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想为我做的每一个广告行为负责。”许多榆既心虚又坚定。她直视着安东尼的眼睛,也许因为太过年轻,她的眼睛总是闪着光的。 安东尼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许是他老了,也许是他大半辈子都钻进了钱眼儿里,没什么别的念想了。 这天晚上,许多榆照例陪父亲参加酒会。今年的烟草展销活动已经告一段落了,华成烟草脱颖而出,或成这一季度的最大赢家。 至于刚刚成立的仙女牌香烟,甚至连一张酒会入场券都拿不到。但许多榆转念一想,或许冯玉娇也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她只是喜欢赚钱而已。 但华成烟草就不一样了。它的存在,带着与生俱来的使命感。 自从鸦片战争打开国门以后,洋人开始在中国大批量投资生产香烟,攫取巨额利润。其中发展势头最为迅猛的,就是英美烟草巨商。他们向中国大量倾销卷烟,为了同国产烟打广告战,甚至不择手段地拉低烟价,打击民族资本。 华成烟草作为新兴的民族资本,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中艰难生存,并在这场对台战中扳回一局。 许多榆远远看着姜尚越同他们激昂慷慨地攀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与狭隘。她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在家国大道面前,女子该如何实现自己的价值。 安东尼递给她一杯酒,“走吧,我带你去认识一下华成烟草的戴董。听说他对仙女牌香烟非常感兴趣。” 许多榆紧紧地跟在安东尼身后,当她感受到了不远处姜尚越的目光时,俩人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对方。她也没有想过,一个冲动的吻,会让他们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这个时候,戴尘的出现,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不到三十岁的戴尘,如今已是上海商会的会董。“最重要的是,他还英年早婚又离婚了。”妮可最近沉溺于替许多榆觅择良婿,几乎把整个上海滩所有年轻有为的商业精英都翻了一遍。 许多榆忍不住问她,“妮可,我以后一定要嫁给商人吗?”妮可笑着反问她,“我的宝贝,商人不好吗?” 许多榆也回答不上来。 “许小姐,幸会。”早在安东尼的殷勤介绍之前,戴尘的目光就已经停留在了许多榆身上。 许多榆一边伸手回应,一边正大光明地上下打量着这个戴尘。他比姜尚越还高出半个头,虽然面部轮廓不如姜尚越深邃,但清秀俊逸,周身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气质,倒ᴶˢᴳ真不像个生意人。“戴先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又或者,是这个名字在哪儿听过。她心想。 戴尘连笑起来的样子也非常儒雅。许多榆终于明白,为什么妮可说他即使曾经英年早婚,也依旧能俘获一众芳心。“许小姐说笑了,兴许是戴某相貌平平,叫许小姐认错人了。” 许多榆没想那么多,心里时刻谨记着父亲所说的人脉任务。她要做的,就是跟眼前这个男人逢场作戏。说白了,就是要拿捏尺寸,不留痕迹地阿谀奉承。但是这对许多榆来说谈何容易。 “许小姐不介意同我去旁边坐一坐吧。”戴尘盛情相邀,姜尚越在一旁偷偷关注着她的反应。 “好啊。”许多榆一脸单纯。 姜尚越一脸不悦,他心想:一点儿都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 灯光昏暗的户外花园,许多榆和戴尘看起来有说有笑的。许多榆还时不时地做出掩面和捂嘴的动作。在外人看来,尤其是据姜尚越观察,他们非常聊得来,令人嫉妒。 而许多榆实际上显得非常拘谨。比起坐在这里,陪一个成熟儒雅的烟草大亨聊天,她宁愿跟姜尚越幼稚地大吵一架。 “听说许小姐还是圣约翰大学的在校学生,没想到已经能在广告业务上独当一面了。”戴尘谈吐气质不凡,但是许多榆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心思缜密,城府颇深。 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所以她的每一句回应,都特别客套。但她转念一想,这样一个煊赫的人物,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她一个小人物身上,一定是别有所图。 “戴先生,听说您对仙女香烟有些兴趣。”许多榆试图证实自己的猜测。 戴尘就笑了。“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姑娘。那我就直说了,我希望你助我收购仙女香烟。” 许多榆一脸错愕。“这么重要的事情,您应该直接同仙女香烟的老板交涉。我一个外人,恐怕没有什么发言权。” “她不会想见我的。” 许多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在冯玉娇的房间里,有一幅放在地上的西式婚礼绘像。那上面的男人,和眼前这张脸,不就是同一个人吗? 冯玉娇是戴尘的前妻。许多榆的确难以想象,这样两个性格气质迥异的人,是怎样走到了一起。 不管怎么说,经过了仙女香烟广告营销事件,许多榆和冯玉娇,已经下意识地达成了一种默契的盟友关系。收购仙女香烟,与背叛无异。“我拒绝。”许多榆当机立断。 戴尘并不意外。“独木难成林,更何况她一个初涉烟草行业的外行,走不远的。” 虽然许多榆也认为冯玉娇的脑子不好,但她本着护短心切的原则,是不允许别人诋毁冯玉娇的。她之前对戴尘的好感一扫而光。“戴先生有没有听过,容易淹死的都是会泅水的,只有水性不好的人,才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安全地横渡江河。” 许多榆尽可能礼貌地起身告辞。她回到酒会主场,淡定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姜尚越端着一杯酒,迟疑着朝她走了过来。 “小榆,我有话想跟你说。”见许多榆没有任何反应,他继续说道,“关于戴先生,你还是不要靠近他为好。他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文尔雅的样子。” 许多榆终于转身看着他,质问他,“那你呢,你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担心我的样子。” 🔒30 香烟 姜尚越不敢回应自己的心意,他只有在面对许多榆时,才会像今天这般懦弱。“小榆,即使作为朋友,我担心你也是应该的。” 许多榆突然感到悲哀,她倾心交付的那个吻,原来竟是毫无意义的。 “姜尚越,你听好了,虽然我朋友不多,但也不缺你这一个。还有,我不需要你的担心。” 如果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会因为另一个人而无序波动,那大概就是爱情降临的前兆。 许多榆很清楚自己现在对姜尚越有几分喜欢,既不能像阮钰雯一样可以随意翻篇,也不至于像冯玉娇一样如此痛彻心扉。 冯玉娇正一边翻阅账本,一边拨弄算盘。她在许多榆的嘴里听到了“戴尘”的名字,然后就陷入了失魂落魄的状态。 “你们为什么会离婚?”虽然有些多管闲事,许多榆还是问出了口。 冯玉娇对她的婚姻往事,似乎表现得非常落落大方。她一向看起来就是大大咧咧的,好像除了钱以外,什么都不太在乎。 “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在大街上撞见我,还帮我逃嫁。最后,我终于如愿远离了上海。”她苦笑着,又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的翡翠手镯,“可是我没想过啊,这世道本身就不如人意。远离了家庭的庇佑,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年轻女子,该怎么活下去呢。” “所以你还是选择了嫁人?”许多榆大胆地猜测道。 冯玉娇满眼悲伤地摇头。“如果我只是单纯地嫁人,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冯玉娇了。” 许多榆听完她的话,一阵心酸和无奈翻涌而出。冯玉娇为了活下去,走投无路地加入了拆白党的组织,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重回上海的那天,就是她开始行骗的那天。 一个曾经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却走向了同她截然相反的命运。这让许多榆姑且相信了造化弄人的说法。如果当年她没有被安东尼带回家,如今她又是会在哪里自生自灭呢。 “如果我不是以一个女拆白党的身份靠近他,骗了他的财产、婚姻和爱情。我们也许都不会这样遭逢不幸的。”冯玉娇说出这些事情的时候,一改往日的张牙舞爪,她变得柔弱、伤感。许多榆也终于看清,每个人都有卸下伪装的时刻,而那一刻,远比鲜血淋漓还要触目惊心。 冯玉娇回头看了看那幅婚礼绘像,“是时候扔掉它了吧。”它看起来干干净净地待在角落里,丝毫没有落灰的痕迹。这是冯玉娇离开戴家时,带走的唯一物什。尽管后来她又先后经历了两次婚姻,但是它始终被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她通过后来的两桩婚姻,获得了巨额的财产。如今的冯玉娇孑然一身,虽然偶尔也会随心所欲地谈情说爱,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对另一个人的愧疚和恐惧,从未消失。 许多榆也不确定,她的直觉判断对不对,毕竟她对于爱情这种高深莫测的东西,还过于陌生。“可是我觉得他还爱你。” 冯玉娇被她这句话从悲伤中唤醒。“怎么可能。”她依旧苦笑。 可是许多榆仔细回想起来,在那个酒会花园里,戴尘说的那句话分明是“她不会想见我的”,而不是“我不想见她”。 “因为爱还没有消散,所以他才不敢亲自来见你。” 虽然冯玉娇觉得这个小丫头毫无情感经验,但是也让她的心里滋生了小小的火苗。只不过嫁了三次人的她,清楚地知道:怎么能既想要钱,又想要情呢。 更何况,他们是昔日的情人,也是昔日的仇人。 所以当戴尘出现在百乐门的时候,冯玉娇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稳重、机智和冷漠。“我不会把仙女香烟这个品牌卖给任何人,更不会卖给你。” 得到这样的回应以后,戴尘才终于说出他真正的开场白,“娇娇,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冯玉娇根本不敢抬头看她。违心地厉声道,“戴先生,当初是你答应放过我的。如今不会是反悔了吧。”戴尘是她第一个行骗的对象,也是她唯一后悔欺骗过的人。 她永远忘不了携款潜逃的那个新婚之夜,陪嫁丫鬟也是她的同伙之一,郑重地对她说,“现在不跑的话,我怕你再也跑不掉了。”不曾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那时的冯玉娇,在颠沛流离的日子里,难得感受到了被人珍视的滋味。戴尘就像一条藤蔓,蜿蜒到了她的心尖上,紧紧地缠住了她。“我现在还不想走,你就当是我贪心,想要骗到更多的东西吧。” 她把所有的聘礼都给了同谋的丫鬟,在洞房花烛夜,上演了一场入室抢劫案。痴心一片的戴尘,从此对她愈加呵护备至。 只是冯玉娇愈发察觉到了不对劲,戴尘从来不让她单独出门。那间上锁的房间,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原以为戴尘偏执成病。后来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戴尘得知真相以后,对她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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