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胎。”姜尚越一脸嫌弃,“要不然我就把你换了。”他看到许多榆留下的纸条: 我们要去当地一个村庄,先行一步。你的病症已无大碍,可速返沪。 回去的路上,姜尚越郑重其事地叮嘱阿华,“给我查一下那个叫李白斯的记者。” 虽然《华报》的社会新闻版面,没有任何一小块地方是留给梦露广告和太平汽水厂的。但其他报社的要闻版面通通被姜尚越买断,迅速将甜橙汽水背后的慈善形象宣扬出去。 姜尚越亲自出马,同郑经理协商,“每售出一打甜橙汽水,将有一分钱用于慈善事业。”此举一经公布,消费者的购买欲剧增,并非出于对新兴汽水口味的猎奇,而是出于对民族汽水急难同仇的感奋。 郑经理说,“你这个想法真是出人意料啊,这样的广告效用,真是一举多得。在我看来,你有一颗商人身上难得的良心。”姜尚越连连摆手,“您过誉了,不过一身难掩的铜臭味而已。”他摸着自己的心,的确愧不敢当。 汽水厂付经理神采奕奕,马不停蹄地接待了接踵而至的订货商,汽水库存量一度供不应求。那批新买入的童工,也被他匆匆安排上了生产线。太平汽水厂从早到晚灯火通明,工人们苦不堪言,薪资却分毫未涨。 一向巧言令色的付经理,装模作样地跟大家保证道:等出完这批货,不仅会给大家伙涨薪,我还会亲自请你们吃饭。而到最后,实际上不过是多给了几分钱,甚至一兜子白花花的馒头,就随便打发了大家。怨声载道的工人们,始终不敢罢工反抗。 “苦命人就是这样生活的”这句话,成了付经理施加于他们身上的紧箍咒。 就这样,甜橙汽水成了市场上炙手可热的紧俏货。 另一边,许多榆一行人,又前前后后忙了十来天,才从灾区撤离。长江上空似乎已经雨过天晴,而属于她的狂风暴雨才真正开始。 那个叫徐暮的孩子没了。 当她以广告公司老板千金的身份,再次堂堂正正踏足太平汽水厂,指名跟付经理要人的时候。付经理面不改色地告诉她,“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他一点儿也不心虚,就是算准了许多榆没有能耐找到徐暮。 许多榆辗转从其他孩子口中得知:有一天,付经理发现了徐暮泄露用工名单之事,就单独把他带走了。从那天以后,徐暮再也没有回来。 无论那孩子是死了还是失踪了,他一定遭受到了更甚以往的痛苦。许多榆拽着阿粥的胳膊,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我是来晚了。”阿粥用瘦小的臂膀拥抱了她,“小姐,别难过,人各有命。”她心想,我一定是很好命,才有幸遇到了小姐。 没过多久,那份用工名单就出现在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尽管ᴶˢᴳ付经理早就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他们极力粉饰和掩盖着养成工制的真相,美其名曰救苦救难,给无家可归的孩子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但随即又有报道称,被困厂内的孩子,相继因为体弱多病和过劳而夭折。 许多榆只是想让他们改良用工制度,但他们的对手又何止区区一个小女子。 那些经营不善、入不敷出的小汽水厂,早就眼红太平汽水厂一家独大,赶超外国汽水可口可乐了。甚至不惜自曝行业阴暗内幕,恶性竞争剧烈膨胀,将太平汽水厂置于难以转圜的绝境。 太平汽水厂这个民族企业的招牌,几乎是朝立夕倒。 “你这样做根本无济于事,你只是逼死了一家国内企业,但养成工制不会被动摇分毫。”跟许多榆说这番话的,是当初在饭局上见过一面的郑经理。“这样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难道不是养成工制发端的外国企业吗?” “郑经理,您看到那些被关在厂里剥削的孩子,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吗?”许多榆知道自己思虑不周,但也未必赞成眼前这个男人冷眼旁观的行为。 郑经理冷笑一声,“许小姐,你还是太年轻了。我们每个人都有太多看不惯的事情,如果人人都要闹革命,一切就乱套了。”他抬头看了看天,“万物有其道,逆而行之,终归出局。” 他把许多榆带到了一个贫民窟,一个与曾经的洋泾浜如出一辙的地方。“那些从工厂里被放出来的孩子,最后能去什么地方呢?能在此处安身再好不过了,甚至也只能沦为乞丐。” 他看着似乎无动于衷的许多榆,便自作聪明地断言道,“像你这般锦衣玉食的千金,应该难以想象这种卑下的生活吧。所以,养成工制又如何?有片瓦安身立命,足矣。” “郑先生,也许我做事的方法不对。但有一点您错了,即使再卑微的生命,也会渴望自由和尊严。”许多榆指着不远处一个穿着补丁衣衫的小女孩说,“几年前,我也是这样长大的。” 尽管人人都知道她是安东尼的养女,但除了崇明女校时期的同班同学,却鲜有人知她来自洋泾浜。 郑经理若有所思,“你果然跟我弟弟说的那样,颇有些与众不同。” 许多榆一脸惊讶,“敢问您弟弟是?” “张园画师郑楚如。”郑经理的脸上挂着自豪的笑意。 许多榆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这才是郑楚如当初拒绝她邀画的真正原因。 “那个叫徐暮的孩子,本来被老付收拾了一顿,准备要卖给人贩子的。” 许多榆猛地一惊,脸色煞白。 “但是好在被我拦下来了。”郑经理一脸慈爱地看着许多榆,那是一种心软的表情,“我把他送去百乐门做勤杂工了,那里有我认识的人会照顾他。” 见许多榆不为所动,他又解释道,“百乐门没有你想的那么腌臜,也许这世道看似肮脏的地方,反而是最干净的。更何况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应该学会在任何三教九流的地方生存下来。” “我知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会突然想起了木兰。也许这世道看似肮脏的地方,反而是最干净的。她反复咂摸着这句话。 另一边,梦露广告公司召开紧急会议,连夜撤下了太平汽水厂的所有户外广告牌。光秃秃的迎风而立的广告架,似乎在向所有消费者宣告:甜橙汽水短暂辉煌的时代过去了。 阿华马后炮似的抱怨道:“早知如此,就应该多收他们一些定金,现在尾款也收不回来了。” 姜尚越躺在他的座椅上闭目养神,思忖着那天饭局上安东尼老谋深算的表情。心想,原来这不过是一场布我入局的鸿门宴。 阿华不解地问他,“少爷,恕我多嘴,咱们非得在业务上,跟安东尼广告公司对着干吗?要不试试别的办法……” 姜尚越咳了一声,无力地对他说,“阿华,既然你当初跟着我一起离开姜公馆,原因你都再清楚不过,何必还要过问这些呢?” “可是……少爷,那许小姐怎么办?”阿华最近发现主子总是往许多榆身边贴,生怕他就此不可自拔地陷入爱河。 “阿华,我累了。”姜尚越避而不答,示意他出去。 阿华临出门前还不忘提醒他,“少爷你先休息,不要忘了今天晚上在百乐门的饭局,我先去帮你接方小姐。” 方君璧如今是姜尚越手里不可多得的交际花。没有人知道,他们私下签订了秘密合约,成为了绝佳的合作伙伴。 方君璧在外人眼里,既是一个气质不凡的留洋画师,也是一个八面玲珑的酒会常客。她身上这些中西结合的习气和做派,让她通吃四方,刚回国不久就混得风生水起。生意场上的人,都将她视为随行女伴的不二之选。 可如今,她愈加频繁地出现在姜尚越的身边,不免又惹来一些流言蜚语。但方君璧热衷于成为流言的中心,她对姜尚越说:“我是一个喜欢追名逐利的画师,我最害怕我和我的画无人问津。” 姜尚越就笑了,“我就是看中你这一点,才要同你签合约。哪天你要是退出了上海的名利场,那一定是我最大的损失。” 姜尚越享受着百乐门的红酒和舞曲,看方君璧凭一己之力帮他维护着在座的客户关系。她一颦一笑,都是训练有素却又浑然天成的交际名媛。 而这一点,许多榆学了很多年都没能学会。她坐在百乐门大厅最角落里的那一桌,远远看着这对金童玉女,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嫉妒。 今晚,她是专程来捧场的。冯玉娇晃动着她略显丰腴的腰肢,走上舞台。“先生们,女士们,今晚有一位电影明星嘉宾返场演出,尽请期待,不要走开哦。” 她口中的这位嘉宾,自然是阮钰雯。阮钰雯长时间没有接到电影工作邀约,每日靠着积蓄坐吃山空,再加上还要供养姆妈,她的确很需要钱。这些窘境,她当然不愿意告诉许多榆。 至于那个年幼时想要成为胡蝶的演员梦,恐怕要先往后放一放了。 她盛装打扮好了以后,就过来找许多榆。远远地,顺着许多榆的视线,她也看向了那桌谈笑风生的男男女女。直觉告诉她,那里坐着许多榆爱慕的对象。 “小丫头,你看上谁了告诉我,我带你过去勾搭一下?”她拖着长长的裙摆,笑着调侃许多榆。 许多榆刷地脸红了,欲盖弥彰地指责她,“你是不是在冯玉娇这里学坏了!” 说着还是把花束递给阮钰雯,“毕竟还是一次正式的演出,虽然不是演戏,但歌舞表演也是表演。阮姐姐,无论你在哪里表演,我永远做你的观众。” 阮钰雯看着她面前那盘被捏得稀碎的花生壳,又看了看刚刚那桌客人,瞬间心领神会。 🔒21 香烟 阮钰雯又恋爱了。这好像不再是什么稀罕的新闻。她常说,“如果我变得像胡蝶一样出名了,最开心的应该就是八卦记者了吧。” 许多榆早该想到,她没钱花了,是因为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忍不住把钱花在了男人身上。 那个当年信誓旦旦说着,不要做歌女红牡丹的阮姐姐,从未真正践行过她的誓言。 “小榆,你不懂,一个真正生龙活虎的女演员,是需要爱情滋润的。”此话一出,许多榆直接伸手捂住了耳朵。“不听不听,仙女念经。” 阮钰雯把她的手拿下来,“你一定是在安东尼先生身边待久了,他肯定是教你,商人不能轻易被左右情感之类的吧。” 许多榆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阮钰雯笑道,“咱们电影剧本里都是这种台词,艺术就是生活嘛。”她揉了揉许多榆的脑袋,“小榆,你向往爱情吗?” 上一次问她这个问题的,是妮可。可是那个时候的妮可,因为兰夫人和安东尼的事情耿耿于怀,难过得要死。她根本不敢回答。 现在,许多榆望着满面春风的阮钰雯,直愣愣地问她,“我一定要有这种东西吗?我是说,人一定需要爱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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