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不悦,要翻脸,姜桡悄然拍了拍她的后腰,暗示她今日是大喜日子。酒桌上的玩笑话,不必往心里去,她既跟着敬酒,早料到会有这一出。 “是旧相识,”姜桡借着微醺的醉意,笑着,说了句客套话,“好多年没见了,韩总。” 谁没有过遗憾,桌旁满座的人旁观他们俩,都不免联想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已失去”,为姜桡和韩兴野唏嘘着。 “能喝一杯吗?”韩兴野目不斜视,瞅着她,“想敬你一杯。” 姜桡一笑:“没问题,当然可以。我们陪着新娘子过来,当然要敬酒的,和谁喝都没问题。不过要韩总先等等了,从辈分高的开始敬酒,是规矩。” “好,”韩兴野喉咙口发干,把领带松开,就势解下来,轻声道,“不急,你们慢慢敬。” 姜桡没再瞧他,低头打开一盒烟,跟着新娘绕到桌子另一边,开始了寒暄。 婚宴上一旦有这种“复杂关系”的苗头出现,很快就能点燃整桌的热闹气氛。原本新郎新娘只需要意思意思喝一口的,宾客全都一个个干了整杯。伴郎们不得已,一杯杯陪着干。 很快,新娘子把烟敬到了韩兴野身旁的一个男人,那人接过来,笑着道:“一会儿到韩总那儿,是不是要喝一杯了?”说话的人看向跟在一旁的姜桡。 姜桡笑了笑,捏着两盒烟,瞧伴郎手里的拿着的红葡萄酒和茅台。瞧这架势,稍后难逃一劫,要喝红葡萄酒,怕不止要一杯,茅台的话一口干了说不定能干脆利索点儿。 她合计着,瞧见对面坐着的一个五十来岁的老男人突然离开座椅、满面讶然和惊喜,毫无预兆地推开座椅,离开桌子。这一桌里,那位的社会地位最高,他一去迎,自然大家都望过去—— 姜桡也随大家,扭头,看向身后。 本该在大堂正当中主宾桌的沈问埕,不紧不慢地穿过走道,和迎过去的老板们笑着点头,寒暄了两句后,向她这桌走来。 这人怎么过来了? 姜桡盯着他,心不受控地怦怦跳着,直到高大的男人站到她眼前。 他用足够大半桌人能听清的声量,问她:“喝了不少?” “没,”姜桡的感官像被无限放大了,明显感觉着胸膛跟着呼吸的节奏起伏着,心跳得厉害,“还好。” 剩下半桌,越是听不分明,越是凝着神,竭尽所能竖着耳朵听。那几位迎他来的老男人倒酒的倒酒,本想拉开座椅沈问埕让一个座,但显然“问埕之意不在酒”,在这位佳人身上。倒酒的悄然放了瓶子,让座的自己坐了。 沈问埕稍低了头,见她耳朵泛红,推测她的酒醉程度:“不是说只敬烟,不敬酒吗?”……喜宴上的事情,怎么说得准。她想。 “我是伴娘,帮喝酒应该的,”她抿起唇角,想了想,又说,“大喜日子,喝酒高兴。” 不管沈问埕为何而来,算间接替她解了围,她心里开心,说话柔和了不少,与应对旁人的态度全然不同。 沈问埕瞧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同上次喝酒了一样,含着水光似的。她一沾酒就爱笑,客客气气的,倒是不管怎么醉,说话都有逻辑。 “高兴就好,”沈问埕顺着她,稍稍停顿,问说,“要蜂蜜水吗?让人给你冲一杯?” 姜桡摇摇头,总觉这对话似曾相识,没深琢磨,客气道:“我想喝了,自己去拿。” 她没注意,不止这桌,旁边几桌都静了下来。大家一看是主宾桌的沈问埕来了,那些认识的、不认识他的都压抑着兴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这位素来只闻其名、难见真身的沈老板。 沈问埕见她逻辑清晰,没再多劝,开心的日子,开心最好。 他算了下时间,没法再待下去了,直接对她说:“我那边还有事,要先走。你自己行不行?” “你去忙,”姜桡说,“我可以的。完全可以。” 说完,她为证明自己没事,对他展颜一笑,眼睛笑弯成了月牙。 沈问埕静了片刻。看这样子,怕和那天在电梯间差不多程度了。 他看向新郎王灼,交待说:“我把车留在这儿,你晚点儿帮我把人送上车,”说完,自然而然地跟了句,“司机认识路。” 王灼纵是跟过沈问埕多年,都被最后一句整懵了半秒,但很快就醒过来,立刻回说:“没问题,有我呢。今晚上她都不可能喝了,有我和周殊呢,你放心。” 沈问埕这才把注意力从面前的姜桡身上移开,先后和这桌上几个老板们点头招呼,方才亲自去迎他的五十几岁短发男人再次起身,热情地握住沈问埕的手,重重握紧:“今天碰上了缘分,等改日约个时间,一定要请沈总单独吃个饭,好好喝一杯。”余下的人见实力最雄厚的这位如此做了,不甘落后,跟着起身热情握手、告别。 韩兴野始终旁观,不言不语地瞧着,最后不得不站了起来,想做出送沈问埕的样子。 沈问埕仿佛才看到韩兴野一样,只是漫不经心地对他略一点头,没想握手,连话都没多给一句。 沈问埕当着满桌人的面,照着新郎的肩轻拍了下:“再说一句恭喜,下次聚。” “好!下次咱们单独聚。”王灼深知这是在抬自己,感激的话不能此刻说,心里尽是感动。 姜桡本以为他要走了,已经做出要说再见的架势。 沈问埕却看回来,低头观察了下她嫣红的面颊,想单独叮嘱一句,但想想,还是没说什么。新郎新娘在,问题不大。 在众目睽睽下,饶是她微醺了,都觉出了暧昧至极的氛围。 她面颊更红了。 万幸,沈问埕确是急着走,没再说什么,和来接他的人一道离开了。贵客提前离开,新郎和新娘的父母都亲自送他去了酒店大门外,这一桌的敬酒也随着这个插曲提前结束。大家都是有眼力的,看到沈问埕和姜桡一来二去轻声交谈的样子,早将两人关系于心中搭建完备。 韩兴野的那档子旧事烟消云散,没人再提一句。 新娘子一回到主桌就迫不及待问她:“一看就是为了你过去的,那气压,”周殊连着往下说,完全不给她反应回答的机会,“你看后来韩兴野都站起来了,他一点儿面儿没给,直接把手给收回来了,我马上就想,我这结婚的日子挑得好!今天绝对是诸事皆宜的大吉日!” 姜桡撑着下巴,昏呼呼地,脑海里不受控地回放着方才的一幕幕。 “你和他说过,你和韩兴野?”周殊问。 姜桡轻摇头,怎么可能。不过这事不是秘密,稍有心问,很容易知道。 “他是给你撑面子故意的?还是对你动心思了?”周殊追着问。 姜桡摇摇头,想想,又摇摇头……“王灼不是说他江湖义气吗,肯定是撑面子的,”她解释着,也不知是对周殊解释,还是对自己内心,“刚走前,他不是还抬了一下你老公吗?他那人……估计就那样。” 身旁新娘子再说什么,姜桡都没再用心听,左耳进来,右耳直接出去了。 姜桡在前半场挡酒在前,眼下喝多了,大家都心疼她,留她在主桌休息。她左手撑着下巴,右手不停在微信里划拉着,翻着翻着,翻到了好多天前。客寻酒。 自从南京回来,两人从没私下聊过微信,看上去……不就是普通同事?
第十六章 问埕之意不在酒~ 司机在车上准备的一杯温度适宜的蜂蜜水,她捧在手里喝了一路,酒醒大半。 回家的时候,司机照上回的路线,驶入车库,停到了独门独户的楼下。姜桡隔着车窗玻璃看到落地玻璃门外的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惊讶了一瞬,认清人脸后,忙不迭和司机说了句“谢谢辛苦”,下了车,三两步跑到男人跟前,笑弯了眼:“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下个月吗?妈知道吗?” “等你半小时了,”面前的男人伸手,摸了下她的头发,总觉得送她回来的车有些眼熟,等看清车牌,不认识,“谁的车?” 姜桡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支支吾吾道:“我们……公司的。” 江文序笑:“这不是你这个级别的车。” 姜桡没来由地心里发虚,没底气地抿起嘴:“嗯,老板的,正好在周殊婚宴上碰到,就蹭他的车回来了。” 江文序搂她的肩,进了楼门。他在电梯里给她三两句说,周殊发消息给他,说她婚宴上碰上初恋男友。刚到家行李都没开箱的亲哥哥一听,直接下楼等着接人。 亲哥懂自家妹妹,等姜桡洗了澡回到客厅,没忙着追问为何坐了沈老板的车回来,而是问起韩兴野,姜桡摇摇头,蜷缩在沙发里,想了很久,说了句:“当初觉得他对我好,那个月身上就剩一千了,刚月初,都舍得买八百多的东西送我。还是不实用的一个小东西……” 也是这件事彻底打动她。他最艰难时,两人约会吃得便宜,饭后没地方去,压马路当消遣,她在一个小路口看到几个摆地摊的卖玩具手办,大小都有,其中有她最喜欢的。她多一眼没敢看,怕他认为自己想要。当晚送她回家后,韩兴野原路回去买了下来,她想要却不敢看的那个。 姜桡是个不喜欢倾诉的人。 那段感情从开始到结束,江文序都不在北京,没机会和她深聊过。这段过去,今晚初次听。“人是会变的,”他了解妹妹不需要多余安慰,只是总结说,“怎么办呢?”他语气轻松,笑着又道,“人这个物种就是这么复杂。” “所以,”姜桡把半张脸埋在沙发靠垫里,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哥哥,却在想着今夜过于暧昧不明的片段,“不开始就好了,没开始,就没有变的机会。” 江文序回视姜桡:“也是个方法。” 说完,他又道:“我这两天还怕你和那个王和砚断不干净,挺好,就这么想,先玩儿两年再说。那个人,自视甚高,什么都想占个上风,不像你能过一辈子的人。” 姜桡原本不想多聊王和砚,但实在好奇:“你眼里……有看得上的人吗?” 江文序摇头。极少,少到可以算是没有。 他比姜桡早生了十年,那时父亲还在,后来父亲一走,母亲带着改姓的姜桡回到外婆家,他跟着爷爷奶奶,经历了被追债,不间断转学,退学跟着跑生意……经过家里最风光时,也过过最不堪的日子,人间万般辛苦,不敢说全吃尽了,八九千也差不多了。这些男人是个什么样,皮下骨头几两重,是黑是白,他一眼能瞧出个大概,自然很难瞧上。 “如果……,”姜桡想到沈问埕,不好直白问,拐了个弯,“也不是如果,我是想,能找到那种实在的,诚心一点儿的。至少要做到,我付出一分,能还我一分,我也不要多了,公平就可以。” 江文序好笑地靠到沙发靠背上,瞅着妹妹说:“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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