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铭久联系霍来以“误食”的方式为那位警察执行死亡之后,蒙冤者得知警察是误服药物、在睡梦中去世,竟说了这样一句话: “睡着觉就死了,一点儿痛苦都没有,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还有一单是学生向老师施怨。该老师是贫苦出身,坚信努力学习才是改变人生的唯一途径,所谓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他认为学生的唯一任务就是学习,与学习无关的事绝对不能干,一点儿都不能干。 多年前,这位老师在某中学任教时,班里有一位学生很聪明,也很要强,却偏偏没生在一个好家庭。某天学生的父母离异,各寻新欢,谁都不要他。学生突遭至亲背叛,便自暴自弃,学也不上,整日和社会闲散人员混在一起,偶尔为了填饱肚子,也会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 倘若不是那位老师,这位学生恐怕会一直跌向人生谷底。那老师知道他是棵好苗子,放弃可惜,于是亲自蹬着自行车,跑遍市内的“三室一厅”,最后在一间录像厅里,把刚刚染了黄毛的学生从小流氓堆儿里薅回了家。后来学生在老师的养育和约束下,学业终成,而后立业成家,这段师生情缘亦被外人传为佳话。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时代的变化,学生当年被压抑住的个性开始渐渐觉醒。 看到当年一起抽烟喝酒、打架斗殴的小流氓们非但没从不良少年长成不良中年,和他一样有业有家,而且一个比一个过得轻松、一个比一个活得潇洒;对比之下,自己虽然工作稳定,但工资不高,社会地位也很有限,还被单位里的种种制度和规则束缚着,每当想起这些,他就不免烦躁。 “要是当年我没有跟老师回去……”有时他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看到初恋女友两次嫁人,却没能收获一段幸福的婚姻,他无比痛心。虽然女友始终是他心中至爱,女友也仍对他有情,但毕竟他已有家小,旧梦难以重温。 “假如不是当年老师以妨碍学业的名义棒打鸳鸯……”他不止一次这样想。 至于他叛逆期时,老师对他的每一句责骂、每一下踢打,他也时常能够忆起。他还记得老师的亲生儿子当年同样叛逆,却并未遭受同等待遇。 久而久之,他心底的遗憾渐渐变成了埋怨。 老师上了年纪后爱磨叨,也常常居功自傲。 人前人后,他总是提起学生:“要不是我,哪有他的今天啊?” 每当老师往事重提,便不免揭开学生刻意深埋的记忆,包括父母将他抛弃。 如此一来,学生便有意无意地疏远了老师,逢年过节探望,也不如从前亲密。 于是老师又常在人前人后唠叨:“现在的人,都不知道感恩哪!” 久而久之,学生心底的埋怨就渐渐成了咒怨。 无法否认,那位老师的确改变了这位学生的人生轨迹,但这种改变到底是好是坏、好处多还是坏处多,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有资格评说。 不过,当那位老师骤然离世时,这位学生还是流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悲伤。 顺带一提,那位老师,死于见义勇为。 并不是所有业务都得以顺利完成,有一位瘫痪在床的老头儿,虽儿女成群、子孙满堂,却没有一个不把他当作累赘。他老伴也嫌他累赘,一天到晚骂他事儿多,让自己陪着活受罪。也不怪大家埋怨,这老头儿的确能折腾人,有人给喂饭,有人给擦洗,方方面面都被照顾得很好,却还见不得人闲。躺在床上时,他要坐轮椅;坐进轮椅时,他又想上床,于是照看他的人每五分钟就要抱着他在床和轮椅之间打一个来回。晚上也是如此,因为他一天到晚都不怎么睡。如果不由着他,他就叫唤,没完没了地叫唤,直到有人肯顺着他才算完。 如此一来,不要说老伴和儿女们受不了,就连那些比一般人都有耐心、有体力的护工也不愿意伺候他,给多少钱都不伺候。 其实,这老头儿年轻时一样让家人们操心。那时候他虽然头脑清醒,身体强健,却总是在外招灾惹祸,让家里的老老少少成天提心吊胆。或许从那时候起,针对他的咒怨就已经开始了。 可是,直到他老伴都去世了,他还依然活得好好的。 只因这世间还有一个完完全全地爱着他的人,哪怕众叛亲离,这个人对他的珍爱都始终如一。 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按说见得多了,铭久应该更加见怪不怪才对,可是恰恰相反,见得越多,他越有疑惑。 那天,苏萼给他讲了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的由来——据说是众神之长为了化解人间仇怨,才让死神界的主神单独培养了这两个群体。只是时至今日,这两个群体的规模已经远远超过了众神之长的预期。 可似乎无论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们怎样努力,人间的咒怨都只增不减。 “到底是人间的咒怨太多,所以才需要这么多的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还是因为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太多,人间的咒怨才随之增多了呢?” 常常是在为某位受怨者执行完死亡之后,铭久便冒出这样的念头。
第19章 庸医 秋深露重,到K市中心医院就诊的人明显多过以往,门诊窗口从早到晚排着长队,随处可见的自助挂号机也无法缓解挂号员们的压力。 一个天色阴沉的上午,铭久装成慢病患者,由苏萼引着,骗过导医护士,到挂号机前虚晃一下,然后便上了门诊楼的三楼。 眼科共三个诊室,1至3号诊室沿着走廊,由里向外一字排开。铭久和苏萼刚刚看过3号诊室门口的医生名牌,正准备继续往前走,走廊最深处的1号诊室门忽然被拉开,在墙壁上撞出阵阵回响。 “走走走,赶紧走!别耽误其他患者的时间!” 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儿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身上的白大褂和他的脸一样又黄又皱。 “您生什么气啊,这不是跟您商量嘛……” 诊室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铭久和苏萼探身望去,一个衣着贵气的女人正慢悠悠地朝门口踱来。一个身材臃肿的老太太坐在她身后的圆凳上,怀里抱着个戴着眼罩的小男孩。 “跟我商量?谁跟我商量?你吗?你凭什么跟我商量,你是医生吗?” 一连串的问句噎得女人几乎无法张口,小老头儿情绪稍平,便伸出两根指头: “我再说最后一遍,你就两条道儿可选,一,让他做手术;二,让他当个瞎子。我的建议是选一,你怎么选你自己看着办。你是他监护人,你有替他做选择的权利,也有替他承担后果的责任。” “哎呀,孩子还小,我怕……” “怕什么,怕他疼?” “怕他有心理阴影。” 小老头儿的火气立刻又窜了上来: “走,赶紧走!这么多毛病,我可没法儿伺候!” “就没有保守一点儿的治疗方案吗?” “别在这儿跟我废话,你有时间我还没时间呢!下一个——33号!” 出了诊室,女人对一脸担忧的老太太说: “没事儿,甭听他的。他就是吓唬咱,想让咱多花钱。一会儿我找找我同学,回头上省城,找个大医院的专家再给看看。” 没等老太太吭声,怀里的孩子便赖唧唧地叫唤道:“我不要做手术……” “谁说咱要做手术?咱可不做。谁要敢让咱做,姥姥就揍他。” 三人离开后,铭久和苏萼走近1号诊室的门口。 陶仁,主任医师,眼科学术带头人,拥有三十年以上的临床治疗经验,尤其擅长…… 门口的医生名牌上如是写道,旁边是一张小老头儿的照片。 “是他吧?”苏萼问。 “是他。” 铭久晃了晃手里的平板设备。刚才苏萼聚精会神地听陶仁嚷嚷的时候,铭久已经十分隐蔽地完成了偷拍和信息比对。 “不过我有个问题。”他说。 “什么?” “他为什么总是这副表情?” “不知道,”苏萼看着门口照片上那张刻薄的脸,“有些人类就是不会笑。” “我猜他应该很难被其他人类喜欢吧?” 没等苏萼回应,门内又传来了陶仁的嚷嚷声。 “你是干什么吃的?这错儿都犯两回了还不长记性,你那是猪脑袋啊?” “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跟你们护士长说,以后我这儿不用你!”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的女护士便从诊室里闪出,差点儿撞到铭久怀里。 护士没看铭久,只是抹了一把眼泪,然后隔着门狠狠地瞪了陶仁一眼。 苏萼看着护士走远,这才对铭久道: “我觉得你应该说他很难不被其他人类讨厌。” “不过……这么招人讨厌的人,所对应的施怨者却只有一个。” “确实有点儿出乎意料。” “相比之下,反倒是向这位施怨者施加咒怨的人更多。” “既然陶仁和他的施怨者都已经满足了被执行死亡的条件,不如把他俩一起执行,这样一下能完成两单业务。” “好啊,那要怎么做呢?” “别着急,让我先想想……” 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小萼?” 铭久回身看去,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女人。 苏萼迎上前去:“醉姐!你怎么在这儿?” “有一个案子,需要来这里取证。你在这儿有业务?” 趁着女人和苏萼说话,铭久将她打量了一番。女人窄脸、细眉,夹着低马尾,长风衣、铅笔裤和高跟鞋衬得身高腿长,模样十分干练。 “算我一个好不好?我这个月还一单都没做呢。”女人问苏萼。 “当然好,”苏萼把脸转向铭久,“你没意见吧?” “呃……没有。”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 女人看看四下无人注意,便压低声音问铭久: “你是咒怨执事?” 铭久点点头。 女人把尖尖的下巴又往上翘了翘: “我是何醉,罪罚死神。” 半小时后,一个叫卢山的男人喝光家里最后四分之一瓶高度酒,然后夹着一把剁骨刀出了门。 出小区时,他被一块翘起的地砖绊了一下,几乎摔倒。他蹲下身怒视那块地砖,发现它其实翘得十分明显。他朝那块砖狠狠跺了两脚,怨气却并未因此减消。他认为小区物业有责任,没有把服务做好。他认为铺设地面的工人有责任,没有把砖铺牢靠。他认为最大的责任在于那个名叫陶仁的庸医,要不是陶仁没把他的眼睛治好,他绝不会连翘得这么明显的地砖都看不到。 出小区后,卢山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中心医院。 与此同时,铭久、苏萼和何醉三人倚在门诊楼外的一个背风处聊天。从这里能清楚地看到每一个进出门诊楼的人,他们自己则不会引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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