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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佳音在屋里躲到中午，她憋了一泡尿，本来想等沈飞达走了再去解决，看这意思沈飞达一时半会走不了，用便盆又很不文雅，只能出门上公共厕所。出门就要路过门厅，沈飞达看见李佳音一露头一个箭步拦在她跟前，佳音，起来了？ 李佳音不看他径直往外走，沈飞达索性跟上去再拦住，李佳音往哪走他就往哪拦，总之是把李佳音防死在自己跟前。 上次对不住啊，那毛衣多好看，让我给吐了，为了弥补你，我给你买了件新的，我师哥从上海寄来的，我怕你穿着不合适，特意让买的最大号，你里边还能套秋衣，单穿也不扎，软乎…… 李佳音现在推他的力气都没了，她快憋不住了，沈飞达拖在李佳音胳膊上，佳音，回屋试试新衣服？ 李佳音急的跳脚，实在没办法了，朝沈飞达喊一句，你起开，我撒尿去！ 沈飞达出师不利，但是丝毫不耽误他再接再厉。沈飞达的哥们告诉他，追女孩，重点在一个追，让她知道并且习惯你的存在，以达到习惯成自然，离不开你的程度，这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李佳音发现，从那天开始，自己每天下班一出商店后门，都能看见沈飞达在对面小区门口的石墩子上坐着，手里拿两串糖葫芦或者一把羊肉串。五点半钟，李佳音中午那点饭菜早就消化完了，又站了一下午柜台，就是饿，非常饿，垫吧零食都治不了那种，但是她不能接沈飞达手里的吃的，吃了就嘴短，吃了就是默认，吃了就是给他脸了。 李佳音走他就走，送她回家，不说话就目送，目送也是送。 就这么接了一个星期，李佳音终于怒了，沈飞达，你再跑我们单位门口来，我上派出所让人抓你！ 副食商店离派出所就隔一条街。沈飞达觉着这样确实也不好，成，李佳音，那我不找你了。 从那天开始，沈飞达换了路线，他管这招叫曲线救国，操作起来就是每天去找李大雷，下午三点上岗，到李佳音回家就下班。 三点上岗的时间是很有讲究的，李大雷快退休了，在单位早就没了重要任务，基本中午下班，十二点一刻到家，吃完午饭是一点钟，午睡到三点起，之后就是百无聊赖的看电视看报纸听京戏，不爱跟张素芹聊天。老头爱下棋，而且棋艺很一般，跟别的老头玩不到一块。据沈飞达分析，老头的智力不高，李佳音随他。那么从下午三点开始到晚上六点开饭，有一个有趣的伙伴尤其重要。 沈飞达在时间管理方面很有天分，他可以一边陪李大雷下棋，一边帮张素芹做饭，李大雷下一步棋琢磨半天，我是换他车还是换他炮？这个时候沈飞达就到厨房帮张素芹来个小炒，热锅热油，两下颠勺，一道菜出锅，那边李大雷还没想明白。 于是，李佳音每天回家第一个看见的不是张素芹也不是李大雷，是沈飞达。有时候正赶上沈飞达掀开厨房的门帘端出一盘土豆丝什么的，然后招呼她，佳音回来了，赶紧洗手，饭得了。 李佳音抬头看看门牌号，不对啊，这是我们家，怎么感觉我走错门了？这成你们家了？ 沈飞达大脸一咧笑的憨厚，什么你们家我们家，这是咱们家！你现在不适应没事，慢慢来，我明天还来！ 李佳音眉毛一挑，右手食指一伸，往门口一指，你给我出去！ 张素芹觉着李佳音很没礼貌，过来主持公道，佳音，怎么这么说话啊？人飞达多好啊，再说人忙乎半天还没吃呢。 沈飞达围裙一摘，从脸盆架子上拿过一条手巾一擦，婶儿，我回去了，刚才一边做一边尝咸淡吃饱了。李佳音嘴里发出“嘶”的一声，她眼看着沈飞达把她的擦脚布拿起来连手带脸抹了一遍。 吃完晚饭，李佳音照例看电视剧，琼瑶的，一部接一部，不带完的，一边看一边哭。李大雷看不惯电视剧里这些人，这男的怎么来不来就大喊大叫？跟疯了是的，这女的这么瘦，一点也不好看，没有佳音好看……李大雷看什么都评论，把李佳音伤春悲秋的氛围打的粉碎。 爸，听你的听他的啊？李佳音吸吸鼻子抹抹眼泪，人家哭着呢。 李大雷看电视剧里的人哭的撕心裂肺，爱的死去活来，李佳音感情投入，手纸用了半卷，继续追评，没出息！搞对象就搞对象，哭什么啊？搞对象是高兴的事，要是搞对象都高兴不起来，那这对象就不要搞！ 李佳音还在流眼泪，回身瞪她爸，你懂什么啊，这是爱情！琼瑶剧很对李佳音的口味，那就是她心目中的爱情，第一是男的长的都好看，第二是他们不仅是简单拿女的当回事，而是当命那么捧着，第三是两个人磨来磨去有来有往但是话不直说，特别朦胧，特别有味，想起来心里就麻酥酥的。回到现实生活，身边长得好看的男的不多，能真心实意把女的当回事的就更少了，而且也没什么恋爱美感。一想到这，李佳音哭的稀里哗啦。 电视剧演完了，李佳音洗脸刷牙，然后端起脸盆打了半盆凉水，又从暖水瓶里兑了热的，搬过小凳子脱了袜子准备洗脚。水有点烫，李佳音的脚肉乎乎的，在水里点来点去，最后试探着把脚放进盆里。 李大雷对电视剧的感叹延伸到李佳音身上，你说那男的哪好，女的非跟他不可？ 李佳音低着头不理他，两只脚互相搓着玩。 李大雷继续抒发感想，我觉着那男的就是个杂碎，一惊一乍的，就会画个画，还跟两个女的一块搞对象，不要脸，这俩女的也是，抢着跟他，这要是我闺女，我就不同意，是不是，佳音？ 李佳音还是不理他，从床边抓过一个毛绒玩具狗抱着玩。 李大雷的话题终于导向正轨，我觉着这男的还不如飞达呢。 李佳音切了声，这里有他什么事啊？沈飞达跟人怎么比？ 李大雷说，那男的好不好的咱也够不着，飞达可是每天都来，人孩子为什么每天来？就为了陪我下棋帮你妈做饭？醉翁之意不在酒，佳音，你怎么想啊？ 李佳音一把扯过张素芹递过来的手巾，我不怎么想，我也不喜欢他，爸，你跟他说，让他以后别来！ 李大雷叹口气，自己跟自己说话一样的声音念叨一句，飞达哪入不了你眼了？ 李佳音撇嘴咕哝一句，他长得难看…… 九 拿沈飞达的事一类比，李佳音突然有点理解体育老师小马，不想处了又不便明说，嫌对方脸大比性格不合难以启齿多了，很伤对方自尊，且极易引起敌对情绪，你嫌我脸大？我还没嫌你罗锅呢！ 话说沈飞达也谈不上多难看，他从小就比别的孩子高而且壮，学了几年厨子，又干了几年厨子，油水很不ᴶˢᴳ缺，红烧蹄膀葱烧大排滋润之下越发脑袋大脖子粗，下颌线跟脖子浑然一体，没个分水岭。吃的太好太饱，身高近两年又窜了几厘米，1 米 86 的身高，180 斤的体重，站在灶台前真真正正是一座大山。 对于这样的沈飞达，用李佳音的话说，没感觉！没有心跳的扑通扑通。李佳音这两年的审美被琼瑶剧洗了脑，最喜欢港台片里白白嫩嫩的男主角，最好眼含秋水，温柔文静，看着又怜爱又恋爱。沈飞达结结实实健健康康，一顿能吃两碗豆腐脑两屉包子，离了谁他都吃的下，而且情商不太稳定，要不就不说话，要不就话痨但是全不在点子上，完全不如李佳音的意。 一家人里，李大雷是真心喜欢沈飞达的，这里有个深层次的原因，他潜意识里很想有个儿子，沈飞达严丝合缝的长在李大雷的心尖上，有担当，有爷们样儿，仁义。 很多年前，李家跟沈家共同居住的院子里有个寡居的老太太，别的孩子为了班级搞活动，语文课写作文，上老太太家做好事，擦玻璃，倒脏土，作文写完了，活动结束了，这雷锋就不学了。李佳音干了一个学期也停了。只有沈飞达给老太太家倒脏土擦窗台，从小学四年级管到他学厨毕业去了上海。后来老太太去世，沈飞达的妈在电话里拿这事当聊天跟他说，沈飞达电话那头半天没说话，他是真的在为老太太难过。 最关键的是，沈飞达对李佳音好。上学的时候，沈飞达自己功课都没做完就来辅导李佳音。辅导完李佳音得 58，沈飞达得 63。再长大点偷偷给李佳音包里塞烤白薯，烤白薯挤碎了弄了李佳音一书包。李佳音家条件也算小康，但是人家孩子惦记咱家闺女，得念人家的好。李大雷不求闺女大富大贵，只求她找个善良正派的人，过一辈子安稳生活。他目之所及最好的人选就是沈飞达，给个高干子弟都不换。 想是这么想，但是李大雷从不勉强，他只是启发，没事在李佳音耳边敲边鼓，话里话外夸沈飞达，说这孩子懂事，你要是给爸找个这样的女婿，爸就知足了。 李佳音不以为然，爸，你要真那么喜欢他，你让他留下给你当儿子，我走。 李大雷抿一口沈飞达送来的茅台不再说话。 事情就跟安排好的似的，沈飞达的机会从天而降，准确的说，是李大雷亲手给他挣来的。 离过年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李大雷受伤了，骨折。 那天李大雷闲来无事骑车上后海溜达，见一群中小学生滑野冰，他自行车一支非要给人随便示一范，一通炫技之后以大劈叉收尾。人群中掌声雷动，等着老神仙收功，等了半天发现李大雷劈坐在冰上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人们觉着不对，从四面围拢，最后大人小孩七手八脚把他抬走了。 一个小孩说，我都听见大爷骨头响了，那叫一个脆。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冬日下午，张素芹扔下满屉包子，李佳音放下新到货的乐之饼干，母女俩齐刷刷到了积水潭医院。 母女俩到的时候沈飞达已经到了，骨头的片子已经拍完，沈飞达举着片子朝有亮的地方看，这骨头碎的，跟牙口好的人啃过的鸡骨头一样。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下午。 李大雷四点多推进去，八点多还没推出来。沈飞达给母女俩准备了煎饼果子馄饨汤。母女俩如霜打的柿子，在手术室门口斑驳的塑料椅上并排而坐，两只手夹在双腿中间，动作整齐划一。 沈飞达把煎饼跟馄饨递到张素芹面前，婶儿，吃点吧，我问大夫了，叔的手术可能还得一两个小时。 张素芹哭丧着脸抬眼问沈飞达，还有这么长时间？不是接骨头吗？这是先敲碎了重新捏？ 沈飞达说骨折手术就这么长时间，叔这情况还算不严重的，慢的一天一夜。沈飞达说的添油加醋，我叔这腿好治，拿 502 胶水一粘就好了，过两天还是活蹦乱跳，婶儿，饿着也是等，吃饱了也是等，吃吧。 张素芹想吃，但自己是妈，张开的嘴又合上，捅捅旁边的闺女，把煎饼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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