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出来了吗?” 温沉摇摇头,又点点头。 “是什么?” “去到一个没有关于她的记忆的城市,重新开始。” 快下班的时候,温沉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碰到了孔映。 梁昱君的话已经困扰了孔映一天,此时她脸色奇差,见温沉走过来,也没什么反应。 “刚下手术?”温沉问。 “嗯,今天这个有点复杂,做了好久。”孔映揉着太阳穴,“其实倒也没什么,以前比这累的时候多了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特别累。” 温沉看着孔映疲惫的侧脸,担忧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孔映点点头,她现在只想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看,什么都不去想。 “在我床上眯一会儿吧,你办公室的被褥都还没准备好吧?” 孔武去世之后,他生前留下的东西都被打包送回了檀香花园。孔映也一直忙,连新的被褥都忘记告诉秘书添置。 孔映跟着温沉进了他的办公室。 休息室小小一间,和办公室相连的。 孔映解开白大褂的扣子,走过去打开温沉的衣柜,将衣服脱下,挂了进去。 正在为孔映铺床的温沉,余光里见她在开自己的衣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喊了一声:“等一下。” 可是已经晚了。 柜门被打开,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孔映愣了。 日期是2014年1月,背景是棕榈市的夜景,地点是她家的露台。 照片里,温沉笑着搂着她,侧过脸去亲吻她的脸颊。 一张照片,化成无数条游蛇,钻进孔映的脑袋里,吐着芯子上蹿下跳,将她折磨得痛不欲生。 温沉冲过来,将手越过孔映肩膀,“啪”的一声把照片按倒了。 “孔映……”他呼吸急促,欲言又止。 碎片从天而降,开始有序地排列。一开始只是一角,然后变成一幅画面,然后变成连续的故事,最后成为完整的三维记忆。 孔映慢慢转过身来,她低着头,始终没有去看温沉。 她突然想起阿曼达的话——你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如果你记起来,是不会选择姜廷东的。 也是可笑,如此重要的东西,她竟给忘得一干二净。 而温沉,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毫无指望地守护在她身边。 “温。” 她轻轻念他的姓,就像他们还在一起时的那样。 温沉的手颤抖着,从相框上,慢慢挪到了她的双颊,最后捧起了她的脸。 他认识那个眼神,那是属于从前的孔映的,更是只属于他的眼神。 她问:“这一年多,你有没有过得很辛苦。” 孔映没有来。 随着夜色渐浓,客人渐渐稀少,最终餐厅里只剩姜廷东一个人了。 时针指向十点,服务生礼貌地前来提醒:“先生,我们要打烊了。” 姜廷东看了看桌上的那捧玫瑰,抽出几张钞票放下,起身要走。 “先生,这玫瑰……” “丢了吧。” 要送的人,不会来了。 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几个小时前,他脑中关于孔映与温沉的回忆,已经彻底不见了。只剩下他知道他们曾是恋人的事实,其余的一切,都没有了。 但凡被她找回的记忆,都会从他脑中消失,这次也不例外。 但他还是等了,毫无指望地等待了。 即便他知道她不会来了。 姜廷东在餐厅门口站了一会儿,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没有打伞,伸手去接落下的雨水,突然觉得如果真的失忆了,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夜色中,一辆法拉利488疾驰而来,在已经打烊的餐厅门口停下。 孔映连伞都没打,就这样冲到姜廷东面前。 “对不起,我来晚了。下午有点累,想休息一下,结果睡过头……” 她浑身湿透,冻得双手颤抖。她这个样子,他怎能不心软? 再强硬的话,到了嘴边,也成了无奈。 “已经打烊了,你又何必来?” “我有些话,想当面和你说。” “孔映……” “我今天,记起了一些事,一些和温沉的事。” 一字一句,震动着姜廷东的鼓膜,却也在扎着姜廷东的心脏。 “我和他以前交往过,但我出了车祸之后,把他忘了……我知道这很难解释,我也不奢求你能理解……” “你还记得你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吗?”姜廷东拂去她脸上的雨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何必这么认真?” “你……记起我了?” 看着孔映震惊的神情,姜廷东苦涩地笑:“你这么聪明的人,居然没有识破我是假装失忆的,我能不能当作……你是关心则乱?” 暴风雨中姜廷东的脸上,孔映看得到他的孤独与苦痛,那是一种比绝望还要深的深渊,姜廷东就在那里。 “我拼了命想要留在你身边,如果失忆能让我留在你身边一辈子,那么我也会装一辈子。我已经这么努力了,但你还是要走了,所以,我认输了。” 姜廷东俯下身,将她紧紧搂入怀中,这很奇怪,她感受不到他的体温,他的所有热度,好像已经随着这场雨而消失殆尽了。 “你回他那里吧。”是他自私,他看得到她的回忆,却还是自私地想把她据为己有。 “姜廷东……” 姜廷东从怀中掏出一枚戒指,塞进她的手心,然后将她的身子转过来,轻轻向前一推:“你走吧,别回头。” 孔映低头,看着在夜色中仍旧闪亮的钻石,视线沉重而模糊。 泪水混杂着雨水奔涌而下,就连悲伤也一样,像洪水一样从心底涌出。 虽生犹死,大概就是这种滋味吧。 她知道他就在身后。 但她不能回头。 他们,不能再回头了。 孔映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周六,清晨七点,出去晨跑的阮沁给她打电话说,隔壁好像在搬家。 姜廷东要搬走了。 搬家工人在姜廷东家进进出出了一天,孔映在猫眼后面守了许久,都不见姜廷东的身影。 直到温沉的电话打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 她拒绝了,结果温沉直接打包了她喜欢吃的几个菜,上门来了。 她明白温沉想要尽快修复两人的关系,但她现在真的没有心情。 温沉也知道她的想法,于是尽量把话题往公事上绕。 “那些在试验里肝脏衰竭的孩子,已经陆续入院了,都是内科的卢副主任亲自在照顾,你不要太担心了。” 早先孔映承诺宝和医院会负责到底,会承担这些孩子全部的治疗费用,孔映更是与之前负责孔武遗嘱的沈律师商议,要捐出自己的全部资产成立一个基金会,专供患有杜兴氏肌肉营养不良症的儿童使用。 “我也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弥补一二。”沈婉的事对宝和医院的业务冲击很大,这个时候孔映又提出为这么多个孩子进行免费治疗,医院财政紧张,院董们也颇有不满,作为院长,她压力巨大。 “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好?” 她一闭眼睛就是姜廷东在夜雨中隐忍着苦痛的脸,叫她如何睡得着? “你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真相?就算我当时失忆了,但还是有权利知道以前的事情的吧?” “要是我说了,孔武院长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允许我见你了。” “我爸?” “你出车祸之后,他知道了我们两个的事情,他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说如果我敢旧事重提,就连我探病都不会允许。” 温沉不是不理解,孔映是孔家的掌上明珠,含着金汤匙出生,像万千星光中的明月。自己则出身普通家庭,连当年医学院的学费都是贷款才缴齐。既然连孔映都不记得了,他又能用什么坚守在原地。 “你就没想过,如果我一辈子记不起你……” “从我答应孔武院长不会提这件事起,我就做好了准备。” 正说着,孔映的手机响了,是沈律师。 “孔院长,我已经将您的资产全部清算了一遍,如果您确定要捐赠的话,我明天可以把文件带过去给您过目,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签字了。” “好,那你明天……”孔映正说着,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这是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像是身体突然脱离自己的控制,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将电话掐断,可那并不是自己做的。 “我保护你这么多年,你一个签字就要把我所有的努力都葬送?” 声音很轻,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孔映突然意识到,是阿曼达在和自己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孔映,你没事吧?”温沉见孔映神色有异,走上去握住了她的肩膀,生怕她的PTSD又发作。 孔映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此时,阿曼达却开口了。 “温,我好想你。” 说着,阿曼达轻轻踮起脚,吻上了温沉的嘴唇。 那一刻,孔映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阿曼达不喜欢姜廷东。因为从前,不只是她,阿曼达也喜欢着温沉。 正在孔映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时候,一阵尖锐的撞击声在她脑中炸裂开来。 眼前的画面开始旋转。 时间回到了一年多前,那场惨烈的车祸。 她乘坐的车已经翻了,浑身是血的母亲,正泫然欲泣地望着她。 孔映喘息着,向前方望去,眼睁睁地望着,那辆撞向她们的货车。 第二天清晨,孔映冲进檀香花园的时候,保姆林妈正在花园里修剪花卉,孔映的车来得太快,一个急刹车,在距离车库门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停下了,吓得林妈差点把手上的修枝剪都给扔了。 孔映下了车,重重地摔上车门,林妈赶忙脱了手套迎上去:“小映?你怎么来了?要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林妈给你做好吃的。” 自从孔武去世办了葬礼后,孔映还没回过檀香花园一次。最近沈婉又进了看守所,这栋别墅就剩下林妈一个人在打理了。 “你忙你的。”孔映脸色灰暗,大步向门厅走去,似乎连跟林妈寒暄的心情都没有。 林妈看着孔映长大的,多少了解她的个性,她这样疾言厉色,林妈还不曾见过。 “出什么事了?这么火急火燎的。小映,小映?” 林妈唤了她几声,后者毫无回应,直接摔门进了别墅。 林妈心觉事情不太对,立即跟了上去。 玄关处,鞋柜门大敞着,孔映正翻找着什么。 “小映,你找什么呢?”林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又怕惹恼孔映,所以不敢多问。 孔映继续翻找着,头也不回道:“我爸那双深棕色的暗纹皮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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