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自知失言,连忙把话题拐到孩子身上。 互相交换几条诸如身高、饭量和几点睡觉的基本参数,爸爸回头问银霁:“元叔叔的孩子你记得吗,他还是你幼儿园同班同学呢。咦,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那时候还……” “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点把串?”妈妈插话进来。 “不用了。元叔叔呢?” “叔叔我有酒就够啦!我家那混账读幼儿园的时候,我还在Z市打拼,天高皇帝远的,银霁,你说说,他小时候没少调皮吧?” 银霁偷瞄妈妈一眼:“一个班上好多人呢,我也记不太清谁是谁了……” “对对,确实太多人了。刘老师退休前,班上最多能塞下100个孩子,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该听我的,送他去私立幼儿园……” 于是自然而然问到孩子们的中考志愿。 爸爸又回头看银霁:“你知道吗,元叔叔的儿子在师大附中读书呢,可厉害了,等他直升高中部,以后上哪个985还不是随他挑。” 需要一个假谦虚的双簧搭子是吧,好的。银霁配合地“哇”了一声。 元勋并没有被她“哇”得心旷神怡,只通红着一张脸,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别提了别提了,他可没那个能力,以现在的成绩,上普高都成问题,到头来还不得靠他老头我?” 难道他的气运在小升初考试上已经用光了?还是说被篮球、游戏、谈恋爱之类的课外活动分走了心神? “都怪我,是我当时开的条件太低了。我跟他说,只要你考进初中部,以后你爱干啥干啥,老子再也不管你了。后悔呀!后悔也晚了,还能怎么办呢,以后只要他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我就心满意足了。” 爸爸吓坏了:“你的意思是‘不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吧?!” 所以……这就是这个父亲的期望?楼医生同意吗? 银霁吸着豆奶思考:他应该只是嘴上说说。那家蛋糕坊叫勋冠饼屋,至今没改名——但也不能排除重新商标注册很麻烦的因素。好复杂、好烦人。 爸爸似是没察觉出对方自谦过了头,说什么信什么,看到老同学沉默,非常同情地陪了一串沉默。这种时候,往往是妈妈出来挑大梁。 “高中择校还是得慎重。就算不考虑升学,一定要好好打探学校氛围怎么样,要是有师长工作懈怠、放任孩子自暴自弃的现象,还不如现在就求老师同意他留级,好歹能多复习一年,尽最大的努力考个好点的学校。” 妈妈对别人家的孩子还真是严格啊……然而,银霁心里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家有的是钱送他上国际学校,压根不用跟咱们低产阶级在一个赛道上卷。 爸爸附和:“说得对!他有底子在,努力一年准能行。就算直升不成,也可以报考二中试试看嘛,二中也不差啊,是省重点,风景优美,食堂又好吃,我们小乖也准备考那里呢,到时候还能有个照应。” “银杰鹰,小乖的豆奶喝完了,你去叫服务员再开两瓶。” “小乖,你自己去说吧。” 妈妈的笑容敛去了。 “好好好,我去。” 爸爸起身离开,元勋还在对着他的座位絮叨:“你们家银霁聪明得很,要是使出全力,我知道的,可不止考个二中而已。我家里前几天还在电视上看到她的演讲比赛,讲得可好,口条顺,思想又深刻,连我这个大人都自愧不如……那两个混账能有她半分聪明懂事,我这头发也不会白得这么快……” 两个混账?原来他有弟弟妹妹了? 妈妈完全懒得唱双簧,大大方方把夸赞尽数收下:“可不是,大家都不敢小看她呢,但我不想孩子太累,顺其自然吧,高中还是靠自觉,精神压力大了,影响孩子脑部发育。” 都被妈妈架到这里了,银霁再想过问楼医生的事,此时也不能做个看不懂眼色的笨小孩。 *** 周末,下了补习班再去琴房,中间有将近一小时的空档。闲着也是闲着,银霁逛起了师大附中一条街。 补习班开在师大附中周边,占据地理位置优势与名校光环,除了随处可见的补习班,这边还聚集了各式各类的兴趣班,从“附中高分作文”到“附中编程启蒙”,最离谱的是什么,“附中水产养殖”。小初高三个阶段的学生混在一起,人员庞杂,银霁也没用心去找,所以,人人都顶着熟悉的脑袋陌生的脸,路过她身旁。 这学期只剩一个月就结束了,终于,韩笑走进礼品店,后面还跟着个胖胖的男生。她在店里转了两圈都无法做出决定,胖男生忍不住出声替她参谋:“就送水晶雪球吧,雪球好,这个大的还有光污染。” “光污染又不能当饭吃!烦死了,都怪你,干嘛提前送他发带,把我的创意都抄走了。” 说起适合送给业余篮球运动员的生日礼物,最先想到的就是发带——岂止生日礼物,殷莘被选进联赛队伍的那天,银霁也送了她一条发带,属于是全球统一标准答案了。 “你送护腕呗。” “那不就和你的配套了吗!我才不要。” 胖男生一眯眼,跟兔斯基一模一样:“跟我配套就这么糟蹋你吗!” “你觉得呢?” “我还嫌弃你呢!” “算了算了,我出点血,送他球鞋吧。我可真是个好爸爸,你说是不是。” 走出礼品店,韩笑突然蹦起来:“树树,我有个好主意!我们找个修鞋师傅在发带背后绣上他的名字,你觉得会不会恶心到他?” “少糟蹋我的礼物了!而且那么多笔划,会累死师傅的吧……” 寒假。桌游吧,银霁迟到了一会,殷莘迎上去挽住她的胳膊。 尤扬酸溜溜地指着银霁:“你俩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眉来眼去的?我的殷莘都被你抢走了!” 又指着殷莘:“我的银霁被你抢走了!!” 殷莘飞去一个白眼,跟银霁说了联赛训练开始的时间:“到时候记得来看我啊!” 当然会记得,不然尤扬那100本青春疼痛小说故事会她不是白听了? 尤扬去拿盒装游戏,问她们想玩什么。银霁说:“我从来没玩过桌游,你们决定吧。” “那就大富翁。” “啊对,忘记跟你说了,一会还要加几个人进来,以尤扬的小学同学为主,三个人玩桌游还是有点施展不开。” 银霁拧瓶盖的手停住了。 “应该都是女生吧?” “不是,有男有女。” 银霁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她一定会毫无准备地见到元皓牗。 她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第10章 既然如此 “哎哎?干嘛收拾东西啊你?” “那个什么,我有点事,先回去了。” “你要回去?就因为我说尤扬的同学也要过来?” “……是真的有事啦。” “狗屁,寒假能有啥事,我看你就是怕生。” “是的是的,我好怕生啊。” 尤扬拿了一盒大富翁回来:“你俩怎么撕起来了?” “你的狐朋狗友要把人家吓跑了。” “啥?”尤扬瞪大眼睛,“哎哟喂,放心吧,别看我这样,我发小可都是高学历哦,有几个还是师大附中的,绝对配得上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殷莘回顾着事情的开端:“她好像是听说有男有女才想跑的。” “什么意思,你恐男?” “你就当我恐男吧。” “那我呢?你怎么不恐我?” 殷莘嬉皮笑脸地接嘴:“她现在不恐,等你变声成功她才开始恐,你加油。” 尤扬被踩到痛脚:“靠!你们一个两个……” 混乱中,银霁费了番功夫才找到一个正式的借口:“其实是这样的,我突然捕捉到一丝写作业的灵感,要是不能马上写下来,灵感就跑了。” 殷莘和尤扬静默当场。 最后,殷莘朝尤扬使眼色:“算了算了,别勉强人家,我送她下去。” 尤扬很生气,一把推开她们:“滚滚滚,好学生少出来跟我们这种人瞎混,赶紧回家写作业去,把三年的作业全都写完,不然长大了可是要去街上讨饭的!” *** 告别殷莘,银霁从脸上剥下歉疚的笑容。是的,她处心积虑接近尤扬他们,目的就是想离元皓牗近一点,可这并不代表她现在就想跟他见面。 实话说,见不见面都无所谓。如果她做这些事的原动力就是想跟某个人见面,那她和王二小背后那群鬼子有什么区别?她总不能把自己关进废弃工厂里吧,别埋汰人了,再者说,谁来锁门?无非是在银霁有限的社交圈中,元皓牗是唯一一个从小失去母亲的人,她实在有些好奇罢了——拥有失去半边天的独特体验,他会不会也堕落成电视上那些杀人犯呢? 题外话,小梅姑姑不给银礼承找嘟父的原因她猜到了一点。有一回小梅姑姑休短假,跑到学校找银霁,请她吃西餐:“就请你一个人哦!你爹我都懒得理。”席间,她挽着一个看起来比她小很多的帅叔叔,两人当然不会当着孩子的面打情骂俏,但银霁偷眼看着,能觉出这个叔叔仰仗着姑姑呢。 银霁升上初中后,看小梅姑姑的近照,叔叔换了个更帅的。大伯对这类事情总是非常恼怒——虽说一年365天,他只有除夕那天晚上不恼怒,因为爷爷会在那时把攒了一整年的脾气一股脑全发出来,需要一位及以上完全不会恼怒的听众。总不能直接辱骂亲妹妹吧,他只好咬牙切齿地攻击整个帅叔叔群体:“都是有手有脚不肯自食其力的家伙,就知道吃软饭,丢人现眼,承承可千万别学他们。” 承承从体脂率上就失去了入学资格。 银霁在无痕浏览模式下查过大伯嘴里说出来的脏词。和同行业的女性不一样,媒体总是对他们做出饱含同情的背调报告:“都是从小失去母爱,亲爹又不管,才会……好好一青年,唉!” 因此,在最坏的情况下,元皓牗将来不仅杀人放火,还要出卖身体,说不定在银霁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可怕的种子已经在生根发芽了。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真可惜,再弱也不像蚕蛹,不能从菜市场买来直接解剖,躲在暗处观察才是最保险的做法,真见了面,存在感一旦变强,匿名状态下特有的客观性就消失了。 普通人都是这样的。银霁不喜欢尤扬,和他成为朋友之后,反而失去了看不惯他的烦恼,即便他依然是刚认识时那个熊样。由此可见,滤镜一开起来就无法回头了。 ……说回元皓牗,凭什么呀?小时候哭着喊着要结婚的又不是她,明明应该是他记挂着她,是他上赶着要来见她,是他要为失联负全责,银霁该做的都做了,理论上等着收成就可以了,如果一棵坏株死活不开花,难不成还得跪着求他死而复生?贱不贱呐,换个盆种点别的吧!于是,当殷莘提到男女选手不在一个时间段训练时,银霁还有点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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