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但命运在李承勋出狱后开始进行拼命补偿了。 这起律师和警察勾结的案件,不但在纽约引起了人们的关注,甚至整个美国的媒体都蜂拥而至。短短时间,原来只是个普通小记者的李承勋就受到了无数的关注。 纽约新闻界把他视作英雄,虽然没有给他最高的普利策奖,但连续颁发给他好几个新闻界很有重量的奖项。李承勋他在开始工作不久曾得过新人奖,但在那以后就默默无闻了,一直没出过什么值得一提的成绩。而这次能得到这些奖,他算是彻底巩固了自己在新闻业的地位。 报社里提升了他的薪金和职位,他的奖金甚至超过了主编。几个有名气的好莱坞导演找到他,要拍纪录片,付给他大笔片酬。纪录片后来也大获成功,还在法国得了奖。 李承勋应出版社之约出了一本书,专门讲述这个律师和警察联手做伪证,当自己去揭发,又被陷害,但最终得以昭雪的故事。 和纪录片一样,这本书一出来,就大受欢迎,登上了纽约畅销书榜首。他也不停地被各个报社杂志约见采访。后来,我想见他一面,都排不上队,只好作罢。 我看电视时,看到在一起著名的节目采访中,当主持人问他:“以你现在得到的荣誉和金钱,应该足以补偿你在监狱中所受的冤枉和折磨了吧?可以补偿你失去的一切了吧?” 李承勋摇摇头,面带一丝痛苦地回答:“即使有再多的荣誉和金钱,也弥补不了我失去刘丽的痛苦。”下边的观众一片唏嘘,主持人也感叹不已。 他频频在电视上露面,名声大噪。看起来气色越来越好。我也为他高兴。 三个月后,李承勋就搬出了原来他和刘丽一起租住的高层公寓,在法拉盛郊区买了一个大豪宅,正是在原来周律师所住的富人区,那是一个靠着河边,风景优美的地区。跟他一起搬入豪宅的,是他的新女友,一个商界大亨的女儿,是个美女。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幸福地并肩出入,我心里总有点不舒服。上个月在电视节目里,不是还说,什么也补偿不了失去女友的痛苦吗?不过,算了,可能是因为刘丽是自己的同学和朋友吧。这么想着,我不知不觉把这个不满说出了口。 那是在吃早饭的时候。许晨正结束了清晨的禅坐,来客厅里喝水。听到我喃喃自语,就笑着说:“樱桃,在电视上作秀的那些话,你还真信啊?你看人实在不准。” 哦?我张着嘴巴看他:“我觉得他很有正义感,这次多亏了他努力揭发,否则周律师和孙警官做伪证的事不知道会藏多久。” 许晨摇摇头:“你啊!人总是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还觉得眼见为实,却总是忽略了自己的内心感觉。对了,你知道那个孔子误会弟子颜回的故事吧?” 我点点头,这个故事出自《吕氏春秋》。 孔子和弟子们,在周游列国时,一次被困在陈蔡一带的地区,一连七日没有米吃,饥饿难耐,只能躺在床上等待。弟子颜回想办法讨回一些米煮饭。孔子偶然路过,亲眼看到颜回竟然在偷吃米饭,他饥不择食地用手抓起快熟的米饭放进嘴里,吃相难看。 当时,孔子装作没有看见。但当颜回来请孔子吃饭时,孔子说:“刚才梦到祖先了,他们说食物要先献给尊长。” 颜回忙说:“不行!(祭祀先祖不能用被吃过的饭菜)我开锅时,热气太猛,把屋顶的灰尘给冲下来,有灰尘掉到锅里,我抓了出来,扔掉觉得浪费,所以自己吃掉了。” 原来自己看到颜回偷吃米饭的真相是这样,于是,孔子感叹道:“原以为眼见为实,谁知实际上眼见的未必可信。” 许晨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所谓的眼见为实不可靠,还是要相信自己的直觉。我可不觉得这家伙是什么好人。” “你不是看人家出名有钱了,嫉妒吧?”我开玩笑地说。 “我至于么。”他笑着摇摇头:“对了,苏洁说,想见见你。你要去咖啡店找她吗?” “不想。” “她说有重要的事。跟李承勋的案子有关的。” “这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人都放出来了,有什么好说的?”我仍然板着脸。 “去吧。我陪你一起。”许晨看来打算做中间调节的老好人了。在这事上,我意志也不算很坚定。而这个气场足以把我碾压成肉酱的人又这么鼓动我,我只好点点头。 12 看着眼前的蓝莓小蛋糕,还是那么松松软软,发着淡淡的清香。蛋糕上那颗圆润新鲜的小蓝莓仿佛在向我招手:“来呀,吃我!我很好吃的!” 我咽了下口水。眼睛朝上看了看,对面苏洁温柔地递给我一个银色小叉子。我禁不住诱惑,边心中暗骂自己,边慢慢伸手接过叉子。红烧肉,蓝莓蛋糕简直就是我的两个死穴啊! 几口松软甘甜的蛋糕下肚,我感到自己原来紧绷的脸已经缓和下来,心中也觉得十分愉快。我没出息地打算跟苏洁讲和了。 “樱桃,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当面向你道歉的。可一直没鼓起勇气。我更是愧对你的父亲,他也很……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一定也很生气。”她的眼神很真诚。 我垂下眼,默默地嚼着自己的蛋糕,最后一口已经下肚了,我没说话。苏洁立刻向旁边的店员打了个响指,小店员姑娘很快又把一盘蓝莓蛋糕放在我面前。我继续吃。 当听着苏洁的道歉,吃完第七盘时,我终于摆摆手:“不要了。” 坐在旁边的许晨斜着眼看我:“终于吃饱了?”说着,他把自己玻璃杯中剩下的一点果汁也一饮而尽,对苏洁说:“她饱了。关于李承勋的案子……?” 对,我抬起头来,看着苏洁:“苏姨,你说有重要的事要说,是关于李承勋的案子,是什么事?”我的声音很平静,跟以前一样,好像这几月之间的事从来没发生过,我们之间也从来没有过任何不愉快。 苏洁一愣,笑了。她抚了一下短发,把头发压到耳朵后,她这动作缺少女人的妩媚之感,却有一股豪爽之气。她一边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一边问我:“李承勋以前有个得奖的纪录片《家庭之罪》,你看过吗?” “就是那个让他得了‘新人成就奖‘的片子吗?曾经看过简介和几个片段,没有看全。这个片子是好久之前了吧?至少有五六年了。” “对啊,所以很多人都不记得了。”她说着,打开一个视频,片头正是《家庭之罪》。她把电脑冲向我和许晨,让我们俩看。 “为什么让我看这个?”我有点奇怪。 苏洁抬了抬下巴:“继续看。” 这个纪录片采访了很多生活在底层的人,片子中记录了他们的生活日常,讲述他们在工作、生活中的困境和挣扎,以及遇到的社会不公。 当我看到其中的镜头时,不禁惊讶地叫出来:“这不就是……”是的,里面被采访拍摄的单身母亲,领着三个孩子正在教堂里零捐助的免费食物的那个女人,正是河边公园凶杀案中的受害人陶莹莹,怪不得我当时看照片的时候,隐约有熟悉的感觉。 “这可不是巧合。”苏洁按了暂停,拿回电脑,说:“我曾经问过陶莹莹的一些邻居,有人说,在案发前,他们曾经看到陶莹莹在附近不远处跟一个男人说话。他们描述了那个男人的样子,跟李承勋很像。后来,我拿了几张照片让他们指认,他们更是直接指认出那个男人就是李承勋。关键是,这个纪录片拍的时间是五年多前。为什么这么久,他和纪录片里的人还有联系?” “是不是出于同情,他一直在帮助这个单身母亲?”我底气不足地小声问。 苏洁摇摇头:“我直接说了吧,杀死陶莹莹的真凶正是李记者李承勋。 周律师、孙警官制造伪证,我父亲一直知道,却睁一眼闭一眼,我劝说他也不听。我一怒之下,就辞去了州警,反正在我心里,原本神圣正义的警察一职已经因此失去光芒,对我失去了吸引力。 后来,我知道李承勋的计划,怕对父亲造成打击,就通知了周律师。 对于周律师,我一直比较矛盾。因为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故意想做伪证。他上高中的女儿在路上被人强奸,身心受到很大伤害。孩子因为刺激过大,精神失常,进出医院很多次。警察后来抓到那个强奸犯,可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只能拘留他几天后放走。 周律师气不过,就找了证物科的孙警官,给他钱,让他帮忙造足以让强奸犯受到罪有应得的惩罚的伪证。孙警官的大儿子因为肾病住院,做手术需要很多钱,他又知道周律师的难处,就欣然答应。最终,那个害他女儿精神失常的强奸犯,终于被关进监狱。 可做伪证这个方法的成功,让周律师看到了一种可以让自己事业快速上升的通道。他那时做了十几年的律师,一直业绩平平,赚得钱也并不多。现在,女儿治疗也需要花很多钱。下一个他接的案子,正好也找不到足够起诉嫌疑人的罪证。他思来想去,决定再次沿用上次的方法,再造伪证。而孙警官迫于自己的经济压力,也被他说动,再次动手。 而这次的成功,让他得到了业内的不少赞扬。他的声誉越来越好,薪资也被提升。这种感觉太好了。从这一刻开始,魔鬼开始渐渐侵蚀了他的心。他像吸毒一样,迷上了这种金钱、地位快速上升的感觉。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苏洁叹了口气,继续说:“当然,我不会给自己找借口。把李记者的计划告知周律师,确实是我的错。不过,这也让我在跟他们俩见面时听到了真相。 孙警官说,其实这次不需要伪造证物。原来警察已经在死者的指甲里已经找出了嫌疑犯的DNA。可在档案库里找不到配对。而李承勋的DNA跟死者指甲中留下的嫌犯DNA完全吻合,这本来就是真实的证据。也就是说,李承勋确实是凶手。”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残酷的事实即使闭上眼,也仍然存在着。我只能结结巴巴地问道:“可孙警官为什么后来没说?” 苏洁鼻子里轻轻出了口气:“孙警官和周律师伪造了很多起案子的证据,这些都是确认的。李记者是打着揭发他们的旗号主动而来,又有你做证人。如果孙警官说这次没有伪造,会有人信吗?恐怕会引起更多的鄙视和唾骂。 虽然我相信他说了实话,但现在已经解释不清了。原来真实的证据没有人相信,大家觉得这份证据也是周律师他们伪造的。这件案子以后会成为冷案,而真凶却风光无限。 当时,我让周律师和孙警官想办法把你们拍的视频等证据拿走,好让在审讯时,李承勋能被判刑,也是觉得这样真凶就可以落网了。但后来的事态发展却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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