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上其实有他们三个人的指纹,而且那是那两个家伙平常单独开会的地方,本来就放着一些用来把玩的凶器,有指纹不奇怪。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必须把傅长松团伙消灭,死的人之一又是他副手,皆大欢喜,所以一些疑点也就没有再追究下去。” “你怎么知道这些调查细节?” “不是当时就知道,是后来我慢慢和胡云志搞好了关系,和他喝酒,又大大小小帮了他不少忙,他就对我掏了心窝子。我也不是给他下套,你想想,你妈突然人就没了,我也难过啊,想找办案的警察同志讨个说法,没想到老胡心里也和自己过不去。他最后没升官,又把老婆气跑了,有一天在我面前喝大了,突然说他有罪,要自首。我就慢慢把话给问明白了,这样他心里也好受。” “你为什么劝他不要自首?” “等到他悔悟,都过去好几年了,有什么意义?傅长松十恶不赦,不该放出来。而且你想想,你妈妈本来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要是翻案了,变成一个她和黑帮互相仇杀的说法,对她,还有当时的我们父女俩,有好处?还不如就这么算了,旧伤不要去揭。” 谭怀胜喝了口水。 “所以我心里难受啊,你和你妈妈怎么这么像,在生死关头都选择动手,一般人做不到。可惜就是……哎。嘉烁,你当时不害怕吗?” “我还没有问完。妈妈为什么会带着十万块钱去见赵英涛?” “我不知道。” “你又在撒谎了。当时你们俩分居,你和钟雁住在一起,带着我。而妈妈,带着现金,去找一个和你合伙做生意的人。别和我说这一切都无关——” 话说到一半,谭嘉烁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如今相当明显的联系。 她站起来: “妈妈是为了把我……赎回去?” “嘉烁,你坐下。你爸妈当时生活情况复杂,你可能会理解得不准确……” 那熟悉的屈尊纡贵的语气又来了。谭怀胜的良知像一截断裂的火柴,只燃烧了不足以灼痛手指的一瞬间。 “爸,你听好,我能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告诉警察,那天夜里你也在场。” “什么?” “傅长松杀死赵敬义的那天夜里,你也在。不要狡辩,我知道你在。警察会需要你解释,为什么你之前撒谎,说整件事和你无关。投资方也会知道,怀胜楼的老板卷进了枪击杀人案,甚至可能被立案调查,这会有什么后果,你比我清楚。” 谭嘉烁本不想提这件事,因为有可能暴露伊璇。她问过伊璇,为什么愿意帮她。伊璇说,对,我不该帮你,但你其实也不该为了二十年前的事咬着你爸不放,不是吗,我偶尔也会做一些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情,而且你要记住,是你欠我人情,以后要还的。 为了伊璇和珺珺,谭嘉烁并不真的想毁掉父亲的生意。但狠话必须抛下来。 “——我能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告诉警察,你曾经派人殴打傅长松。这件事单独来看也许不严重,但是现在傅长松杀了人,情况就不一样了。警察可能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把你送进监狱,但这已经足够毁掉你的事业。二十年前的事情,没有人会再追究了,除了我。但是现在发生的,你摆脱不了。” 傅长松双手托住低垂头部的两侧,像要把一切烦心事连着脑袋一起摘下来。 “爸,你不会是无罪的。你一直害怕案子会查到你头上,还怕一旦翻案,傅长松知道你也参与进来,会报复你。所以你反对胡云志悔过,为了阻止他和外人交流,软禁他。其实你没必要控制他那么久,但凭我对你的了解,控制别人这件事本身,慢慢变成了你的目的。” “他变成疯子,是他自己喝酒把脑袋喝废了,我为了他和他女儿——” “你不要岔开话题了,我也不想再听你胡说什么一切都是为了别人好。我再说一次,把你,妈妈,和钟雁之间的真相告诉我,我不会再警告你了。” “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什么?” “我把什么都交代完了,你还不是照样会针对我?”谭怀胜抬起头,神情有些软弱,仿佛在得知高昂手术费之后试图和医生讨价还价的重症患者。“爸已经很难受了,你不能趁着爸心软,得寸进尺!” 谭嘉烁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转念一想,之前问出那些话,已经是一种幸运。 “爸,你可能不太明白,但是我没兴趣控制或者破坏别人的生活。你说出真相,我们之间就没事了。” “你之前不是夸口说还能继续调查吗?你去呗。有一个人比我更有资格说什么,真相。去找钟雁。” “她在哪?” “我不知道。说实话,我不知道她的死活。你只逼我一个人,这就是不公平。你想知道来龙去脉对吧,既然你妈已经死了,光凭我说的,我怕你不信。如果是一个公安,人家专业的,绝对不会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得有旁证!怎么样,爸说得有没有道理?你去让钟雁交代,这才叫公平!” 话毕,谭怀胜眉头解开了,两手一摊朝后一靠,神情和体态都像他斥责手下如何不懂得变通的模样。谭嘉烁明白,他脑子里正在又开始计划如何阻止女儿散播消息了。她并不为此沮丧或焦急。她平静地把照片收好。 “你放心,我会去找她的。但还有一件事,我要你现在就做。” 十五分钟后,谭嘉烁走进公司街对面的咖啡馆。胡一曼已在逐渐加深的焦虑之中静候多时。她关切地看着谭嘉烁坐下。 “怎么样?” “还没结束,但我把这个拿到手了。” 谭嘉烁从包里取出胡云志按过手印的借条,搁在桌面上。胡一曼把它挪到自己面前,指尖半悬浮在纸面上,仿佛它会割伤皮肤。察觉到自己正在微笑,胡一曼左手握拳,抵在嘴角,仿佛这笑不合时宜。 “嘉烁,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 谭嘉烁大大出了一口气,背部松弛,在座椅上滑下去一小截,闭上眼睛。胡一曼又担心起来。现在对谭嘉烁的一举一动,她都感觉到过量的忐忑或是惊诧;这成了一种令她烦恼却抛不掉的习惯。 “怎么了?” “幸好拿到了。”谭嘉烁睁开眼睛,笑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交代。” “不管有没有拿到,我都不会——” “你先别急嘛。这事本来就是我先提的,说能不能趁这个机会,趁他心软,变得稍微像正常人,我把借条要回来。我心里没底,如果一见面就提出要交出借条,让他察觉我有个明确需求,事情就不好办了,所以得见机行事。” “那你刚进来的时候说,还没结束,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有全部交代。凡是我自己有明确线索的,比如和赵英涛还有你爸爸有关的,他都说出来了,但是一提到我还没把握的事情,比如关于我妈妈和钟雁,他立刻就满地打滚,什么都不认。所以我才说,还没结束。我必须找到钟雁。” “有办法吗?” “目前看来只有卓丽和她交流过,但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所以不乐观。但我不会放弃的。” “嗯,我知道你不会放弃。” 胡一曼眼睛垂下去,笑得有些勉强。 “一曼。” 谭嘉烁用掌心包覆住胡一曼在桌面上并拢的双手。胡一曼感觉到,对方的大拇指贴着自己掌根,以几乎察觉不到的幅度缓缓摸索。她的心悬置在险峻的高处,不仅因为触感,也因为她怀着非常不乐观的预期。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担心。这段日子,我想过无数次——为这些事情伤脑筋,几乎把自己逼疯,还差点搭上一条命,值不值得。每次想完之后的第二天,我还是会去做非做不可的事,脑子里根本没有疑问。我现在明白了,每一次心中犹豫,未必是质疑自己该不该去做,而只是像松开油门,给自己一点精神上的缓冲……一种休息。我指的不光是我的调查,也包括我和你的事。” 胡一曼因为极度紧张而晕眩。她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从未在公共场合,和女孩子双手相握这么长时间。她似乎产生幻觉,咖啡馆内和她们侧面的窗户外,不断有人投来过分好奇或不友善的目光,但事实并非如此。所有人都忙碌生活,忙碌行走,注意力有限。 “上次我们分开的时候,我说,我还没准备好,希望你也再认真考虑一下。也许是马后炮吧,我觉得,那也是我在为自己太激动的心情找一个缓冲。现在我很确定,我已经准备好爱你了。” 傅宝云在农家院子面前站住,看见了正在给一个五六岁男孩理发的杨忆。男孩把一面小镜子在手里左右摇晃,不愿好好对准自己。杨忆发现访客,说等我一下,加快动作。三分钟后,她把遮挡落发的罩袍取掉,对男孩说,自己把地扫干净,冲个头,然后去玩吧。 小男孩不愉快地用掌底摩擦着仅余不到一寸头发的脑袋,走向院子角落搁着的扫帚和簸箕。杨忆走到傅宝云跟前,说,我们去走走。 她们来到农田边。上个月村里遭受了严重水灾,田里留下厚厚淤泥,傅宝云后悔没有穿胶鞋来。杨忆显然不是喜爱这枯朽的景致,只是找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你还好吗?”傅宝云说。 “公安说考虑到我是受胁迫做做帐,孩子又还小,决定不起诉我。这已经挺好了。” “以后就能安心过日子了吧。” “早得很呢。” 杨忆语气中充满轻蔑,虽不是针对傅宝云,但还是让她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这房子不是我的,会被法院查封,村里还有人觉得我出卖了赵敬义。我准备带儿子去别的地方,还没想好去哪。” “可以先来我家住。我一个人。” “要交房租吗?——没事,逗你呢。”杨忆点燃了一支烟。“进城打工确实也是个办法。你呢,是不是算彻底清白了?” “听说他们抓到我爸了,所以会找我去问话。一直和我保持联系的女警察,提醒我还不能出远门。” “我都没事,你肯定也没事。” 傅宝云察觉到陌生的目光。她半转身,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背着手盯着她俩。被傅宝云回瞪了,他也不回避,咧嘴笑。 “别理他,一会就会走的,你越看他越来劲。”杨忆说。 “是谁啊?” “不重要。出事以后,像他这样的人不止一个。我现在天黑后不出门。” “来我家吧,”傅宝云左手轻放在杨忆的胳膊上,“我说真的。” “不是还有警察盯着你吗?” “我会问他们意见。” 背后传来劈劈啪啪的抽打声。她俩回头看,是刚才剪过头发的小男孩,正在窄小的水泥操场上,用一支藤条抽打运动攀爬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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