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夷打开别在胸前的微型摄影机,直奔佛龛。 香案下有火盆,上次焚烧的东西还有残余。案台上的镇纸压了几块折叠的白绢布,隐约透出稠密的字迹,打开看,每张经文祭奠的是不同的名字,一页“张某婆”,一页“许予华”,一页“吾儿”,最下方那一块布上赫然写着“丁闻易”。 绢布太软,跌倒在江风夷手上,抚起一阵寒意,经文密密麻麻爬向了她的皮肤。她吓得一哆嗦,回过神来,把布团飞快塞进背包里。 卧室里有床,有三尺书桌,上面叠着厚厚的信笺、毛笔和一摞经书。 江风夷在他的书架前停留,一种熟悉的感觉像要从鼻腔、眼睛里涌出来:相同的柑橘气味,宽厚得令人压抑的书架,黑色的长臂折叠台灯,印满绿苹果的床单和绿色窗帘,书架一角还有一个阿童木手办。这里很像对门丁闻易的房间。 她知道丁闻易那个阿童木的故事。 他在 15 岁的时候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对方送给他一个阿童木,他因为这件事被市电视台采访,名字在学校的光荣榜里挂了很久,事迹以《托举的双臂》的标题登进省报。 眼前的阿童木没有双臂。江风夷拿下来看,他肩膀两侧的切口整齐得仿佛能听见剁下来时清脆的声音。 书架上有许多旧的医学书,近年不再添新。浩浩荡荡一整排的尼采就在江风夷视线附近,跳进她眼睛似的避不开。她调正摄像头,抽出最旧的那本打开,扉页上有一条鲸鱼的简笔画,漂亮的钢笔字写着:永远向往陆地,永远活在水里——阿鲸。连笔迹都相似。 “嗡嗡嗡——” 手机的闷哼声把江风夷吓了一跳。是陆平打来的电话。 她抹掉手心的汗,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江风夷等了片刻,他才说:“小江,我快到交阳了,你起床了吗?” “这么快吗?”她对着空气咧嘴笑,怕自己听起来不真。 “说来也巧,今天路况很好。” “我……真的很不好意思。我老家有点急事,跟我爸回来处理,现在刚赶回交阳,应该还要等一阵子。” “没关系。”陆平按了一下汽车喇叭,“我就在……这个叫米花街一巷的路口等你怎么样?” “好,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怎么会。你别着急,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陆平看了一眼高速服务站拥挤的人群,脑海里还回荡着电话里那段隐隐约约的《梦中的婚礼》。他伸出手指点拨手机,导航发出新的提示音:开始规划前往新兴小区的路线…… 江南公安分局刑侦支队办公室,孙见智两只发直,对着那副石膏牙模苦思。这副牙齿自然不是丁闻易的。 她已经确定凶手不是他,但必定是可以轻易接近他的人。 孙见智回想那天她立在窗边看江风夷打瞌睡,陆平把车开进来,先下了左窗,偏着脑袋一直朝楼上看。发现孙见智盯着他时,他明显吓了一跳。起初孙见智以为他是记者,直到他和江风夷对话。 谁会迫切地接近一个把自己朋友送进监狱的人呢?他的动机是什么? 陆平这个名字似乎之前在哪里听过。 她在脑海中搜罗着,猛地想起另一个和丁闻易有关的人。她抓起手机给母亲打电话:“妈?有一次你跟我爸八卦说任院长有个私生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什么私生子,真难听!” “我记得是叫陆平吧?” “啊,好像是吧,我记不清了。” “你见过他吗?能认出来吗?” “我见过一次。你问这个干什么?” “查案。” “我认是认得,那怎么给你描述……”陈樱想了一会儿,“这样,你等等,我给你问吧,那个雪儿阿姨跟院长熟,让她去他朋友圈找。” “你别说是查案啊。” “我知道,你小看你妈了。我就说想给你表妹介绍对象。” 孙见智拿起笔,在笔记本上翻开新的一页,写下陆平的名字。
第61章 预备的被害人 等雪儿阿姨回复的空当,孙见智问:“他们一家和丁闻易很熟吗?” 陈樱:“丁闻易是谁?” “就是你之前说任院长想给我介绍的那个。” 陈樱恍然大悟:“噢,就是坐牢的那个,幸亏你们没成!现在都传开了。” 竟然连陈樱都知道了。孙见智不免想起那天杨记者说消息是“医院那边”放出来的。她问:“雪儿阿姨跟你具体说过吗?这个陆平是怎么回事?” “哎呀,就是说,任院长年轻的时候很风流。他那时候结婚了,又在外面跟别人好,就是陆平的妈妈……” 她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怀孕。任某让她主动从医院辞职,在家养胎,他保证会离婚娶她。但直到孩子生下来,他也没兑现自己的诺言。和那个年代大多数未婚先孕的第三者一样,她独自抚养孩子,像金丝雀活在笼子里,外面罩着一块隔绝世界的黑布用于安抚精神,她仰仗饲主的光顾和喂食,假装那是爱。 一直到陆平十六岁生日那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她服药自杀了。 陈樱说着,孙见智听着。 “找到了,我发给你。”陈樱发来一张陆平和任院长的合照。父子俩贴面拥抱在一起,跟前是一个生日蛋糕,硕大华丽如春季的皇家花园。 电话那头的陈樱忽然沉默了,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在想世态炎凉,而孙见智在想案子的所有不合理此时都变得合理了。 “孙猴子!”李禾在叫他给孙见智起的新外号。 孙见智没答应他。他以为自己高估了他们的熟络程度:“呃,孙队,那个你让查的丁闻易的社会关系整理出来了……” 孙见智扫一眼,其中果然有陆平的名字。 “凶手不是丁闻易。”孙见智转回头去登入人口信息资源库,确定了陆平的家庭住址,“先别管他了,你和阿正细化一下这个陆平的资料……” 办公室忙碌起来,孙见智想起江风夷,疑心她已经发现陆平是真凶。以她对江风夷的了解,她很可能会用尽各种非法手段独自处理这件事——或者处理掉陆平,或者被陆平处理掉。 孙见智拿过手机给她打电话,发现那头无法接通,背后的汗一下子淌了出来。 下午四点,孙见智带队奔向陆平的住址。 物业也联系不上陆平了,他的电话是关机状态。 破门锤敲开那道锁,警员扑进去,室内空无一人。孙见智放下枪,看见明亮的落地窗外掠过去一只黑鸟。 楼上的琴键还在弹跳,电影频道的翻译腔夹着现实中一个孩子“我在楼下”的应答,新兴小区和往常一样平静。陆平的车停在小区外。他戴手套,穿雨靴,手里提着一个网球拍的黑色袋子,步行上楼。 到门外,他从袋子里取出电棍,甩开成一米长,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江风夷正蹲在地上,搜罗出来的“证据”整齐排列在她身边。看到门打开,她猛地站起来。 “你不应该来的。”陆平反手关上门,拧了两圈锁,“把手机扔给我。”他的脸蜡像似的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空洞地瞪着。 江风夷像在照镜子,她和表情和陆平一样僵硬。 房子里一片昏暗,佛龛的微弱供灯把他们两人都笼罩在红色迷雾里。 “手机给我!”他吼了一声,把江风夷吓得抖了一下。 她哆哆嗦嗦把手机掏出来,扔过去。陆平捡起手机看了一眼,朝墙砸去,手机弹回来砰的一声摔裂了。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是你杀了她。” “你真的不应该这样。本来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又自作聪明,非要搅得所有人都不能安宁。”他摊开手,颤抖着,万般无奈地,“你本来可以过得很好。可是你太虚荣了,你非要对着那么多人夸夸其谈 301 的事,非要查清楚那个贱人是怎么死的,我今天告诉你,她和你一样,是被自己作死的。” “你说的贱人,是江望第还是许予华?” “有区别吗?” “你为什么要杀她?”江风夷摸出口袋里的折叠刀,弓着背往后退。 “因为她恶心。”他无奈地说,“我不喜欢血淋淋的。你不要转来转去的,把刀扔了,我们让这件事简单一点,对你对我都好。” “你为什么要杀许予华?”她高声问。 “她不应该多管闲事。你也是。如果你能管好自己,你也不会死。” 陆平向她跨了一步,她斜着躲了一步,陆平又追上去一步,两人像两块相斥的磁铁。 “许予华!”江风夷忽然站定了,朝他大喊。 “你发什么疯?”陆平哑然失笑,“你是觉得她的鬼魂会来救你吗?” “许予华!杀了他!”她咬碎了泪珠,愤怒地呼喊。 陆平配合地停下来,打量绝望的她。她是那么地相信会有看不见的力量惩治他。他知道没有鬼魂,如果有,他早就应该被拖下地狱死成一团烂泥。 江风夷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朝他大骂:“你觉得是我姐姐毁了你的人生对吗?那许予华做错了什么,她的女儿才刚刚出生!你这个畜生!” 陆平突然大吼:“最该死的就是她!她才是毁了我一辈子的人!我真后悔第一锤敲得太重,我应该让她更清醒,我应该让她睁眼看着我——” “骟你爹的狗屁!”江风夷打断他的话,“你做了半辈子的怂蛋,你躲了半辈子,命运让你回到这一天,是让你重蹈覆辙的吗?!你个没种的废物!” 陆平抓紧电棍朝她挥去,她躲过了这一下。他第二次甩起电棍时,听见身后传来哭喊声。他转过身去看,他身后的房间里,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举着晾衣杆冲出来。陆平下意识伸手去抓,身子猛地一僵,如石膏像般直挺挺地倒下去。 章程亮大喊大叫,用竿子不停地戳,直到江风夷喝止他,他才在泪眼朦胧中抬起头,看到她已经关了电闸。 房子安静了。大汗淋漓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撇着嘴哭起来。 “予华,我给你报仇了。”章程亮把竿子一扔,瘫坐在地上。 “你刚才是不是不打算动手了?”她带着哭腔骂。 章程亮骂得唾液飞溅:“我操!你没看见他拿着那么长的电棍吗?叫我上,就你清高!” “那一开始我让你在外面,你愿意吗?”她抹掉脸上的泪和汗,去佛龛上取藏在那里的监控,“别傻了吧唧的在那里蹲着,赶紧去找绳子捆人,我得给孙见智打电话……” “他不会死了吧?” 空气中腥味混着焦糊味,章程亮伸手去摸陆平,见他猛地睁开眼睛。 “他醒了!”他吓得往后跌坐,那头江风夷已经把香炉砸了过来。当的一声闷响,陆平歪着头昏过去。香炉没碎,骨碌骨碌滚出去,撒了一路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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