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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羽澄放下筷子，起身离开座位，将脏盘子放到回收处。她就要走出食堂，却突然看到一个人影，步子不由慢了下来。 那人是沙塔，女孩穿着他们的军装，浓黑的头发扎成两条长长的麻花辫。这是齐羽澄教她编的，齐羽澄见她总是披散着头发，有一天突然心血来潮，对她说，过来，帮你把头发打理一下，看着利索。 齐羽澄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意过发型这件事了，更别说帮人编辫子，好像上次有这样的体验，还是小时候在乡下，她带着一群小孩胡闹，帮小女孩儿扎过辫子。她帮沙塔编完了辫子，让她转过身，端详片刻，说，嗯，还不错。沙塔的长相并不差，打理了头发以后，看上去利落而秀气。 齐羽澄说，挺好看的，给你照张照片吧。她拿了相机，镜头里，沙塔似乎有些紧张。齐羽澄说，别那么严肃，笑一下，你都不怎么笑。于是沙塔露出了一抹笑，很淡，带着青涩的气息。 齐羽澄按下了快门。拍完照，她跟沙塔说，最近照片不方便洗，过一阵把照片给你。沙塔懵懂地点头。 此刻，沙塔站在那里，和那天照相时一个打扮。齐羽澄无端想到那张照片，她还没来得及跟沙塔说，自己已经把照片洗出来了。 齐羽澄走到她面前，问，有事吗？ 沙塔说，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齐羽澄看了一眼食堂里的士兵们，他们的兴致很高，在这样一个夜晚，歌声环绕，人们的血管中有血液躁动。 她们没有骑马，肩并肩走到草原上。今晚的月亮被薄云蒙住，视野不好，夜色里，只能看到远方不知谁人点起的篝火，于漆黑的草原上闪烁。 你们明天就要离开了。沙塔说。 齐羽澄的眼里闪过警觉，她说，你都知道了。 沙塔说，我也在驻地里，我能看出来。这些天，训练增加，传令兵来来去去，要打仗了。 齐羽澄说，是的，但这与你无关，按理说，明天，你会被移交给相关部门。 沙塔突然停步，她说，你不能去，你们要去往的地方是地狱，有人会死掉，而有人失去灵魂，成了行尸走肉……只有变成恶鬼才能从那里爬出，然而，那么多人里，变成恶鬼的，只有我而已。 齐羽澄停下脚步，转过身，凝视着沙塔的黑眼睛，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沙塔说，你还不明白吗，我去圣所的时候，只是一个精神力称得上优秀的向导，可是，我从那里爬出来以后，我发现自己的精神力发生了可怕的变化，并和所有哨兵都有了极高的相容度。他们想要捉住我，追了我很远的路，我用精神力破坏了好几个人的精神屏障，最后，他们意识到他们抓不住我了，想要杀死我，在神的眷顾下，我逃掉了，来到了这里。 沙塔一步步走进齐羽澄，和她离得极近。她轻声说，你被人背叛了，神就曾被背叛，祂为背叛者流尽了鲜血，可背叛者不曾是神的信徒，那人来自另一个世界。而你们，你们所看到的，也不是同一个世界，所以你们彼此猜忌，彼此争斗，直至败者流干最后一滴血，胜利者冠冕加身。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说A国的语言么？我在草原深处的时候，曾见过一些流亡者，他们都是从A国来的，翻山越岭来到那里，和我们比邻而居了很长的时间……你所信奉的圣路，实则已经布满了阴影，走下去便是深渊。 云浓了，于是最后一点黯淡的月光也散去，黑暗无声地吞噬了她们，还有幽深的草地。 漆黑中，齐羽澄开口道，无论如何，军令如山，天明的时候，我会和我的队伍离开这里。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只能一直走下去，不管前面是什么东西。 沙塔轻轻叹了口气，她抬起手臂，拥住齐羽澄。齐羽澄感到皮肤上传来一阵冰凉，她想到沙塔的精神体，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觉得不适。 你走吧，沙塔。齐羽澄说，现在，马匹还在老地方，你不是说你是鸟儿化成的么？那就飞走吧，飞离这片地方，继续流浪下去。 沙塔没有回应，她的指尖很凉，这样的触感像一团松软的雪花，轻轻掉在手心里。精神力在四周荡漾，齐羽澄嗅到草原的气息，朝露与夜雾，亘古的风霜，雪山下的河滩，还有草丛中星星点点的蓝色花朵。 她们依偎着看最后一点篝火在草原上散去。 ---- 关于齐羽澄的回忆章。
第50章 Chapter 49 方月出从睡梦中醒来，她下意识侧过脸看向窗外。这个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但屋外已经大亮了，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窗外几根干枯的树杈，还有白色的天幕。她的室友们仍在酣睡，发出均匀而规律的呼吸声。 她估摸了一下时间，应该离起床的时刻没多久了。于是，她望着头顶的床板，静静地等着起床号响起。 方月出来到这个位于北方的军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很快地习惯了这里干燥的空气与劲风，场地边矗立的白桦树，食堂里分量惊人的面食，当然，还有颇为清苦的日子——规律作息，完成规定的训练，过集体生活。在S城经历的一切就像幻梦，而在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里，那些伤痛也慢慢淡去，最后化作心底的疤痕。 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那就是她在这里见到了赵筝。 作为这里为数不多认识方月出的人，在方月出到来之前，赵筝便已经知晓了方月出的遭遇，并被叮嘱不要泄露她的身份——方月出是用化名来的，在这里，她叫“文萱”，只是一个来历普通的士兵，而她已结合哨兵的身份也被药物所掩盖，就连身上的“种子”都通过特殊的药剂，暂时失效了。 对此，方月出只能感慨，小地方就是好，天高皇帝远，只要有认识的人，打点好关系，立刻能人间蒸发，改头换面。 赵筝被千叮咛万嘱咐，但在见到方月出的时候，这个热情的圆脸姑娘还是差点叫错名字，向身边的人露了馅。等到吃完晚饭的自由活动时间，她们两个单独在操场边上散步，赵筝小心翼翼地观察方月出的脸色，方月出说，没事，你该说啥说啥，都过去了。 赵筝还是安慰了方月出几句，方月出听得出好朋友的心意，也就笑笑，说，谢谢你，但以后真的不用说这些了，不然也影响你心情。 方月出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她性子里的很多东西似乎被磨平了，就连赵筝都说她好像变得更成熟、更圆滑了，然而，方月出明白，那些东西只是被自己暂时隐藏起来了，到了某一个时刻，她还是会露出獠牙，表现出被自己刻意压制的那一面。 有时，方月出会想到S城，还有身处S城的齐沧。没法通信，她不知道现在齐沧情况如何，只能默默祈祷。好在，她的身心没有什么反应，这说明齐沧应该没有遇到麻烦。 等待，她对自己说。等下去，总会有转机的。 起床号响了，房间里熟睡的人们醒来，床板发出吱呀的声音，其中夹杂着没有睡够的哈欠声。方月出掀开被子跳下床，迅速地开始收拾自己，这时，有朝阳从屋外照进来，在地板上映出亮晶晶的金色。 又是新的一天。 - 中午，吃了饭，方月出在水池边洗完饭盒，她正准备回宿舍午休，却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文萱，你过来一下。” 方月出回头看去，凌迁站在她身后，嘴边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 凌迁已经三十多岁了，但他的外表还是很年轻，甚至带着一股潇洒的少年气。他身材挺拔，五官端正硬朗，一双明亮的眼睛神采飞扬，身上的活力怎么也用不完似的。这些年，岁月与不幸的遭遇，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凌迁在这里的地位很微妙。九年前的那起间谍案，他被牵连了进去，停职接受调查，后来被打发到北边的一处农场。一个哨兵被派去搞农业，怎么想怎么匪夷所思。凌迁倒不觉得有什么，他在那里一连待了好几年，事情淡了，宋彦雨这边也不太管了，当年相熟的同学想办法把他调了出来，弄到自己的地盘里，但也没有正式编制，纯粹帮着做一些辅助工作。这里的人都知道凌迁的遭遇，奈何他人缘好，也没人说三道四，就任由他在这里过安生日子。 凌迁知道方月出的真实身份，方月出不晓得他是通过文小虹知道的，还是通过上面的人。总之，他每次喊自己“文萱”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几分耐人寻味的笑，半是揶揄，半是了然。 方月出不知道凌迁为什么喊她，她拎起洗干净的饭盒，走过去，问：“怎么了，凌师兄？” 凌迁说：“你来了以后，训练里不是缺个向导吗？这边有个向导，她原先的搭档生重病进医院了，估计这几个月都没法回来了，你要不要跟她搭档？” 方月出说：“好啊，这种好事不要白不要。” 见她这么说，凌迁点点头，道：“行，那你跟我过来，和人家说一声。” 还没到午休时间，走廊里三三两两走过拿着饭盒的人。凌迁在一扇房门前停下，门没有关，他确认了一下门框上的门牌号，这才走进去，敲了敲门板。 “蓝溪，大中午的，还看小说呐，这么争分夺秒。”他笑着说。 听到这个名字，方月出愣了一下，等到她也走进屋里，看清坐在床上的女孩，顿时感到一阵震撼。 不会吧……这么巧…… 面前的女孩，正是之前她和齐沧在训练场上见过的、那个安抚哨兵的向导。 蓝溪赶紧把手里的书合上，站起来向他打招呼：“凌师兄，中午好啊。” 凌迁走过去，把书拿起来，挑眉道：“图书馆的书能带回宿舍看吗？你看的这书……” 他话没说完，方月出倒是先认出了书的封面。她没有看纸质书的习惯，但齐沧有，她耳濡目染，也算有些了解。这书是时下比较流行的小说，至于故事，要么是旧塔时代的才子佳人冲破分配束缚，要么是贵族世家的青年异能者反抗家族压迫……虽然俗套，但情节凄婉动人，角色符合大众审美，很受欢迎。 “这种小说，少看点，倒是写苦难了，可它书里的那些苦难和咱有啥关系，我以前就是跟他们共情上了，深受其毒。”凌迁把书放回去，又补上一句，“算了你当我没说，写得是挺好看，用来放松蛮不错的。” 蓝溪知道凌迁爱开玩笑，不太严肃，说：“凌师兄平时爱好很广泛啊。” 凌迁摆手：“不敢不敢。说正事，你搭档的那个哨兵不是生病了么，我帮你找了个新哨兵，你们俩聊一下，看看意愿如何。” 蓝溪看向方月出，她伸出手，说：“你好，我叫蓝溪，刚刚从向导学校毕业。” 方月出生怕自己表情古怪，惹出什么岔子，她压下心头的震撼，握住蓝溪的手：“你好，我叫文萱，我是哨兵学校毕业的，比你大几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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