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的桌面上摆满俊男美女的照片,他故意把照片像口香糖锡纸似的到处撒。 面对江望第和周世嘉期待的注视,他缓缓举起一本书,飞快翻动几页,涂满透明唇膏的上下嘴唇难分难舍,语气含糊不清:“这本书看过吧?这个书模就是从我们公司签的。” 是今年最流行的青春小说。 “莫醒醒?!”封面上沉静美丽的少女一下击中了江望第的心。 周世嘉觉得江望第没必要惊叹,因为在他眼中望第比莫醒醒好看。 “没错。”经理放下书,露出几分得意,“我看了你的照片,镜头感就超烂,不过嘛,完全没必要担心,毕竟是没有培训过的新人,莫醒醒刚签我们公司的时候可比你土多了……” 经理的游说好像汪洋大海,托得江望第和周世嘉这两条年轻的小舟心荡神迷,离岸越来越远,江望第看见她成为下一本书的封面,周世嘉看见他举着书向同学宣布这是他女朋友。 离开模特公司,江望第和周世嘉都没说话。一条怦怦跳的心河,从那些山一样高耸的大楼里汹涌而出,流淌很远才平静下来。 “他不会骗我的钱吧?”江望第小声说。她交了 600 元的培训费,加上模卡服化等零零散散听不懂的项目,统共 1300 元,是她全部的身家。 “不会吧?!”周世嘉吓得立刻站住,回头仰望大楼。 “走啦!”她拉上他,“等我赚钱了,请你吃大餐!” 只用一个星期时间,江望第上完每天一小时的培训课,之后的经纪公司就死尸入土般再无任何动静,经理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等到周末,她叫上周世嘉一起去讨说法。 问清两人的来意,前台磨蹭了半天才把他们带去经理办公室。 经理换成了一个橘子皮肤的中年男人,坐在那儿显得办公椅都小了一圈:“阿林辞职了,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培训了之后就可以接单了。” “那怎么可能呢?”他笑了一声,“照你这么说,我们这儿是功德箱啊,进门就掉钱。回去等着吧,有合适的会安排你来试镜。” 桌面上立着一支苹果绿的润唇膏,和上次那个经理涂的是同一种气味。江望第扫一眼唇膏,从钱包里取出一张薄薄的粉紫色收据。她冷脸说:“那我不做了。我只上了培训课,别的都没拿到,你退我一半的钱吧。” 他两指夹过去看了一眼,还给她:“这是他私人跟你签的,跟公司无关。你们要找,就找他本人去。” “你妈的。”江望第低骂一声,拿出手机打电话。 “你干什么?”他坐直身子。 “报警呗。”她笑了笑。 “你他妈的!”他突然从桌子后冲出来。 周世嘉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将她往后拉,薄薄的身板就迎了上去。这一架打得整层楼的人都来围观,警察来的时候,经理还骑在周世嘉身上。 “我们打车去医院吧。”江望第打开钱包,里面有经纪公司退的七百元钱。 “不去。你请我吃大餐吧。”他腼腆地笑,嘴唇上干涸的鼻血被路灯晒成橙皮色,“打了一架好消耗体力,饿死我了。” “蠢货。”她翻了个白眼,忍不住笑起来。
第25章 大河向东流 周世嘉消失了。 江风夷知道他是躲着她。她不停在论坛上搜索他的名字、昵称、QQ 号码,想找到蛛丝马迹,最后想到报假警。就说他欠钱不还好了,或者说他偷了她的贵重物品。做个没素质的人嘛,她在这方面经验丰富。 拨通报警电话的最后一秒,她想起孙见智的脸,还是退出了拨号盘。 “能帮我去查一下他的地址吗?”江风夷问孙见智。 她回:不能滥用职权,你可以回户籍地报案,让他们查。 当然了。刚正不阿的孙见智怎么会做这种事。江风夷的气势瘪下去,连报假警的勇气也没有了。 她在沙发上恨恨地待了一会儿,想起章程亮的笔记本。翻出来一页页细看,记录的多数只有业主的信息。那两年星光花园的房子多数是自住,后来涌入的租客很少记录在案。 翻到最后一页,她把笔记本丢开,拿了一听冰啤酒去阳台喝。 早晨的雾气刚刚散去,三角梅围墙外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她看不见,只听见声响。她看见的是楼下买菜回家的老人,情侣牵手,几颗棕榈树,一群失心疯似的没由来快乐乱跑的儿童。 是无数次中的又一次,她觉得累了。找不找得到江望第,外面的世界都一样在运转。只有她在乎。照这个逻辑,只要她忘了江望第,里面的世界也可以跟上外面的步伐。 “……今天 18 块钱一斤……饺子皮不做啦!菜市场 3 块钱一斤,费那劲干啥……” 两个老太太在楼下交流购物的心得。说的都是饺子。 江风夷身子一震,打开手机看日历:今天是冬至。她讨厌所有团聚的节日,唯独恐惧冬至。 她一直不愿意去想妈妈是怎么在冬至孤独地离开的,时间却慢慢欺骗她,伪造了一段无比真实的记忆。桌面上有半盘没吃完的冷饺子,醋碟都没收,因为她吃饱了就只想倒头休息,床头有江凤仪和江望第的照片,睡前她还在想她们,那一次睡着以后她就永远忘记了。 有一年冬天,妈妈重感冒,念叨着想吃火锅。爸爸一直推脱说重感冒不能吃辣的,就匆匆披着雨衣出门打麻将了。 “第二江,我出去买东西,你去吗?”姐姐问。 “去!” 她喜欢雨天。穿上有红帽子的小雨衣和新买的红色小雨靴,被姐姐牵去菜市场。 菜市四面簇拥着花朵般的大雨伞,泥水一洼又一洼,她靴子里装了小半桶水,视线只能看见人们鼓起或凹陷的肚皮,伞檐的雨滴又冷又重,劈里啪啦地砸在头发里。 这件事江风夷忘了很多,细节都是从妈妈那里一遍遍听到的:“老大那年才 12 岁,二话不说,把她的存钱罐砸烂,拉着妹妹就去买菜,煮的是鸳鸯锅,一个白萝卜的,一个牛油的。天那么冷,她把菜全洗好了摆在桌子上,手指冷得像冰块,塞到被窝里抓我的手叫我起床,把我吓了一跳……” 姐姐失踪后,她就再也不说这个故事了。她怕自己变成别人眼中的祥林嫂。 江风夷只记得电磁炉上的水咕噜咕噜烧着,姐姐用大毛巾用力帮她擦头发,擦脖颈,她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 她的小世界停不下来,因为她永远无法忘记姐姐。像一辆末日的空列车,她失去控制,日复一日在轨道上孤独地前进。 孙见智家,饭桌上鼓鼓的饺子一个一个添上,一圈一圈列阵。三个不锈钢盘子,三种费时费心的馅料。孙见智好不容易包好一个,自信地添进去。她的饺子在队伍中像个伪装拙劣的间谍。 陈樱斜眼瞧她的饺子:“怎么包了一个老头?” 孙见智:“怎么就老头了?胖胖的多可爱啊!” 陈樱说:“脸这么皱,肚子这么大,油汁和葱花都在面上,不是老头是什么?” 孙见智乐了,朝她爸看去:“爸,我妈吐槽你呢!” 老头也在精心包他的老头儿,听她们这么说,默默把馅料又退回去半勺,心虚地看一眼自己的啤酒肚。 陈樱说:“小孙同志,你马上要跨过三十岁了,再不找,就只剩这些肠肥脑满的挑了哦。” 孙见智说:“还有这么多好的呢,我往下挑啊。你们夕阳红社团那个谁?爱说媒的任院长,不也找了个小他二十岁的吗?” 陈樱和孙泽生互相交换颜色,忍俊不禁:“你还真说对了。任院长啊,他前阵子给我说了一个医院工作的小伙子。” 孙见智装傻:“妈,我就知道你现在看不上我爸了,没事,只要不硬要让我改口叫爸,你找多少岁的都行。” “胡说什么呢!”陈樱拍翻了孙见智手里的饺子皮,面露愠色,“少给我装傻,相亲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 “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孙见智捡起饺子皮,“要是真动起手来,你们两个加起来都打不过我。” 陈樱说:“那个小伙子特别帅,特别洋气,跟你年纪差不多,而且还是那个总务科长……” “等等……不会是丁闻易吧?” “你认识?” “何止认识。你们也别忙活了,第一,我跟他不来电;第二,他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我怎么没听任院长说?” “又不是偶像剧,谁没事到处跟大爷大妈说自己喜欢谁谁谁的啊?”孙见智低头捏面皮,“他喜欢的人是小江。” 一直沉默的孙泽生开腔道:“小江……小江是不错,就是脾气太冲,不温柔。” 孙见智笑说:“人家的事,关你屁事。再说了,你找的也不见得就温柔。” 话说完,又遭了陈樱一个白眼。陈樱想起来郭柏:“那小郭呢?来电吗?他今天还给我们送礼了呢。” “你真是够了,大过节的能给我喘口气吗?不包了!”孙见智把馅料连着皮一股脑捏在手心,像个大汤圆似的甩进盘子里,起身去洗手。 “噢,说两句就生气,等我们两个都死了,看谁照顾你!” “我请护工!” 孙泽生笑说:“请个小江那样的护工,欺负不死你!” 孙见智回呛他:“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你看亲生的也可以欺负你!” 下午两点钟,孙见智提着保鲜盒去找江风夷。一进小区,就被门卫认了出来。不单门卫,小区里半数老头老太都认得她。 他探出脑袋:“警官,你是来找 301 的吗?” “是啊。”孙见智停下脚步,靠上去。 “她刚刚出去啦!跟一个帅哥。” “是上次穿西装那个吗?” “哎,就是他!” 孙见智抬头看一眼天。冬阳明媚,万里无云,天空看起来很柔软,像迎风一展而去的蓝色丝绸。是个出游的好日子。 她把保鲜盒递给门卫:“能放你这里吗?她回来的话,帮我给她就好。” “没问题!”他接过去。 江风夷和丁闻易在去往宠物医院的路上。 她本来想醉着睡过这一天,中午丁闻易打来电话,让她帮忙“抓猫”。说是猫到了绝育的年龄,怕它记主人的仇,想找个外人去演一出抢猫的戏。 于是丁闻易躲在门外,江风夷戴一对铁似的大手套,把正在挠沙发的猫往前一提,掳起来塞进航空箱,行云流水一路送入汽车后排。丁闻易说:“手法很娴熟嘛,经常在外面偷猫?” 她挤出一个笑,什么也没说。 猫嚎个不停。车窗关着,窗外洁白的路灯杆子从蓝色天幕中一个个闪过,江风夷披散头发,一直向外侧着脸,怕丁闻易看见她肿胀的眼睛。早知道要出门,今天就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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