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素芹满脸问号，心说喜从何来啊？沈飞达都飞了。但是脸上挺从容，家里的事不能让外人笑话，说是，佳音……嗯，他俩挺好。
是，佳音说了，快结婚了，哎？老杨突然发出一个上挑的音调，好像对什么事恍然大悟，他说，小肖他家现在就他一个人了，他俩结婚是不是就直接上门女婿了？
这回轮到张素芹恍然大悟，老杨说的结婚是跟肖然！她把酸奶扔给老杨，出门右转，一溜小碎步往副食店走，李佳音，你个小兔崽子，我还治不了你了？
没两天，李佳音又被叫进了经理室，老贺语调很轻快，进来就递给李佳音一根奶油冰棍。李佳音说有什么话您直说吧，您突然请我吃冰棍我害怕。
老贺说好事啊！说了还拍了下手。
李佳音刚要把冰棍纸剥开，听见老贺这么说，直觉每次他这么一说肯ᴶˢᴳ定没好事。
老贺说，李佳音，你最近在生活上发生了一些偏差，我认为这跟组织上对你要求放松有直接关系。
李佳音立刻反驳说，我怎么偏差了？
老贺伸出右手，做出一个息事宁人的动作，说吃冰棍吃冰棍，败败火，佳音啊，鉴于你的工作资力，工作表现，副食店领导班子一致决定，把这一次上职工大学的机会给你，一个单位就一个名额，学一年，你就不用站柜台了，是不是大好事？
李佳音说啊？让我上大学？
老贺说对啊，上大学，多少人想上啊，虽然是职工大学，国家也承认学历，你就进修个财会，你回来老会计也退休了，以后你就是咱们的财务科长了。
李佳音心说我才不稀罕。一是算账本来就是自己的弱项，她最烦算数，让她去大学学算术，然后毕业干会计，还不如让她站柜台，二是老贺明显是给她用高帽吸引她，副食店就一个老会计算账，出纳是拉啤酒的司机挂名，等于财务科就老会计一个人，有什么科长不科长的？自己领导自己。
李佳音说我不去，我学不会。
老贺听了就皱眉头，说李佳音，你怎么这么没有上进心啊？看来你妈说的是对的，你就是心思跑偏，没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和学习上。
李佳音说我妈找你了？
老贺有点语塞，香烟都抽反了，说，啊，那个，就是，碰见了，聊了两句。
李佳音说是不是说肖然的事了？
提到张素芹，提到肖然，提到生活，老贺一下子不再是副食店经理，李佳音的直属领导，他们之间的人情关系回归本位，老贺当年喊张素芹一声姐，他的爱人还是张素芹介绍的。
老贺说这事，你妈是为你好！我现在让你上学也是为你好，佳音，你得听大人话。
李佳音想了想，说我这个名额，能不能让给别人？
老贺侧着脸，但是一双老鹰一样的眼睛斜眼看李佳音，说你想让谁替你去啊？
老贺懂，但他就要反问。
李佳音说，让肖然去。
老贺说，李佳音！你能不能替自己多考虑，你就不怕肖然挺机灵长的精神个小伙子学完了跟别人跑了？那么多历史的教训，穷小子有出息了抛弃糟糠之妻，那匣子里放的评书都是这个。
贺叔，你让他去吧。李佳音急中生智，她知道自己这么喊老贺，老贺就拿她没办法了。
老贺果然态度软下来，说不是我让不让，这名额确实给不了他。
李佳音说临时工不让上学？
老贺把头转过来，说肖然下个月就不在这干了。
🔒三十二
李佳音听说肖然下月不干了，自己就炸了锅，质问老贺，说是不是我妈没起好作用？
老贺眼睛又是一阵激烈的眨动，说你妈确实跟我说了，但你还真冤枉你妈了，是肖然自己找的下家，他没告诉你？
李佳音手里的冰棍朝着地面，化了一地，她转身出门，地下留下一排滴滴答答的奶油线。
肖然正在摆罐头，黄桃罐头摆中间，这是俏货，左边是山楂，右边是杨梅，配个红色，爱吃山楂的人少，杨梅贵一点，黄桃摆在中间显得更好卖。
李佳音挡在罐头之前，一只手把肖然手里的杨梅夺过来，一只手拉着他往外走。
旁边的香油大姐停下手里的活竖起耳朵听，小两口吵架了？
几天前，肖然从副食店订的报纸上看到一则广告，一家饭店招聘大堂商店的售货员，地方在雅宝路附近，员工不分编制内外，统一签合同，副食店临时工一个月 350，饭店一个月 650，工资翻了快一倍。肖然本来也没抱很大希望，不在副食店就不能整天看见李佳音，他是不愿意的，但是一个月能多挣 300 块，比李佳音还多几十，日子眼看着能一天天好起来。
去面试那天，负责招聘的人看肖然中专学的专业不对口，商务管理，说我们这有老板，不用你管理，我们想招旅游管理的，就让他回去等通知，肖然也就没抱什么希望了。临出门的时候，来了个外国人买东西，店里的老员工跟他比划，但是说不出什么，说完 Can I help you 就词穷了，两个人自己说自己的，半天谁也听不懂，一个高个子男店员给老外到处指，要伏特加？要茅台？要茶缸子？
肖然说，他要买瓷器。
随后，肖然给外国人指了友谊商店，要不就去王府井的工艺美术大楼看看，他拿了一张饭店的便签纸，给他写了路线，地铁一号线王府井下车，那边卖瓷器。负责招聘的人有点诧异，说你会说英语？
肖然爸解放前上过教会学校，小时候就教过他，后来半导体里教许国璋跟新概念英语，肖然就跟着听，李佳音在家看电视听《潇洒走一回》的功夫，肖然的新概念跟着学到了第三册。
技多不压身，招聘的人此时才认真看肖然，透过他脸上还没好利落的伤跟半旧的夹克，这孩子长的其实蛮不错，而且发音标准，跟匣子里放的是的，他点头赞赏，会一门外语果然很重要，商店里的两个店员都是老员工，以前没这么多外国人来住店，现在外国人多了，肖然能多听懂一个单词就能压死人。
听肖然把事情叙述完，李佳音并不太高兴，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会说外语？肖然说咱们那也没来过外国人，没机会说，你想学我可以教你一点。
李佳音眼睛左右转转，说我才不学呢。她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肖然的主意太大了，去干什么都不跟她商量，自己就去了。肖然说我现在跟你说也不晚啊，再说人家也没最后定。李佳音低头不说话，肖然说你要是不愿意我去，我就不去了。
李佳音说老贺都知道了，用不了半天全副食店都知道了，你说不去都晚了。
李佳音有点赌气，下班没跟肖然打招呼直接回家，还没进屋想听有人哭。
进屋一看，哭的人是沈飞达的妈。
李佳音说，姨，你怎么了？
马莉抬头有点怨愤的看一眼李佳音，接着向张素芹哭诉，素芹啊，飞达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据马莉说，沈飞达最近不吃不喝，成天就是搬个椅子坐在阳台边，什么都不干就往窗户外头望。马莉顺着儿子的眼光看下去，窗外有一个老式锅炉的烟囱，排出的烟尘向上升腾，再远处是一片新盖的楼，没他家高，六层的，新楼还未封顶，工人在上边铺毡布，毫无观赏价值可言。
马莉把这几件事连一下，这是不是要从窗户跳下去再从烟囱放出来啊？他家可是十八层。
张素芹也哎呦一声，推一把李佳音，还愣着干嘛？赶快去啊！
沈飞达表情凝重，目光淡然，身上披一件卡其色风衣，带子垂到地上被椅子腿踩住了也浑然不觉，阳台窗户全开，风打在他脸上，看上去悲壮凛然。包子跟皮猴在客厅里坐着抽烟，电视里，电影频道在放周星驰的一个电影，但是没开声音，两个人就看一眼周星驰的默片再看一眼沈飞达。
两人见李佳音进来，不知道该叫什么，就欠欠屁股权当打招呼，李佳音也不理他俩，过去喊，飞达！
沈飞达毫无反应。
李佳音又喊一声，飞达，你冷不冷？马莉给了她一条小毛毯让她给沈飞达披上。
沈飞达摆摆手，说你看前边这路，这楼，这风景，多好。
李佳音听着没头没脑，但也顺着他看，一个工人在对面楼顶搬动苫盖的布，激起一阵狼烟。
沈飞达头也不回，好像话都是说给他自己听，说我想跟你一块看风景，但是你不跟我看，那我就先自己看着，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想回来了，咱俩再一起看。
说完，沈飞达变魔术一样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迷你望远镜，在手里抻抻，线轱辘那么大的小东西延伸成十公分。他转身递给李佳音，李佳音不敢接，回身看马莉。
马莉本来就咧着嘴干打雷不下雨的嚎，完啦完啦，我儿子这是疯了！李佳音，怎么办？我问你怎么办？
李佳音扑到沈飞达面前半蹲，摇沈飞达的膝盖，飞达，你别这样，你醒醒，我给你介绍对象，给你介绍好对象，比我好的。
沈飞达看看她，眼珠子瞪大，挺惊愕的神情。
李佳音说我们单位小林就挺好的，我给你介绍，飞达，你别吓我！
沈飞达毫无防备的站起来，又把李佳音吓一跳，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毛毯围在她身上。
沈飞达积累的怨气一下爆发，说李佳音，你说这是人话吗？你有脑子吗？你不跟我就算了，你还要给我介绍对象？你这是拿刀往我肺管子上杵啊！
李佳音撑着腿麻站起来，说小林真挺好的。
沈飞达说李佳音，你这么大个儿，他用手比划一下李佳音的身材。她那么点儿，沈飞达两手手ᴶˢᴳ心相对，比出一个小空间，说你拿个大的给我换个小的，你干的是人事儿吗？你当我傻？
包子在旁边说，我觉着那姑娘挺好的。
沈飞达说滚蛋，你看着好你要，我不要，我就要大个儿的。
李佳音看沈飞达精神还比较正常，说你要没事那我回去了，有好的我给你留意。
沈飞达说你别走，我还有话没说，那什么，我下月上广州，然后上非洲，这回去的功夫久，可能一年半载，可能更长，你说，我去不去？
李佳音回身看他，说你去不去你自己说了算，去的话注意安全，少喝酒。
沈飞达还在期待，说，没了？李佳音点点头，没了。
沈飞达一脸哭丧，扒拉李佳音，说要不你再想想呢？别这么草率，考虑考虑，我等你答复。
李佳音前脚走，皮猴跟包子都看沈飞达，怕他精神真受了刺激，问他，咱还去广州吧？
沈飞达把风衣往地上一摔，去！干嘛不去？
然后指着楼下还没盖好的房喊马莉，妈，那房子，买两套，我给你那折子交首付，我回来还贷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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