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敏珠,她是最害怕见到康康的人。其中原因南漪可以猜出个大概——康康说话太过直接,并且似乎没有一点共情能力。 之前敏珠有次迟到被她抓个正着,到店之后她解释今天悉尼的火车瘫痪所以晚了半小时,结果康康露出毫不理解的表情,问了她两个问题,为什么不提前预判可能会发生的状况?为什么早上不打车过来? 一连两个问题彻底击中了玻璃心的敏珠。 在康康的眼里,成年人应当具有预判一切未知的能力,并且认为多花一个小时的工钱打车总比迟到半小时好。可在敏珠眼里,她一定不愿意在“赚钱”的路上有额外花费,更何况是打车这种奢侈的事。 对于这两人相持的对立观点,南漪其实都可以理解,只是如果她是康康,一定不会多嘴干涉敏珠的选择,只会默默扣除半小时的误工费用。 “敏珠怎么还没来?火车又晚点了吗?” 整理完货之后康康说。 南漪看了一眼时间,心道康康也挺记仇,然后回答说应该很快就来了。 她本以为康康理完货就会离开,谁知她给自己做了一杯咖啡,拿出电脑坐在沙发上班。 她不是一会有事吗?怎么办起公来了? 可是南漪不好开口赶老板娘,只好默默祈祷敏珠快点来店,谁知今日份墨菲定律是发生在敏珠身上的——她再次迟到了半小时,被康康撞了个正着。 在看到沙发上坐着的老板娘时,显然敏珠吓了一跳。 她怯怯的,低着头过去鞠躬道歉,可康康似乎并不满意,开口便问她,迟到这么久为什么不跟supervisor讲。 迟迟没有听到回答,康康显得更不耐烦了,她刚打算再说话,谁知敏珠直接哭了起来。 一切发生突然,饶是“冷血”的康康也愣住,她看了一眼南漪,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决定让敏珠先去洗把脸冷静一下。 于是康康上阵,进到吧台里面,和南漪一起忙过了刚开店的小高峰,十几分钟后敏珠才调整好心情,站到自己的岗位上来。 南漪有些为难,她不知道当着康康的面该询问到什么程度,犹豫了两秒,她选择拍了拍敏珠的肩膀表示安慰。 敏珠抬眼,挤出来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顺便还附赠了两行泪水,康康见状又倒吸了一口气。南漪可以感受得到,老板娘此时忍耐度已经到极致了,一定是用尽力气憋住才没有开口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等到敏珠状态转好些,康康才说要离开去办事。走之前她在门口踌躇片刻,最后还是返回来对敏珠说:“如果需要什么帮助,任何时间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接着便摆了摆手往门口走去,出门的时候还顺便扛走了早上拆的纸箱子。 南漪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怅然,停顿了片刻才想起来关心敏珠。 敏珠小幅度啜泣着,摇了摇头,“欧尼,我下班的时候跟你说。” 也好,万一上班时没忍住哭个不停也不是办法。 于是她眼睁睁看着敏珠如同行尸走肉般,做了一整天无情的上班机器。等到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敏珠才扁着嘴,眼里噙着泪跟南漪说:“欧尼,我和他彻底分手了。” 彻底分手了。这句话是南漪第一次从敏珠嘴里听到。 以前两个人也闹过分手,但那次更像是情侣之间的矛盾,可今天似乎严重许多。 敏珠说这话时眼里没有了光亮,跟平时的她判若两人。南漪蓦然想到了三年前和向野分开的日子,在这一刻她从旁观者视角感慨,原来分手真的可以在一瞬间抽空一个人的全部力气。 她拍了拍敏珠的后背,静静等她缓过情绪。 敏珠说到伤心事,泪腺如同无法拧紧的水龙头,眼泪簌簌落下。她抽抽搭搭好半天才把话说完,结果就像南漪预想的那样,他们之间最深的隔阂和阻碍仍旧是敏珠的“准婆婆”。 前男友的妈妈三天两头挑拨关系,而只要他们母子通话超过半小时,挂了电话必定会跟敏珠大吵一架。 “欧尼,本来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他的,但我发现我错了。” 敏珠眼神呆滞地望着远处,目光似乎找不到落脚点,“他们毕竟相处二十多年,早就已经被家里人‘洗脑’了,他再怎么爱我最后还是会选择跟他妈妈站在同一边。” 南漪一时不知该安慰什t么,只觉得听到这话心中隐隐抽痛,缓了一会,她问敏珠,如果男朋友再回来找她该怎么办。 敏珠擦了把脸,说:“不会了,我已经连夜收拾好行李住进朋友家了,下周就看房找新的住处。” 她颤声说,“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敏珠说这话时是意外的冷静和坚定,南漪心想,这一次他们恐怕是真的彻底分手了。 其实南漪始终搞不懂这个“准婆婆”的脑回路。 在澳洲留学的韩国女生普遍节俭持家,从传统家庭的眼光看来,敏珠作为儿媳挑不出什么错来。她学业、工作都认真努力。比起外食更喜欢自己在家做饭,并且在爱美方面也并无大的开销,即使这样还会被婆家挑三拣四。 南漪回忆张弛父母对吴小言的态度,心想这东西还真是人各有命,一时有些愤愤,在胸中为敏珠打抱不平。 这时店门开了,向野走进来。他神色有些急,似乎想要说什么。刚走几步,转脸看到柜台内哭得梨花带雨的敏珠,脚步顿在原地,不知该不该上前。在南漪的眼神示意后,向野选择无声坐到角落。 “走吧,敏珠,我们送你回家。” 收好店,南漪对敏珠说。 敏珠看了一眼向野,小声说:“方便吗?” “方便啊,当然方便。” 向野回答。 于是敏珠跟着上了车,坐在后座看向窗外,一路无言。 下车后,她脚步轻飘走向公寓大门,背影看过去可以用失魂落魄形容。南漪叹了口气,“走吧。” 于是发动汽车。 “小姑娘怎么了啊?” 开了一会向野问。 “和男朋友分手了。” 南漪回答。 “啊?上个月不还好好的么?怎么这就分手了?” “嗯……” 南漪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她想说因为敏珠有个不明事理的挑事婆婆,可话到嘴边,又尽数咽了下去。 仔细想想,她似乎也没什么资格替别人不平,毕竟自己家里不也是一团糟么。
第39章 . 往往种下的期望越高,失望便越大 这一天敏珠的状态始终恹恹,南漪想着关店前没什么客人,便让她提前回家了。 下班后店里空无一人,柜台的灯箱和烤箱都关了,店里的暖意消失,整个屋子顿时显得有些萧条。 南漪坐到沙发上,打开了“tell me”。她已经很久没有登录这个app了,自从向野住进主卧之后。 她翻了翻自己曾经提出的问题,有种恍若隔世的失真感,她已经记不清当时写下它们的心情了。再点进另一个页面,“我回答过”标题下的第一个问题映入眼帘——要过多久才能和自己的婆婆和谐相处? 南漪回答:也许永远都不能。 在这个回答下面有许多人追问,可南漪都没有回复,显得这句没头没脑回答更像是发泄。 南漪觉得和“婆婆”相处是件微妙又神奇的事情,虽然她只和向野的妈妈短暂相处过一个月。 如果形容对向野妈妈的第一印象,南漪一定会说,她是小说中珠光宝气的“贵妇”。这种气质并不是靠衣着展现,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傲气。 比起吴小言,向野妈妈更像一个充满自信的精致芭比,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底气”。 才仅仅是见第一面,南漪便有种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她并非是“恶婆婆”的形象,让南漪始终介意的是她如同蝉翼一样的边界感。 “你做什么工作?” “我在咖啡店上班。” 沉寂了几秒,南漪得到的回答是:“为什么跑去给人家端茶送水?” 相比之下,James口中有关“专业对口”的劝诫,似乎礼貌得多了。 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只是向野每次都从中调和,她知道自己妈妈在家里被宠惯了,大半辈子的说话方式实在难改,于是只能跟南漪解释道歉。 南漪因为在意向野,所以选择相安无事下去,可相处了几天,她逐渐失去耐心。南漪心想,这些年她连自己爸妈的“数落”都不买账,又有什么必要纵容旁人没有边界感的试探呢? 于是南漪偷偷让老板给自己多排几天班,从根本上减少与向野妈妈的接触。谁知向野妈妈见状问她什么时候打算辞职,说总不见得一辈子做服务员吧? 每次聊起这个她的神情总会透露出难以言说的嫌弃,南漪不知道她说这句话代表什么,只是确信和这样的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聊的。 有时往往种下的期望越高,失望便越大。南漪没想到向野这样相处起来极其舒适的人,她的母亲却是截然相反的性格。于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南漪的失望就像一颗雪球越滚越大,而囤积的积雪最终被南漪妈妈亲手推进海里,悄无声息地融化。 “向野是不会留在澳洲的,他研究生毕业了一定要回去我身边生活的,这个你是知道的。” 南漪不知道。 “你要是毕业也回上海,我们也是欢迎的,只是结不结婚的以后再说咯,你们现在还都年轻。” 以后再说? “向野从小就招小姑娘喜欢的,就我来之前,他姑姑还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介绍女朋友?所以呢?那她又算什么? 也许是看出了南漪表情中的僵硬,向野妈妈拍了一下她。 “但是你别介意哦!他姑姑不知道你们感情好,没有别的意思。” 顿了顿,她又说,“但是人家朋友的孩子总归不好意思不见的,当个普通朋友认识一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你们在澳洲就是生活太闭塞了,一点都不讲人情关系的,出了事都不知道找谁帮忙。” 南漪脑子一片木然,她很想直接问她,他们会出什么事? 人生最大的事情左右不过生命,出现任何突发状况可以叫救护车,她在这里也有能随叫随到的朋友。她遵纪守法、生活简单,所以南漪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遇到什么事,非要建立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网。 然而这些话只在脑子里过一遍也就烟消云散了,南漪永远不会说出口,正如同不在场的向野也不会知道自己妈妈都说了些什么。 南漪至今没有琢磨透彻向野妈妈话的意思。 也许她只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低情商,脑子里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也许她这一番话是故意为之,让对面这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子明白,她的男朋友也是很有市场的。 南漪曾经揣摩内耗了一周也没有找到答案,后来她才蓦然明白过来——无论是哪一条,向野妈妈都瞧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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