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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安，你冷静一点，我没有在跟你怄气，我是真心想参加这个项目。”青辰想安抚他。 “可，如果不是我那次误会你，我们就不会分手，现在你还会在我身边，不会去离我那么远的地方对不对？”明安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呀。即使那次我们没有吵架，所有压抑的情绪，说不定在哪天哪个节点上也一样会爆发。”青辰软着语气和他讲话，她看不得他这样子。 “不，不是这样的……”明安身体失重地跌到沙发上，手指插进了凌乱的头发里，伤心欲绝地说：“我不能失去你，青辰，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你了，可……”明安语无伦次，泣不成声，他已经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情了，但他知道她能懂。 青辰见他像一个慌乱的孩子，过往对他的一切恨意，一时都化为乌有了。她仿佛看到了星羽阿姨去世时明安的样子，亦如此刻般哀痛和无助吧。 她娴静地坐到他身旁，轻轻握起了他的手说：“傻瓜，不要对非洲有那么多刻板印象好不好！人家是一片大陆，不是一个国家的名字，里面也有好多种语言文化，也有WIFI和冲水马桶好不好，人家也一样得诺贝尔奖啊；我参加的项目已经运行十来年了，专业设备、医疗救援、路线向导都很成熟了。我是去当旅拍记者的，又不是去前线赴死，派出一个挂一个，那这项目还不紧急叫停了啊！” “我已经知道你到底是去干嘛的，所以别对我报喜不报忧了。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能让你放下顾虑，不用再逞强，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明安说得很诚恳，青辰却只觉得心酸。 “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让你走？”明安绝望地问她。 青辰淡泊地笑笑说：“你知道没用的。” 他当然知道！甚至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知道了——她心意已决，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能扭转乾坤。 “可以让我抱抱你吗？”这是明安最后一点请求了。 青辰点点头。 他把她揉进怀里，深深地嗅着她的发香，如果拥抱的时候，身体里真的有一块蓄电池在积蓄能量就好了，这样的话，没有她在的寒冷的黑夜里，他还能用余温取暖。 “青辰，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离开，也舍不得你去受苦……” 他呜咽的哭声就在耳畔，但她什么也不能回应他，回应了任何话，都像在承诺，承诺他们还有未来，青辰不想这样。 明安关了灯，他知道自己该让她休息一下，毕竟她接下来有二三十个小时的旅程。他静静地拥着她，他们一起失眠，也默契地一起沉默。他们只在倾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这些声音都是他们分别的倒计时。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青辰的手机响了。 明安的身体轻微地震了一下，抱在她腰间的手扣得更紧了。 青辰想起身去接电话，他却像完全没听到一样，依然紧紧地锁着她。她扳开了他的手指，站起来接通了电话。项目组的人马上就要到小区门口等她了。 青辰挂断电话后，看到明安已经站在了她身后，那样子像极了高中时，她每次看到他出现在他家偌大的房子中央的样子，像一个被遗弃的雕像，被精雕细琢地制造出来，却未被怜惜。 她努力让自己忙碌起来，边再次清点着贴身背包里的证件，边交待着她走以后的事情：“这房子我已经联系郭师傅退租了，我打包好的东西我请他帮我寄回老家，其它的也只能丢掉或送给新租客了。” 明安却似乎根本没有认真听她讲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扣大小的电子设备，精巧的外形像一块打磨过的黑曜石。“这个你带在身上吧，是我研发的，定位很精准，如果有危险，你一按这个键就可以向我发送位置，不论你在哪，我都会去找你。” 青辰本想去接，但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我不要这个，我想干净利落地走。你也不用再记挂着我，即便我有危险，我也会求助身边的人，而不是远在天边的你。听说这次和我一组驻站的是一个特别帅的中美混血，说不定我很快就要开启新恋情了！你也是，跳脱失恋的痛苦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迅速开启新恋情。现在你的工作也稳定下来了，就差一个适合你的人，和你一起过圆满的生活了。我们——已经彻底结束了。 我非常感激，我的整个青春里有你。但现在我要去追逐我梦想的生活了，抱歉那里没你。过去走过的路，我希望江湖无痕；未来仗剑走天涯，我宁愿自己是个孤独的侠客。这样是不是还蛮帅的？噢当然，你又要说我幼稚了，或者又挖苦我是在搭人设什么的。”青辰用轻松的口气说着这些，如果她的眼圈没有红的话，这一趴的演技满分。 明安听她说着这些话，心被狠狠搅碎的剧痛蔓延全身，他平生第一次感觉痛到麻木，他尝试了几次想辩驳、想解释，却都发不出声音。他就这样凝视着她，想着只要能多看她几眼也好。 “什么时候会回来？”他拼尽全力问出这句话，虽然表面上看，他只是僵直地站在那里，面容沉寂。 青辰不知道该怎么确切地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她很可能都没办法活着回来。 “等你结婚的时候吧，和别人结婚的时候。”青辰冲他笑笑，努力地想让最后留在他头脑里的笑容阳光一点。 明安心如死灰，他看着她开门、拉着行李箱、低头走出去、关门、然后听到楼道里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全程他都面如枯槁，他甚至做不到送送她。 青辰走到了楼下，行李箱的轱辘摩擦砂石地面的声音，在这隆冬暗黑的凌晨里，听起来像巨轮沉入海底后最后一阵的轰鸣。 青辰走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三楼她那个房子的阳台——明安果真站在那里。 他们相互凝望着，漆黑的夜里只有冰冷的月光，他们根本看不清彼此的眼神和表情，但，那些模样都已经无比清晰地印刻在他们各自的心里了。 在明安的记忆里，那天青辰拖着酒红色的行李箱，脖子上围着他们刚在一起时那个秋天，他给她买的枫叶红的围巾，他的世界里所有的色彩，都在那一天，被她悉数带走了。
第89章 苍野之外（2018年：爱若深沉，必将辽阔。） 青辰到非洲的第一站是埃塞俄比亚，那里正暴发武装冲突，大批难民逃往邻国苏丹和肯尼亚，她一下飞机就和团队进驻难民营参与援助，以及拍摄和采访。 耳边是不远处的炮声和枪击声，身边是和她一起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难民，她不再有任何闲暇和心力去纠结在过往的爱恨情愁之中。她的生活变得紧凑而充实、艰苦却又劲头十足。 在如此艰难的境遇下，青辰每周还要有成稿，投到项目组在国内的编辑处，然后经选稿再排进半月刊里。所以，难民营的角落里，颠簸简陋的车厢里，空旷苍野的山脚下，都有她用电脑或笔记本或一张粗糙的稿纸专心记录的身影。 她的每一篇稿子，都不是枯燥的新闻通讯稿，也不是满口的呼吁与倡导，而是敏感细腻地捕捉着眼睛里看到的每一处细节、灵魂上感受到的每一丝触动。她的反思，无关性别与种族，而是出于人性的反思，但这又恰萌生于一个对性别歧视最极端、对种族区分最激进的地方。 炮弹落下的每一个弹坑，都是烫在这片热土的伤疤。眼神纯净的孩子，只能在蒙昧里被迫无知。麻木的成年人，同我们任何一个人一样，无论被命运如何鞭笞，都会因丧子之痛椎心泣血，因家园尽毁而肝肠寸断，谁说他们不会痛，不会呼嚎呢？其实麻木的只是我们这些旁观者，我们离他们太遥远了，遥远的死亡，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数字，而对于他们，没有一份伤痛是不值一提的，因为他们才是亲历者。 而我们是我们自己生命历程的亲历者啊，再平顺的人生，也会遭遇生离死别。别人的灾难，总是会给我们顿悟、感慨，而后收敛，继而又选择性遗忘。人生就这样在周而复始的懒惰中慢慢变得愚钝。青辰希望能让看到她文字的人们，能多一点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对万物生灵的敏感度。 当她到了肯尼亚的马赛马拉，看到了壮美的动物大迁徙，以及不计奇数的猛兽在荒原里游走、盘桓，她感觉自己因渺小而更谦卑。原野雄浑而华丽，但这些绚烂的色彩却让她联想到难民营里，孩子们午休时，覆盖在他们身上母亲亲手编织的彩虹色线编毯。 世间烦愁离绪，无非是放大的自恋。如若能超脱在自我之外，瞭望世间广袤，灵魂才能轻盈起舞。她不再纠结于失恋后惯常的拷问中，“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们曾经那么好”、“我为这段感情付出这么多”这一类的诘问已不需要再有答案—— 任何人都可能以任何一种方式对我，这是人生的偶然与微妙之处，我无法掌控。但没有谁可以影响我对自己的评判。我可以直面自己的内心，也就可以直面世事无常； 我们曾经那么好，但人与人的成长都会有时差，一个人走在前面，或两个人走散了，人生不一样了，但人生依然会向前，这种前进会碾压一切多愁善感，至少那个美好的曾经可以幸存； 对感情的付出，大多是出自享受的，对得失的计较，都是出自事后的评判。我爱你，所以我不计较；既已分开，又何必计较呢？那是一个陪你度过了整个青春的人啊！ 她偶尔还会想起明安，当她看到魂丽梦幻的云朵时，当她看到纯净无垠的星空时，她的头脑里总会立刻联想到他。有时她心底也会涌出难以自抑的思念，想着如果此刻他能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欣赏到这些盛景就好了。 所有一切的思考与成长，都融汇成文字，流淌进青辰的每一篇文章中，一年又一年，在他们离别的日子里，文字是她寄往远方的礼物，给思念她的人，也给未来的自己。 青辰走后，明安没有把那套房子退租，而是自己租了下来，他让郭师傅敷衍她说那些打包好的行李都寄存在郭师傅家地下室了，而其实，明安一件件把它们都拿了出来，重新摆回到原来的位置。 他订了两份青辰主笔的半月刊，一份用来收藏，一份认认真真地读。他不止会仔细读每一个字句，还会仔细观察每一张图片。他多希望能从图片里看到青辰的模样，哪怕是她的影子也好，但却从未找到过。 但从她从容的文字中，他依然能深切地感知到里面蕴含的温度。看着青辰坚定地维护着自己的梦想，一步步向上攀爬的韧劲，他感觉她是闪闪发光的。他所有的等待，也不再是蹉跎，因为她值得，一切便更珍贵。 青辰所在的非洲专刊还让团队成员开通了微博，为了和全球的读者们能近距离沟通。明安关注了青辰后，只要一说出身份，和她私聊，她就会拉黑他，他只好再注册小号，默默地关注着她的动态，恐怕失去了和她最后这一丝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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