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凭兴趣学机械没错,蒋玲让他守护家族荣光学医也没错;他想和袁晴遥一起去S市没错,蒋玲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带他去B市也没错;他想独立自主证明自己没错,蒋玲不放心他独自生活跟来陪读也没错;他单恋袁晴遥没错,蒋玲心疼他单方面的一往情深也没错…… 人生时常存在这种情况,双方都没有过错,双方却都拧巴难过。 缄默许久,林柏楠做出决定:“妈,就按你说的,以我的生日为截止日期,我成功了,就去S市学机械,我失败了,就去B市学医,一言为定,最终结果如何谁都不要有怨言。” 蒋玲点点头。 林柏楠思索一下,开口:“陪读的事,既然你决心已定,我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妈,我不希望我成为绑定你的一项任务,牵绊住你的人生。” 蒋玲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她立即遮掩起来,岔开了话题:“那遥遥……” 那时,林柏楠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他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放弃她。” * 在那之后,林柏楠飞往H市参加机器人大赛。 比赛现场人山人海,林柏楠情理之中地成为了被关注的焦点。 一方面,他带着具备“人机对话”功能的医疗机器人参赛,以压倒式优势拿了“医疗与服务机器人指定动作”项目的第一名,还得到了全场最高创意分;另一方面,人头攒动,选手形形色色,但只有他一个坐轮椅的。 赛前调试两天,比赛三天,总共五天,林柏楠从早到晚都待在赛场里,凡是媒体来采访他全然接受,他穿着洁净的白衬衫,细致地讲解制作流程和项目亮点。 他不喜欢被过度关注,不喜欢旁人问起他为什么坐轮椅,不喜欢那种既同情又惋惜的眼神,但他需要曝光度,需要被看见,需要万般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期间,发生过一个小插曲。 林柏楠这一组的比赛日在大赛第三天,他、李伯麒和李仲麟正在把机器人放到指定位置,他的左腿突然弹了两下,是痉挛,一个姿势保持过久引发的肌肉抽搐。 他没当回事儿,锤了两下左腿,继续着手眼前的工作。 而在机器人“白衣图灵”表演之时,林柏楠听到不远处有几个同项目的男生交头接耳—— “为了博眼球脸都不要了,还装残疾人!” “就是就是,我也看见了,他刚才腿动了!” “装不住了呗!心眼好坏啊,还想拿同情分!” …… 逼叨叨了几句,这几个男生佯装若无其事地看起了表演赛,一是因为,李仲麟挥舞着拳头就要冲过去了,被李伯麒拦下;二是因为,他们口中装残疾的轮椅少年向他们投去了视线—— 轮椅少年的眼神如冰锥般冷厉。 而在“白衣图灵”模拟医生查房,精准回应病人提出的问题时,几个男生清楚地看见,轮椅少年淡漠的脸上还透出了不屑一顾的意味。 林柏楠确实瞧不起那几个男生,他以为来参加医疗组项目的选手多少都有点儿医学常识,如今看来,是他高估了他们,还高估了他们自制的机器人。 嘁,水平不怎么样,臭嘴第一名。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几个男生不服也得憋着。 * 然而,高光时刻过去,期望却在一页页翻走的日历中逐渐云飞烟灭。 林柏楠怀抱憧憬等待着,可直到十八岁生日当天,他也没等来任何大学的“橄榄枝”。 他在新闻里读到,同届大赛的几个高中生获得了某航空航天大学、某科技大学的青睐,被邀请报考该校。 他不羡慕,也不自怨自艾,只是在心里默默感慨:或许他真的不行吧,或许他这个群体真的也就这样了。 他微不足道。 他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是一个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失败者。 生日那天,袁晴遥坐在他的旁边,他悄摸摸看着她和朋友们嬉笑玩闹,无论男生还是女生,她都相处得很融洽。 这一点,从小到大未曾变过—— 她对他笑,她也会对别人笑,她对他好,她也会对别人好,她记得他最喜欢吃虾,她也牢记何韵来不会第一个动筷子,她甚至知晓荣耀在吃西蓝花的同时喝碳酸饮料会打嗝打到停不下来…… 她还满脸雀跃地谈起了毕业旅行,说想去看海。 林柏楠想起篮球赛时,万叶舒的那番说辞:“一直以来,是你在绑着她,是你在赖着她,没有你,她会交到更多朋友,过上更丰富多彩的生活。她明明就不需要你,你为什么总要缠着她?这些你自己也很清楚,不是吗?” 他当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自知万叶舒说过头了,但本质确实如此—— 他需要袁晴遥,远比袁晴遥需要他多得多,都说“旁观者清”,可他一个当局者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是他精神上的依赖。 闲聊时,何韵来提了一嘴:“我后半年跟数学拼了!数学不能再拖我的后腿了,我可要和遥遥一起去S市读重本。” 袁晴遥腮帮子鼓鼓的,点头应好,又呜呜囔囔地问:“阿耀,你想考去哪里呀?” 荣耀看了林柏楠一眼,笃定地回答:“S市。” 大家伙纷纷讲述对未来的向往。周明娜和吴哲商量要去G市上大学,因为“食在岭南”,把好吃的通通吃个遍;张莹打算留在X市读工大,毕业以后考公务员或者当老师…… 随着这个话题开启,林柏楠不再直视袁晴遥的眼睛。 聚餐差不多结束时,林柏楠想着等会儿还要去康复中心跟卢文博做个道别,再去“有间老店”叮嘱老鬼多多保重身体,摸不准要花多少时间,于是,他先去了趟洗手间,虽然不是无障碍式的,但好在门够宽,轮椅进得去。 从洗手间出来,他划着轮椅往他那一桌靠近,距离越近,袁晴遥和何韵来的对话声他听得越清晰—— “我想道歉。” “道什么歉?” “为当年他受伤的事情道歉……林柏楠受伤,我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可是我很愧疚,很后悔那年那天敲开了他家的门……我想补偿他,但再多的补偿也于事无补了……我不想再装作无知无觉,我想郑重地给他道个歉。” …… 隔一扇木质隔板,林柏楠将对话纳入耳畔。 隔板不高,但由于坐着比较矮,他被严严实实地挡住。 须臾之间,他指尖冰冷,血液快要凝固,大脑拼命地想赶跑刚才听到的话,一字一句,却扎得更深,他从他最爱的女孩口中听到了最可怕的两个词—— “愧疚”与“补偿”。 原来如此。 她无数次的体恤与包容,全都说得通了。 长这么大,林柏楠听了不计其数不好听的话,都比不上袁晴遥的这两个词来得残忍,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十八岁的林柏楠真切地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 直到耳边再次传来袁晴遥的声音:“哎?林柏楠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事了?” 他才猛然惊醒,活动手指,一分钟后,推动手推圈,假装无事发生似的来到了餐桌旁。 大家都吃饱喝足了,他拿上朋友们送的礼物,淡淡地道:“走吧。” 那晚,袁晴遥来林家之前,林柏楠穿上她说帅的白衬衫,还专门喷了香水来掩盖身上药水和病人的气味。 万幸的是,他没有再听一遍袁晴遥的道歉,他没信心面对面听她说出“愧疚”和“补偿”时,还能摆出无关痛痒的表情。 送走了袁晴遥,他拿出纸箱将“北回归线”、手工巧克力、她爱听的几张光盘和磁带放了进去,把箱子搁在她家门口,乘上了去往机场的出租车。 出租车上,他定定地盯着她送的腕表,没什么好遗憾的了,亲手收到了生日礼物,一起吃了长寿面,听她唱了生日快乐歌,还抱了她一下……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亲口跟她告别。 他实在说不出告别的话。 他说不出他要去B市学医,说不出他被大学挑三拣四,说不出他连选梦想专业的资格都没有,说不出所有的努力皆是飞蛾扑火,说不出他和蒋玲三番五次的争吵,说不出他身上开了一个会流脓的窟窿,说不出除了她和家人以外再没有人能把他当作一个健全人对待,说不出他终于认清现实知道自己不配再喜欢她了…… 或许,如蒋玲所言,他真的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到一直把她瞒在鼓里,自私到只让她看见最好的一面,自私到分别之际还要占领她心中“最好的朋友”那一席之地。 但愿他的离开不影响她考大学,他特意留下了一张字条:“等你考到年级前十五名,我就回来了。” 如果她没那么在意他的离开,她是个上进的好学生,会继续努力学习;如果她不舍他的离开,那她会按照纸条上的“承诺”愈加用功读书。 而他晓得,她是考不到年级前十五名的,所以,他不回来也不算欺骗。 * 司机将驾驶室的车窗打开了一半,利于提神醒脑。 微凉的秋风灌进来,穿透林柏楠的身体,他额前的刘海与风共舞,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眉眼。 他目光从手表上移开,转头,还夹着风的声音:“妈,高考前我都不回来X市了,高考结束也不逗留,立刻返回B市,大学我也一直待在B市。” 蒋玲惊讶不已,半晌,才想起来询问:“为什么?” “我放弃,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想好了吗?” “嗯。” “那遥遥呢?” 林柏楠抚摸腕表,继而,指尖跳转到了檀木手链上,又探了眼另一只手腕那画风抽象的“手表”,低声说:“她没那么需要我,有没有我她都过得很快乐。没了我,她就不用再补偿我,也不用再感到愧疚了。” 蒋玲紧紧攥住了林柏楠的手:“妈妈在B市陪你。” “别告诉她我在哪儿,别联系她了。” “好,妈妈跟爸爸也讲一声。” 林柏楠微微颔首,顿了顿,他看进蒋玲的眼睛:“妈,你和爸现在再要一个孩子也来得及,我没意见。” 霎时,蒋玲红了眼圈,一个劲儿地摇头,哽咽道:“爸爸妈妈要真想再生一个孩子早就生了,没生,就证明不想要了。楠楠,妈妈有你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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