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位副科长打字也是那样的姿势。 他把目光转向旁边的队列,那一队人数相对少一些。他本想立刻过去,可一见最前面那个老太太有一大堆票据要和收费员纠缠,他只好打消了换队的念头。 收回目光之前,他又看了一眼身旁那个白色身影。 那应该是个女孩。因为门诊大厅温度较低,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外套的帽子扣在头上,面部则被口罩遮挡。成杰完全看不出她的样貌。 冬融站在缴费队列里,漫长的等待和耳边的嘈杂声让她倍感煎熬。 更让她焦急的,是母亲的病情。 就在刚刚,母亲又爆发了剧烈的头痛,她虽然守在母亲身边,却无能为力。 事到如今,母亲的病情已无法逆转。她只希望母亲在彻底解脱之前,能过得稍稍轻松一点。 希望铭久可以帮上忙,她暗暗祈祷。 “能不能快点儿啊?” 旁边的队列里,一个衣服脏兮兮的男人嚷嚷道。 那男人身后站着一个戴着金边眼镜、衣装笔挺的男人。或许是戴着黑色口罩的缘故,那男人看起来脸很白。冬融觉得似乎前段时间在哪里见过他。 “你们不能换个打字儿快的收钱吗?”穿着脏衣服的男人又嚷道。 冬融朝旁边的窗口望去,收费员正满头大汗地敲着键盘,只用一根指头。 “一指禅。”戴眼镜的男人眯起眼睛,对前面的男人说。 这句话立刻激起了冬融小时候的回忆。 不止是因为有人用同样的话说过她的父亲,还因为说话者的声音。
第35章 寻亲 铭久几乎是被美玲挟持到冬融面前的。 “我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铭久推脱道。 “你上次不都答应了吗?答应的事儿不办,还是老爷们儿不?” 美玲一边催促他,一边掏出手机。 “那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便扯点闲篇儿,啥都行。”美玲打开录音功能。 “我都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美玲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美玲暂停录音,拧着眉毛道:“翻过来掉过去就这一句话,你是复读机啊?” “我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嘛。” 美玲刚要发作,冬融连忙替铭久解围:“算啦,别难为他了。” “那你妈再头疼咋办?” “反正这办法也不一定有效。” “先试试呗!” “算啦……” 美玲狠狠地瞪了铭久一眼。 铭久本想找个借口离开,却忽然发现冬融的口罩上渗出一点红色。 “你那是怎么了?”他问冬融。 还没等冬融回话,美玲先惊呼起来:“哎呀,咋整的?咋还吐血了呢?” 冬融哭笑不得:“什么吐血,是嘴唇裂了。” 她怕美玲不信,还特意把口罩拽下来给美玲看。 “都沾上血了,换个口罩吧,再把谁吓着。”美玲说。 就在冬融换口罩的当口,成杰从远处走过。 他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却立刻注意到了冬融。 原来刚才在我旁边排队的那个女孩,就是她呀。 尽管以冬融为受怨者开展的那单业务已经搁置许久,但他记得冬融的名字。 他本以为那单业务能轻松完成的。 冬融的母亲正“完完全全地爱着”她,但这不是那单业务没做成的唯一原因;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并不是所有人类都痛恨“小三儿”,相当一部分人类对“小三儿”持包容和同情态度。 如果是恢复前世记忆之前,成杰便只能想起这些,而现在他则能想起更多。 冬融…… 那位副科长的女儿就叫这个名字。那女孩上幼儿园时,曾去过他们单位,他还给那小女孩买过糖葫芦。 尽管有可能只是重名,但成杰却从冬融的眉眼间依稀看出她小时候的模样。 恐怕她还不知道她那个死脑筋的爹其实是被我害死的……想到这里,成杰不免有些得意,并进而生出一个恶毒的念头。 过去戏弄她一下,反正她不可能认出我。 然而他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他注意到了冬融身边的人,其中一个是铭久。 铭久为什么和冬融在一起?难道他想抢我的业务?不,不可能…… 他忽然想到一个细节。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细节。 冬融刚换上新口罩,忽见一位相识的护士匆匆跑来,顿时心里一紧。 “我妈……” “阿姨头疼又犯了,现在还不能打止疼针,你先回去陪她,我一会儿过去。” 冬融拔脚就走,美玲立刻跟上,并顺手拖上了铭久。 成杰也就此离开,他需要点时间来考虑下一步对策。 刚走到病房门口,铭久便听到了低低的哀叫声。 探头望去,冬融母亲正抱着头,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整张病床都随着她的身体颤抖。那一声声哀叫之所以不甚吵人,显然是因为她的极力压抑。 “妈——” 冬融刚扑到床前,扭曲的身体立刻发出更强烈的颤抖。 “叫你爸来……叫你爸……” 接下来是一阵极其痛苦的闷哼。 冬融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却无计可施。 美玲赶紧推了铭久一把,朝他使了个眼色。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呀……” 铭久这话刚一出口,冬融的母亲竟立刻停止了颤抖。 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让冬融和美玲又惊又喜,铭久则再不敢出声,美玲忙又推了他一把,示意他继续。 还没等铭久再次推脱,冬融母亲先开了口。 “冬柏……是你吗?” 三人迅速交换了眼神,却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回答。 “是你吗?”冬融母亲又问了一遍。 “不是……”铭久照实说道。 美玲瞪了他一眼,但他没看见。 “你去哪儿了……” 显然冬融母亲并没听清铭久的话。 铭久正琢磨着如何回答,冬融母亲又道:“我头好疼……” 铭久看看美玲,美玲示意他到病床跟前去。 铭久又看看冬融,冬融显得犹豫不决。 “我头好疼啊,冬柏……” 铭久朝前挪了两步,看清了冬融母亲的病容。 她的状况远不如初次见面时,瘦得简直不能再瘦。头发全被剪去,露出大片头皮。那头皮和她的脸都像纸一样,白中泛黄,毫无光泽生气。 不过铭久倒也并没觉得她有多可怜。 “你走了好长时间……你去哪儿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闷哼。冬融握紧母亲的手。 “没去哪儿……” 如果硬要往下唠的话,铭久只有工作可说。可咒怨执事的工作显然不能说,殡葬公司职员的工作又似乎不适合说,这让他感到十分纠结。 闷哼声还在继续,冬融的脸上挂满焦虑。铭久想要离开,但是堵在门口的美玲显然不会轻易放他出去。 猛然间,铭久想到了一个新话题。 “我……我去开大车了。” 闷哼声立刻停了下来:“你?你怎么会开的……” “跟一个司机学的。” “噢……” 冬融母亲的眉毛又紧了紧,显然头疼还在持续。 我再应付她几句,如果还不能缓解病情,美玲便不可能再强留我,铭久想。 “我开的是大车,就是那种很长的、拉货的车。” 冬融母亲的表情稍稍缓和:“真没想到……你可是骑自行车都会摔跟头……” “是吗……其实我也没想到。”铭久说。 “可是你……你是怎么想起要去开大车的呢?” 铭久想了想:“我想挣钱给女儿买套房子,结婚时用。” 冬融诧异地看着铭久。 我不是在说你,铭久心说。 “咱们的女儿……咱们的女儿长大了,是该结婚了……” 冬融母亲喃喃道。铭久注意到她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嗯,所以我要给她准备一套房子。” “开大车……开大车很累吧?” “还好……不过挣得多,一个月至少能挣……能挣一万块。” “那么多啊……” 可那只是物流公司老板的估计,铭久心想,我到死都没拿到上万元的月工资。 “挣钱重要,身体更重要……” “嗯,我知道。” “你别累着自己……等我病好了,咱俩一起挣……” 冬融母亲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铭久又絮絮叨叨地讲起开车拉货的细节——趁着夜色从Q市出发,到港口装水泥熟料,然后连夜运到某市,再装上新货拉回 Q市——这些都是他从仲武的记忆中了解到的。 讲着讲着,冬融的母亲就睡着了,睡态很安详。 “真是太谢谢你了。” 病房门口,冬融来不及擦干眼角的泪水,便忙不迭地向铭久道谢。 “没什么……别客气。” 铭久暗想,原来聊天真的能缓解病情,可是这样一来,下次她母亲再头疼,岂不是还要找我过来? 就像是猜到他的心思一样,美玲摇晃着手机对冬融道:“我把他刚才说的话都录下来了,一会儿发给你。以后你就用这个,我看比止疼针见效快。” 见事情总算可以告一段落,铭久便以工作为由,匆匆离开了医院。 “一个办白事儿的,有那么忙吗?”美玲望着铭久的背影道。 冬融白了她一眼。 与此同时,晴夏在金街偶遇苏萼。 “真巧,在这儿碰上了。”晴夏说。 “是啊,真巧。” 胖乎乎的苏萼正捧着一袋抹茶花生,嘴里嚼得嚓嚓作响,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两人就业务和服饰简单聊了几句之后,苏萼邀晴夏共享手中的零食。 “虽然尝不出味道,但嚼起来咔哧咔哧的声音却让人停不下来,你试试。” 晴夏不疑有他,随手捏起一颗放进嘴里。 “怎么样?”苏萼问。 “倒也没有特别的感觉。”晴夏说。 其实那花生香甜的很,抹茶的味道也很浓郁。 不过,抹茶之中似乎混合了一些别的味道,但好在不是令人不快的味道。 “太少啦,得多嚼一点儿。” 苏萼扯过晴夏的手,然后很隐蔽地挤了挤包装袋,再对准晴夏的手心一抖。 晴夏手里立刻多了一大把绿色的花生豆。 “太多了。” “这样才有效果。”苏萼说。 晴夏从那一大把花生豆里捏起两三颗,苏萼立刻叫道: “再多拿点儿,反正吃再多也不会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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