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直直看过去,试图通过他脸上的情绪揣测出这句话的用意。 只可惜, 谢冯笙早已恢复平日模样, 唇角携笑意, 眸色含冷光。 “记得。”麦穗垂下眼,低声喃喃。 聪明人的对话点到即止,谢冯笙没主动剖析, 麦穗亦不会追问。 她深呼吸一下, 上半身的起伏带动着谢冯笙的手掌一起, 恍若两人生命的短暂相接,“你这样直接赶回来, 临市那边的工作不会有问题吗?” “小徐在那边,如果有处理不了的问题, 我再过去。”谢冯笙终于收回手, 转身将床头矮柜上的饭盒取来打开,递给麦穗, “已经九点了,应该饿了吧,趁热吃。” 难以想象, 他纡尊降贵照顾人,竟会有一种得心应手的错觉。 病床一侧的桌板被支起,小米粥与易消化的吃食小菜一字摆开。 他说:“你先吃,有事喊我,或者按铃叫护士。” “哎, ”麦穗见他转身要走,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一角, “你吃过了吗,一起吧,我一个人又吃不完。” “不必,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谢冯笙顺着她拉他的力度坐回椅子上,语气和缓不少,“你吃完把饭盒放柜子上就行,好好休息,下午会有医生过来再帮你做一次全身检查。” “那你呢?”谢冯笙的脸色并不好,有种病态的苍白,“你一夜没睡,先休息吧。” “放心,我会的。” 谢冯笙真的走了。 颀长落拓的身形消失在病房门口,麦穗仍愣怔保持原来的姿势。 难言的不安蔓上心头,她快速眨眼几下,总觉得谢冯笙有事情瞒着自己。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麦穗自己先笑了。 多稀奇。 谢冯笙瞒着她的事情不止一两件。 或许该换一种说法,她也只是在被允许的范围内,浅薄地了解一些皮毛而已。 当天下午。 络腮胡的外国医生出现在病房时,麦穗刚睡醒,直起身体坐在病床上打了个哈欠,顺便伸懒腰松泛筋骨。 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站在一步之遥的位置,嘴里说着麦穗听不懂的流利外语,宽厚手掌跟着上下比划。 站在他身侧的谢冯笙时不时点头回应,偶尔用同样陌生的外语回答一两句,麦穗据此推断两人讲的是德文。 “你好,我是谢的医生,你可以叫我约翰。”约翰伸出右手,用带有口音的汉语同麦穗问好。 “你好,我是麦穗。” 约翰与她握手:“我知道,听谢提起过,你的身体同样不太好。” 同样? 还有谁的身体不好? 麦穗疑惑未解,却也没想向约翰寻求答案,而是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谢冯笙。 “医院设备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可以开始检查。”谢冯笙躲开麦穗的视线,朝跃跃欲试,想要继续攀谈的约翰道,“你不是讲今天还要约会。” 约翰举起双手放在脑后,懊悔低咒一声:“我们开始,快速的。” 又一番检查过后,结果要等到明天才会出来,左右打过吊针,麦穗现在没有疼痛的症状,便没让化验科加急。 送走约翰,病房内只剩下两个人。 谢冯笙看眼腕表,问:“饿不饿。” “还好,你呢?” 谢冯笙也说还好,从上衣口袋中取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又说:“晚上想吃什么?” “你也在这里吃吗?” “不,我得回去一趟,一会儿让荣叔给你送来。”谢冯笙站起身,将脱下的大衣穿好,“晚上我会来的。” 放在纯白被子上的手蜷起,将一小块布料扯皱,麦穗低声道:“你不用这样的。” 为了作戏,大可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谢冯笙长身玉立在病床前,垂眼看她:“麦穗,得这个病需要平时注意饮食,悉心调养。” 末了,他补充:“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说完匆匆走了。 也许是没了疼痛的折磨,麦穗得以腾出心思回想今日发生的事。 谢冯笙从哪里得知她生病住院的消息,又为何会在深夜独自驱车赶回来。 这一整天,从普通单人病房转到VIP病房,胸前铭牌上写着院长副院长的教授排着队过来查房。 麦穗很清楚,这都是沾了他的光,见识到如此兴师动众的气派场面。 这些不是她想要的。 初春天色暗下来得早,不过六点,便已黑漆漆一片。 麦穗掀开被子下床,将棉织拖鞋趿拉上,踱步到窗边,徒手擦去眼前带着霜冷寒意的水珠。 医院的VIP病房在顶层,视野宽阔,足够俯瞰中城区的风光。 华灯初上,霓虹光影闪烁,川流不息的车辆中,有一辆黑色迈巴赫属于他。 现如今,落在她的眼底,都变成难以分辨的黑色一点。 两人仿佛完成了身份对调,她成为抬手执棋的那个,立于高处,谈笑垂眸间,轻描淡写落下一子。 但麦穗太了解谢冯笙了。 他总是这样,给旁人一切尽在你股掌之中的错觉,只待你放松警惕,毫不设防地同他攀谈心际。 那便是他要收网的时刻。 麦穗眨着睫,食指在另一块没被拭去水痕的玻璃上挪动,细细描绘。 她不知道自己该画什么,该写什么,心不在焉,漫不经心,听凭直觉的创作却有了雏形。 那是山城一棵历经数十年风雨的泡桐树。 荣叔推门而入,见到的便是此等场景。 “小麦,你怎么下床了。”荣叔拎着保温盒,将房门关闭,轻车熟路走进来。 麦穗回过头,见到那张熟悉的和蔼面容,跟着笑了,“我已经好多了,劳烦您跑一趟。” “应该的。”这间单人病房带有客厅,荣叔将餐盒放在沙发前的实木长桌上,“在这里吃可以吗?” 麦穗连连点头:“其实我还没那么饿。” “饮食得规律,胃病要靠养的。”荣叔替她将食盒摆好,又说,“你不要学谢总。” 麦穗捧着药膳汤羹的碗,小口抿着,状若无意地问:“我生病的事,您从哪里知道的?” “谢总跟我讲的。”荣叔脸上笑眯眯,好像来此一遭,专门为了回答她这句疑问,“昨夜,不,应该说今日凌晨,谢总打电话给我,说你可能出了意外,让我帮忙调查。” “负责太和西里住宅区开发的老总与谢氏有过合作,调取监控还算容易。”荣叔说,“小麦你怎么没联系我,谢总不在长宁,远水解不了近渴,但是我可以过来帮忙。” 反问糊弄谢冯笙那套方法,不适用于眼前这位老人。他看上去精神抖擞,但的的确确头发花白,上了年纪,还曾多次对她施以援手,于麦穗而言,荣叔便是长辈。 麦穗想了想:“当时情况紧急,脑子乱糟糟的,我忘记了。” 荣叔没在意地摆手,示意她别停筷子趁热吃:“谢总如今回来了,你出院以后还要回自己的家中吗?” “我…我还不知道。”弯曲搭在瓷碗边缘的白玉指节动了动,麦穗犹豫了。 回太和西里是因为不习惯,想要到安全地整理清楚自己的思绪,这事是瞒着谢冯笙进行的。 可眼下的情况,他必定早已知晓,却没询问,是出于何种考量。 荣叔说:“后天就是除夕,你们结婚了,还有分别独自庆祝新年吗?” 麦穗没回答荣叔的问题,沉默地吃完一餐宋姨特意准备的病号饭。荣叔了然,将空餐盒叠好,告别离开。 病房再次空了,静悄悄的让人害怕。 病床对面的墙上挂着超薄电视,麦穗按开控制开关,找出遥控器回到病床抱着被子,百无聊赖地调换节目。 新闻联播刚刚结束,正是广告时间,翻来翻去调到了动画频道。右上角有节目预告,19:35播放动画片《虹猫蓝兔七侠传》,麦穗的手停在这里。 — 谢冯笙在半小时后推开了病房门。 彼时麦穗以一种怪异的姿势靠在摇起的病床上。 腰肢向左侧弯折,脑袋却枕在枕头的右侧,面向电视屏幕,眼睛半阖着。 “困了?” 谢冯笙轻手轻脚走进来,将怀中抱着的一束红玫瑰递给麦穗,“节日快乐。” 这一瞬,她猛然清醒过来,明知故问道:“什么节日?” 谢冯笙薄唇轻扬,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花店老板,不记得今天是什么节日?” 言下之意十分明确。 两人在一起总是这样打太极,似乎说一句真心实意的话,坦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是啊。 情人节并不属于被一纸契约绑在一起苦命人。 她认得清现实,谢冯笙比她还要清醒。 将两人局囿于此,做着让人误会的事,却固执得不肯说一句与暧昧情愫有关的话。 麦穗顿了顿,将话题转移:“不知道清远花汀怎么样,今天是客流量最大的一天,我原本说好要过去的。” 她的手机电量耗尽,下午借了护士的充电器,开机后给陈见夏发了消息,却没收到回信,是有些担心的。 “宋姨的女儿寒假回来,今天过去帮忙。”谢冯笙怕她觉得不妥,又说,“除夕夜守岁红包,我会给她多发一些。” 难怪。 麦穗道:“谢谢,我来给她包吧。” 谢冯笙没反对:“我会帮你转交。” 这话默认了她要在医院里度过今年的春节。 “谢冯笙。” 沉默几分钟后,她忽然开口,声音清泠地喊他,像是纵横交错的小巷深处,积雪结成了冰,被铁锹铲起,与保留下来的冰面发生碰撞。 “帮我办出院手续吧。”
第17章 赐我樊笼 情人节夜晚九点, 麦穗坐上那辆黑色奔驰的副驾驶位,将胸前安全带系好。 方才她说要办出院手续回家,谢冯笙只思索片刻便点头同意, 拿上那厚厚一沓病例单, 转身走向护士站。 这幅鞍前马后的模样, 麦穗不由疑心自己的提议是否正中他的下怀。 她没有矫情,心安理得惬意享受,将身上的病号服换下, 坐在沙发上安静等待。 直到谢冯笙折返, 将臂弯处那件黑色大衣披在她身上, 麦穗眉梢上挑,问道:“准备这么周到, 如果我没提回家的事,岂不白费功夫。” 谢冯笙替她拢了拢领口:“难道我就不会开口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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