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才听见民宿老板解释说强降雨引发山洪,局部山体塌方压垮了这一边的电线,电力队的人正在紧急抢修中。 这下手机也没电的人更焦灼了。 须臾,有个服务员匆匆忙忙地跑过来:“那个1号房间的客人在吗?他公司里有个大叔突发高血压了!就住后边那个院里。” “找段宵?”楼上的许霓摆摆手,从楼梯上跑下来说,“他爷爷下了病危通知,他十几分钟之前就先回去了。” 很快,留在后面院子里的一位女助理让人先把病人抬出来。 中年男人看上去呼吸困难,喘气声很重。 旁边是他的妻子,正急得哭出眼泪。 助理一边打电话联系120的直升机,一边问向老板:“这边最近的停机坪在哪?开车过去要多久?” “在镇子北边,开再快的话也要半个钟,主要是山里弯道太多了。是不是要借车啊?”老板指向自己院子里的两辆车,“我老婆早上出门去市里运货了,现在就剩个三轮和皮卡。” 一大帮人过来的时候是坐公司的中巴、小巴,当然没有私家车开得快。 “蹭个车,带我们也一起走吧!” 后面几个中年人挤了上来,平时在公司都是衣冠楚楚的高管。 但也大概是被山里的山洪台风吓着了。 怕这会儿不走,就没机会离开。 许霓沉下脸,冲着他们嚷:“吵什么?怕死在这啊!分不清轻重缓急吗?” 助理要留在这里安抚这群高层,怕一走,这些人就该撺掇公交车司机立刻开车走了。 山洪刚爆发,还不知道路况怎么样。 许霓之前在香港待了这么久,开习惯了右舵。 夏仰想到这,顺手把头发绑起来,走上前:“我不会开三轮车,您能把皮卡车钥匙给我吗?” “诶主要是这辆皮卡太久没开了——” 但老板这会儿也不好因为小气就推脱。 他找出车钥匙的同时,从屋里带出一个7、8岁的小男孩:“这孩子家里就在停机坪旁边,正好给你们指路。” 助理喊着人帮忙把病人抬到后座平躺着。 他妻子上了车,慢慢止住哭声。 夏仰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她:“夫人,您没带药吗?” 女人摇头:“吃过急效药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没什么用。” 夏仰转动车钥匙,安慰道:“没事的,我会开快点。您扶稳自己,也扶稳您先生。” “来小宝,坐副驾驶。”许霓把小男孩牵上来,“给这个姐姐指你回家的方向。” 夏仰看了眼他,尽力露出个亲和的笑:“等把叔叔送上飞机了,姐姐就送你回家。” 小男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围着,有点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 许霓在这时又敲了下车窗:“夏仰,保持联系!一路小心。” “嗯。”她顺势看向助理,“你也再催一下直升机那边。”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农庄里恢复平静。 雨势也终于在傍晚时分小了些,但路面上积水很多。夏天刚到,招来不少蚊虫。 美好天然的农家乐庄园在大部分时候是桃源仙境。 但在这时,像是被天灾围困的一处孤岛。 尽管在民宿里好好待着,就没有什么潜在性危机。 但那群高层又是说自己头风、头晕各种毛病都被吓了出来,一下午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段宵开的车是陆嘉泽留给他的一辆路虎。 他回来的时候,把许霓吓了一跳:“你没走?” “桥被洪水冲崩了,在修。车今天出不去。”段宵往她身后看,“我才看见崔助发来的信息,夏仰回来了吗?” “医院那边都说接到你公司那位CIO,也及时送进病房了。来回路上大概一个小时……按道理来说,夏仰是该回来的。” 许霓手里还在打电话。 没被接通,突然不太敢看他。 “她开的什么车?”他往院门口那的空地扫了眼,问道,“是那辆绿色皮卡?” “对。”许霓脸色也不太好看,“我这里在联系山林防护队和附近乡政府……” 段宵已经没耐心再听完,重新回了车上,打开手机:“你在这联系急救,我待会儿把位置发给你。” 许霓忙喊:“带个本地人吧,你怎么知道你一定能找到——” 话根本没传到他耳边去。 只剩下风驰电掣的车尾气飘散在风里。 ** 车左拐右拐地往那条山路下面开,岔路口特别多。 雨在这时已经停下了,但风一吹过,茂密林中的松针叶片上陡然还是会被刮落一大片雨珠。 段宵看着自己手机地图信号里的另一个点彻底消失,脸色越来越冷,握着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掐紧。 他朝着大致方向的那条路开过去,天色已经黑了。 车灯亮着,段宵开得慢。 隐约在路边看见了一辆绿色皮卡。 但那辆车的状况不太好,车头直直撞向了一棵树,车前盖正冒着烟。 难闻的汽油味散发着,仿佛在告知他这里发生了多危险的事。此刻的寂静无声,也像是上天在挑衅他来得太晚。 段宵急促了一路的呼吸在这一刻,刹然停住。 他开车门的手甚至抖了下。 这种心口被掐紧的感觉,上一次还是聂小仗出现在夏仰公寓的那天晚上。 林子里静谧无声,心跳都显得震耳欲聋。 段宵双目赤红,额发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惊出了汗。他拿着手机,打开手电筒的光源往车窗里照进去,无疑抱着赌的成分。 他从来不怕赌输,却除了这一次。 出人意料的是。 车里居然空荡荡的,没有人在。 仿若劫后余生,他暂且松了口气。 …… 雨已经停了近两个小时。 段宵开着车,一边狂按喇叭,在山林里炸响着。 他慢慢地继续往前开,似乎怕看错。 雨刷器又刷了刷了一遍车前的玻璃,显现出路边那个往车这里走的白色影子。 还在有气无力地对他招手。 大晚上的,活像个索命的女鬼。 夏仰身上依旧穿着他早上给的那件白色棒球服,人瘦瘦地套在里面。拉链拉到顶上,整个人很怕冷地缩在衣服里。 头发被淋湿过,但也快被林子里的夜风给吹干了。 脸色也发白,像是被冻的。 见他下了车,她才呼出一口热气哈了哈手心,看着很平静地说:“是你过来了啊,我听见车声就猜到有人了。” 段宵眼睛红透了。 发梢上的雨水顺着眉宇那落下来,像泪。 他难以预测自己此刻的嗓音,有多哑多沙:“我在前面看见你开的那辆皮卡车。” “哦,我回来的时候走错了两个、还是三个岔路口,忘记开多远了。那辆皮卡车的刹车片有问题,刹不住了。”她吸吸鼻子,“我想停车,只能点刹着找棵树撞上去……然后它车前盖都冒烟了,我怕它爆炸。” 夏仰脑子还乱乱的,条理不清地说这些话。 她想解释自己这短短的一个多小时里,发生了多惊心动魄的事情。 却又更像个小孩一样。 在跟最亲密的人诉苦,想得到安慰。 “所以我下车走远了点,我不敢走山里的路。只能沿着这条路朝有灯的方向直走,那边好像也有个镇子。” 其实每个思路都是对的。 但她边说,边腿软地缓缓蹲在了地上。 似乎是后知后觉感到了惊险和慌乱,夏仰说完这些话,终于没忍住在哭,抹着脸上的眼泪嚎:“对不起,段宵……我有点害怕。” 段宵大步走上前,半跪在她面前把人抱住。 他崩溃过一次,这才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回来了。顺着她背脊轻拍了几下,吻落在她发顶。 像是在安抚她,又像是在跟自己说:“不怕了,不怕,你做得很好。” 后怕的,又何止是她。 “我的手机也没电了呜呜呜呜,信息没发出去……还掉进了马路下面的那个洞里!我怕有蛇,你可不可以帮我捡回来?” 她边哭着说,边把手里一直握着的那根粗壮棍子递给了他。 段宵:“……” 手机给她捞了回来,在车里充上了电。 但这辆车开了一整天,已经没汽油了,只能等拖车的和搜救队的人过来带他们回去。 好在这车后面还放着陆嘉泽他们之前买的水和零食,信号也还在,联系上了在民宿的许霓她们,暂时不用发愁。 夏仰吃了点东西,抱着膝盖坐在副驾驶上,拿着毯子把自己捂暖了。 像是回过神来,她转过头,不解地问:“但是很奇怪,你为什么知道我是走的这条路?我自己都不知道走错了哪几个岔路口。” 段宵给她拧了瓶水,将她贴着脖颈的那几缕湿发给拎出来,随口道:“运气好,蒙的。” 夏仰抿了几口水,又咬了下唇:“真的吗?太巧了吧。” 显然不信。 而且这也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段宵侧过身没再说话,手腕懒洋洋地搭在方向盘上。结实的臂膀却因不动声色的握力,而青筋虬结。 他视线望向漆黑一片的山林深处,话锋突转:“你说会不会有熊?” “怎么可能?这里的山都是被旅游局开发过的,顶多有野猪和蛇。” 安静了会儿,她发觉他在故意岔开话题:“段宵,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他下颌冷硬地绷着,看向车窗外。 可车窗上也因车里的灯光而倒映出彼此的模样。 “你在故意隐瞒什么?”夏仰拉他衣角,把人扯到面对面的姿势,重新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我?” 段宵低垂着眉眼,和她对视着。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肩线宽直。碎发半遮眉宇,睫毛耷拉着。这两年来,男生脸上的轮廓越发锋利深刻。 但此时面对她,依旧有股没蜕变完全的少年气在。 夏仰有点生气了,抿紧唇:“你在冷暴力我吗?” 他蓦地开口:“你两年没换手机了。” 她愣了下,看向在充电的那支手机。 是当初他送给她的,他那时和她因为林望吵架,摔坏了她的另一台。 夏仰不可置信:“你在上面装了……” “对。” “我出国后第一年的秋假、寒假,包括今年的春假,都回过国。”他紧盯着她皱起的眉,喉结轻滚,继而说道,“我都回来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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