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何慧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语气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问这个做什么?” 陈暻感觉到没来由一阵窝火。 即使何慧不知道两人的过去,也应该知道要是两家互相获利的商业联姻,至少她还能有底气在纪明阳面前抬头做人,可只是为了陈家的利益将她卖给了纪明阳,就跟要她这个没有定点筹码的人去纪家,跟当牛做马有什么区别。 “你就没想过纪明阳为什么要答应吗?” 陈暻只觉得可悲:“哪怕是卖女儿,也得想想我一个在纪家都立不住脚跟的媳妇,能为你们谋什么好处吧?” “你也太瞧不起陈家了,他纪明阳能答应联姻,就说明陈家有他想要的东西不是吗?你以为找他联姻的人少吗?” 何慧冷哼一声,自满地翘起了腿:“况且只要陈家不倒,你陈暻能过什么憋屈日子?至于能捞到多少好处,不就看你能不能把他拴住了吗?” 陈暻感觉自己的嘴角抽了抽:“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倒是随时可以一脚把我踹掉。” 何慧的视线饶有兴致地扫过她的脖颈:“你们现在夫妻感情不是挺好的吗?” 陈暻看着她的视线,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捂住脖颈处的那处紫红:正是纪明阳昨天留给她的“礼物”。 她的耳根猛然蹿红,本就压抑的情绪有一瞬几乎要恼羞成怒地爆发出来。 “你到底……” 陈暻手指向里越握越紧,终究是按住了怒火,只是紧紧盯着面前的女人。 但何慧非但没有丝毫心虚,反而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悠然地将倒了杯水:“继承酒吧的那个孩子也要成年了吧,你现在都已经嫁人了,该交手给他了,别给自己留黑历史,不然还得我来亲自帮你收拾。” 知子莫如母。何慧只用一句话就轻松拿捏住了她的软肋。 作为曾经最亲近的人,自然知道怎么戳人最痛。 陈暻听到酒吧的一瞬神色难看,抿紧唇低头,踌躇地交握着手,最后只能用近乎商量的口吻提出请求:“不要动它。” “只要你听我的去做,我不会插手你的生活。” 何慧将那杯水递了过去,陈暻知道这是在试探她的底线,但抬头看向她投去几丝可怜的求情时候,却分辨不出母亲眼中有丝毫退步的意味。 她将水杯接过,送到唇边抿了抿。 干涩的唇瓣有了温水的滋润红润了几分,何慧满意地点点头,来到她的侧后方,双手在她肩上搭了搭,随后动作温和地帮她将长发扎起。 “扎起来更漂亮些,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真是随了你爸。好好打扮打扮,怎么会有男人不喜欢呢?” 她用手上随身带着的黑色发圈将她的头发束起,伸手整理好了她垂下的碎发。 “相信妈妈不会害你的。” 陈暻已经不记得何慧多久走的了,只觉得遍体生寒般的冷。 直到杨然叫她的时候,她才恍惚间回过神。 “纪先生这几天在公司,不一定能每天回来,让我通知您一声,晚上不需要等他。” 虽然是新婚,但也只是联姻而已,新婚对象还是她这个前女友。陈暻没多期待纪明阳会有多“恋家”,反而感谢纪明阳没有频繁回来对她言语嘲弄,还留了些许体面给她。 “我知道了。” 陈暻点头,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一抬头,镜子里那张面色青白的脸就完全露了出来,眼睛有些浮肿,眸光晦暗。 真不怪何慧说她憔悴,她现在的脸色难看的几乎能和僵尸同台竞技。 因为情况已经糟到了她手足无措的地步,何慧现在只是要她放手酒吧,但保不齐以后会以同样的名义逼她做出更多的让步。 要是能得到纪家的支持,或许还能有丁点能和何慧谈判的条件,但就看纪明阳现在的态度…… 她忽然瞥到了脖颈处那片紫红,一如纪明阳昨晚说的那样,招摇、鲜艳。 她盘算着纪明阳最后的话,居然突发奇想:能不能用纪明阳给的“印记”立势,在何慧面前用一用“纪夫人”的名号“逞逞威风”呢? 但细想如果事发东窗,纪明阳知道自己狐假虎威后的样子,陈暻都能想得出来他的视线会有多鄙夷。 她飞快将这个想法打散,向杨叔借了张膏药将那片紫红遮住。 眼不见为净,也算让自己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手机里忽然收到了新的来电,陈暻看着屏幕,是酒吧的调酒师黄婉宁打来的电话。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回酒吧了,前几天她也陆陆续续收到了酒吧里的众人发来的关心,大概是来试探她的近况。 但想着何慧的警告,此刻陈暻却怎么都不敢接起。
第6章 悦音 06 陈暻放任那通电话响到结束,没有接起:现在的她就算回到了酒吧也是祸患。 离开家之后,陈暻除了在酒吧驻唱以外,也偶尔直播弹弹曲、写写谱,虽然人气一直不高,但居然引来了一些小娱乐公司的目光。 她也没指望能大红大热,卖出的那一两首原创曲谱的意外收入,也算是她平淡如水生活的小小惊喜。 但就在几天前,她那个不温不火的作曲号忽然涌入了大批流量。 好消息,曲子火了。 坏消息,全是骂声。 新曲评论区下,是铺天盖地抄袭的骂声,直到陈暻翻得眼花缭乱了,才终于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上个月卖给一个小网红的曲子被扒出来和当红小花江蕊的新歌高度相似,好巧不巧那位小花作曲人的发布时间,比她早上一个月。 其实这首歌是她大学时候创作出来的。最近几年酒吧亏损缺钱,她才想起拿出来翻新售卖。 她坚信世界上不会有两位创作者,在同一时刻存在这么多蹊跷的灵感重叠,那么一定有人在其中倒卖了她的曲子。 知道这首歌的人不多,除了和她一起完善了曲目的顾言以外,就只有替她出售单曲的经纪人刘辉知道这首歌的存在了。 顾言早在去年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另一位知情者刘辉,等陈暻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只发现联系方式里早已寻无此人,再加上两人是线下交易,证据不足,就连警方也束手无策。 陈暻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黄婉宁也猜到了最近她不太好受,才没细细过问这几天她的去向。 但想必那些人,应该很快就能顺着她的信息,找到现在她所在的悦音酒吧。 何慧说的对,早些断了也是好事,省的连累身边人。 陈暻仰躺在床上,无奈长叹了声气。 —— 夜幕降临,她还是没好意思开口让杨然收拾一间客房,心惊胆战地在主卧睡了几晚,好在纪明阳这几天根本没有回家。 代价是她一宿没怎么睡好。 陈暻看到窗外天亮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愁了。 反正睡不着了,陈暻起床到梳妆桌前,这几天来难得收拾了一下自己。 她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长痛不如短痛,今天就去和酒吧断个干净。 不过在此之前,她打算去一趟墓园,告诉顾叔她的决定。 事发之后,陈暻从没怀疑过顾言,从认识他起,就叫他一声顾叔,是她这辈子遇到为数不多真心对她的人。 五年前,在她身无分文从陈家逃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位天马行空的老艺术家收留了她。 当时天下大雨,身上只剩不到百来块的陈暻来了这家酒吧屋檐下避雨,是心善的顾叔看出了她的窘迫,带她进了酒吧,只问她会些什么。 陈暻脑子空空,看到角落积了灰的破吉他,说能弹那个。 顾叔顿了顿,忽然又大笑出声地拍手叫好。从此她就在酒吧里坐起了驻唱,一待就是五年。 她对音乐说不上热爱,但能暂时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也就对这项艺术多了份欢喜。 而年近花甲的顾老却是个乐痴,对乐队里乐器都拿捏得炉火纯青,还乐意拉着大家一同作词编曲,耳濡目染下,陈暻也渐渐喜欢上了创作。 生意不好的时候,顾叔会干脆地关上大门,拉着众人欢歌载舞。 微醺的冬夜里,清冷的酒吧外升起一簇暖洋洋的篝火,人们互相搭靠着,呼出团团润湿的雾气。 几个人嘶吼出两声破了音的调子,响彻安静的郊野,大家笑着互相嘲弄几句,飘飘然的视线给一切蒙上了层美好的滤镜,仿佛置身忘记人世间烦恼的仙境。 酒过三巡,好几个喝多了的人撑着沙发呼呼睡去,一向咋呼的顾叔也格外安静,静静地抱着角落那块破木吉他吧唧着嘴,手里还提溜着半瓶没喝完的威士忌。 陈暻不知道为什么顾叔会这么宝贝那把吉他,黄婉宁走过来拍拍陈暻的肩给她解释。 传闻说老爷子年轻时的吉他弹得那是一绝,也是靠着那把吉他追到了老板娘,但自从老板娘车祸走后,他就再也没弹过那把吉他了。 陈暻心中感慨,没想到顾老还是个深情种,但得到本人精准的官方辟谣。 得知酒吧传言的顾老哈哈大笑,上前敲了敲她和黄婉宁的脑门:“老子都六七十的人了,还指望我这把老骨头刷弦给你们听?” 大家笑笑,也算过去了一茬。 但没想到顾叔临终前,把她叫到了身边:他把酒吧和孙子托付给她之后,指了指角落那把破木吉他。 “把我和它,都埋在悦儿的墓旁边吧……” 他口里不住唤着老板娘的小名,眼里闪着水光。得到陈暻肯定的回复后,嘴角噙着笑意,缓缓合上了眼。 大概是想背上那把吉他踏上黄泉,追上爱人的身影,再为她献上一曲悠扬。 陈暻回忆着和他的情分,心中百感交集,半跪在他的墓碑前为他烧纸倒酒。 她忍住鼻头酸意,抬头看向画像上那张慈爱的笑脸:“顾叔,对不住,我要提前把酒吧放手给顾子路了。” “是我没出息,现在留在酒吧对大家都不好,子路已经成年了,到了能治理酒吧的年纪。要是以后酒吧往好走了,我再来给您报喜……” 陈暻絮絮叨叨说着,不知道说了多久,三月初的天气微凉,渐渐润湿了她的眼底,好不容易整理好了情绪,却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你还有脸来见爷爷!” 那力道并不算重,但陈暻刚刚才熏了烟后平衡不稳,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眼前一阵头晕目眩,她隐约听出来那声音格外熟悉,又分不清是谁。 “顾子路,你做什么?你不是不知道小暻姐的身体不好!” 一道女声由远及近地来到她身边,手臂被那人搀着扶起,陈暻转头,和黄婉宁担忧的视线对个正着:“小暻姐,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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