个电话吗?” 蔡红英顺着闪闪的手指看过去,看见了火车站的便民服务站——门口用红色油漆刷了两行字,第一行:大件寄存;第二行:长途电话。 蔡红英立刻拉着闪闪走了过去。 听说有人要把女儿寄存在这儿,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原本不同意,孩子毕竟是个活物,要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也负不了责任。 蔡红英弓着背,又是卖惨又是说好话的,几乎磨破了嘴皮子,才让人勉强将闪闪当成个大件儿,寄存在了这。 “哪儿都不许去,就跟着这个阿姨,别人喊你你不要理,有人要抱你走,你就大声喊,知道吗?”蔡红英往闪闪口袋里塞了十块钱,仔细嘱咐完,站起身重新扎紧头发,扭头就扎进了拥挤的售票大厅。 闪闪看着蔡红英,觉着妈妈像是逆着浪依旧拼命扑腾的鱼。 服务站靠门口的地方,被辟开来几个平方做小卖部,卖些火腿肠方便面。一排好几个电话就摆在玻璃柜台上,玻璃上还贴着收费标准。闪闪从口袋里摸出钱,递给公用电话旁的奶奶:“我想打个电话。” 第六章 跨年 闪闪拨了江一翎家的电话号码,她早就将那几个数字背得烂熟。 接电话的是宋婉婷,声音里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温软:“喂,请问找哪位?” “宋阿姨,我是李灿。”闪闪有点紧张,她忽然记起妈妈嘱咐她的话,立刻嘴甜:“阿姨新年快乐,虎年大吉!” “是闪闪呀?新年快乐!”宋婉婷声音亲热起来,带着笑意:“妈妈让你打电话过来拜年的吗?闪闪可比毛毛懂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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