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后来一朝撞破,齐烽才擦开那些雾蒙蒙,发现他的出生日没几分喜气,他的降临是无可奈何,生日后面无法再跟着“快乐”二字,于是他亲手关掉这些无用的仪式感,没有人再自讨无趣为他庆生。 每天八点推开卧室门,孔姒准是不在的。离高考仅剩两个月,她成日焦头烂额,脸色忙得像快枯萎,齐烽倒不好意思再消耗她的体力,顶多检查她是否按时吃饭。 令他意外的是,孔姒忙里偷闲记住了他的生日,还把准备好的礼物放在他卧室门口。齐烽一推开门,听见纸袋簌簌倒地的动静,轻飘飘地响,像他多年前吹灭蜡烛时咻的一声。 纸袋上贴着便利贴,很难免俗地写着“生日快乐”。 他把礼物拿出来看,一条藏蓝色领带,均匀织着细小的四芒星暗纹,在早晨八点的日光下莹莹闪动。 想到今日要见孔隅,齐烽选择把这条领带戴上,就当是他带着孔姒见证这一刻。 直到孔姒快成年的这一年,孔隅的父爱才又缓缓表露出来,也许是他意识到,这个年纪的夫妻不会再有孩子,孔姒是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孔隅开始关心孔姒的未来。 孔隅特意空出时间,参加孔姒的百日誓师大会,这对他而言已经算重视,然而孔姒没有留位置给他,她把家长的位置留给齐烽。 人头攒动中,齐烽微微作势要站起来,“你来坐?” “算了,我跟她打个照面就走。”孔隅摆摆手站着,等孔姒自己找过来。 齐烽心安理得占着家长位置,看见孔姒从人潮中挤出来,额头上系着“一鼓作气”的红布带,手捏着一根气球线,她刚笑意盈盈,嘴角忽地垮下去。 无论过多久,孔姒都不会再承孔隅的情。她拉起齐烽扭头就走,下意识与他十指紧扣,过分熟悉的身体没有安全距离和避嫌。 齐烽愣了片刻,回握住孔姒的手,目光斜觑被冷落的孔隅。 火一样的夕阳下,身为父亲的孔隅尚存几分敏感。他正看着齐烽和孔姒交缠的手,大抵是品出一丝不对劲,憋了一个多月,忍不住把齐烽约出来仔细聊聊。 花开得确实不错,齐烽坐在咖啡店靠窗处,盯着窗外看,其实他降临时的世界一直很美好。和暖的光对每一寸土地无微不至,不比盛夏热烈,晒得人睁不开眼。这样暖融融的温度,适合他心平气和对孔隅坦白。 路边有车停下,孔隅走进齐烽的视野,他漫步过来推开门,带着微风停到齐烽对面,坐下时满脸欲言又止。 “说吧,想问什么?”齐烽把腹稿都打好几遍。 “你……”孔隅刚开个头,服务员过来送咖啡,他的话就缩回去,调转方向说,“阿姒这两年挺打扰你的,等她读大学了就住校,也让你有自己的日子可过。” 齐烽眼皮也不抬,漫无目的搅手边的咖啡,苦涩被他一圈圈搅开,水纹漩涡卷成往中心坍缩的无底洞。 “我一直在过自己的日子,过得挺好。”齐烽不咸不淡地说。 “当我不知道?”孔隅慢悠悠喝一口咖啡,声音润了几分,“玟彗之前给你介绍相亲对象,你都拒绝了,你说你要带孩子,这哪是自己的日子。” “这就是我的日子。”齐烽停住手,搅动的咖啡撞在汤匙的陶瓷杆上,哗啦啦飞溅出几滴褐色。 实在懒得听孔隅的试探,齐烽决定与他单刀直入。 他理了理领带,确保领结以最郑重的模样,陪伴他说接下来的话。 “孔姒从前和我生活在一起很好,以后也会很好,这种状态会持续终生。”齐烽笑了笑,抬眸直视孔隅的眼睛,“我当你是她的父亲,所以郑重其事跟你讲一下,虽然她已经很久不喊你父亲了。” “你什么意思?”孔隅猛然起身,桌子被他拍得嗡嗡震动,两杯咖啡哐当地晃。 “字面意思。”齐烽往后靠了靠,拿餐巾纸细细擦手,“你当初放心她住进来,没考虑过这种可能吗?” “你他妈疯了吗?我和窦玟彗结婚了!”孔隅压低声音,说得咬牙切齿。 “跟我有什么关系?”齐烽冷然抬眉,逼视孔隅满眼的愤怒,“你说说,你们俩结婚跟我能攀上什么关系?” “你是孔姒的继兄,你心里不清楚吗?!”孔隅忍着爆发,声音从嗓子眼挤出来。 齐烽极慢地摇头,平静地问,“谁能证明?你敢证明吗?” 耳边的愤怒逐渐哑火,咖啡店放着最时兴的流行乐,齐烽记得这是孔姒喜欢的歌手。 孔隅气喘吁吁坐回去,端起咖啡杯恨不得直接泼过去,指节抓得瓷杯咯咯响。 “我明天就把孔姒接出来,你以后想都不要想!”孔隅松开瓷杯,扼制一时上头的出离愤怒。 “我说了,我只是告知你,出于尊重你和孔姒的血缘关系,你最好不要真的干涉什么。”齐烽云淡风轻地说,他知道如何与人谈条件,“我手里留着大把证据,大不了鱼死网破。” 桌对面气氛更沉,孔隅完全陷进座椅软垫里,春日的光只得他半张脸,那么明媚也照不透他浑身阴翳。 “等她20岁,我会和她领证。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慢慢接受这件事。”齐烽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慢条斯理擦好嘴角,起身要走。 “你真是个疯子。”孔隅像在咒他。 这种话落在齐烽耳中,几乎没有杀伤力。他走进春风里,领带被吹得微微扬起,像孔姒的马尾辫。 他有一对好得过头的父母,从不对他说重话,客气得不像一家人,只管他吃饱穿暖,仿佛没有更高一级的权限去关心他。他有一个对他格外关注的邻家姐姐,连他衣服颜色搭配不好也要管,父母说该和窦姐姐亲近一点。 变故也发生于他的十六岁,喝醉的窦玟彗抱着他失声痛哭,碎片般的醉话里拼凑出他的来历。 于这一刻才揭晓,齐烽存在于窦玟彗身体的时刻,齐烽降临这世界的时刻,窦玟彗都曾这样失声痛哭。 他是醉酒贪欢的后遗症,他甚至找不到自己真正的父亲,被窦家处理污点般塞给心腹齐家,从此齐烽没有一个真正的家。 过了很多年,十六岁的孔姒站在他面前,哭过的声音很哑,微不可闻地说:“没有人要我了。” 齐烽感觉心口被她撞了一下,闷着抽完一支烟,决定当她最坚定不移的避风港。
第19章 齐烽 共犯 结婚二字在齐烽心里徘徊很久,他清楚这不是一时冲动。若非奔着终生,他不会选择在孔姒十七周岁时,和她一起迈出最危险的那一步。 这想法他不打算轻易告诉孔姒,贸然说出口肯定会吓到她,至于要等到什么时候,也许她二十周岁当天,是个好时机。 至于孔隅,即使是抛妻弃子的父亲,也至少是个父亲。孔隅的担忧和焦虑强压不下,与齐烽对视时,总古怪地一拧眉,眼睛转到别处去,泄露出他平静脸色下的咬牙切齿。 齐烽会因孔隅这幅焦躁不安的模样失笑,因为他知道孔隅实际上做不了什么。他已经在孔姒面前失去威严,直截了当说“你们不能在一起”,会被孔姒当耳旁风刮过。 真正无法在一起的原因,孔隅没胆量说出口。这是窦家的秘密,没有窦玟彗的允许,孔隅无法向第三个人说出齐烽到底是谁。 高考结束后,孔姒拿到她想要的分数,郑重其事抓着平蓓怡以前挖土的小铲子,站在空置两年的安县老房大门前拍照。 三层楼的自建房围墙半塌,原本种蔬菜的小园子,磕磕巴巴盖着一层稀薄泥土,一铲下去比石头还硬。孔姒铲不动,做做样子半蹲下,黑发散着铺满她的后背,几丝几缕垂下在空中,对着齐烽的镜头笑得无比灿烂。 齐烽掌镜拍完,招招手喊孔姒过来看照片。 下午三点的阳光下,树荫底拂过习习凉风,孔姒的影子融进树影婆娑里,肩膀正在与他相抵的路上,一直板着脸的孔隅忽然挤进二人中间,把孔姒和齐烽隔开。 “这张拍得不错。”孔隅装作自然地说。 这时孔姒只是滑他一眼,懒得与他多说一个字。高考后回安县散心的计划,从头到尾都没有孔隅的名额,他是甩不掉的牛皮糖,一路黏上来的。 后来孔姒要喝水,齐烽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喝剩一半,是齐烽喝过的。孔姒刚要接过这瓶水,孔隅突兀伸手夺过,拿在手里装模作样颠了颠,哈哈笑了笑说:“这水都捂热了,我去给你买冰水。” “我不用你管。”孔姒把水夺过来,咕咚喝下几大口,再递回给齐烽。 炎炎夏日里,孔隅仍试图把齐烽和孔姒物理隔离,尽管回到北城,齐烽和孔姒就在同一屋檐下,他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孔姒,毫无防备地黏着齐烽这位道貌岸然的“叔叔”。 他强行介入的姿态太明显,孔姒迟钝地发觉这一串反常行迹,在去往平蓓怡墓地陵园的路上停下来,站得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小树,命令孔隅道:“不准再跟着我了,我妈不想看到你。” 平静无风的半下午,孔姒只愿带着齐烽进入陵园,他们的手逐渐握在一起,沿着石板路往平蓓怡长眠的地方去。 “孔隅是不是察觉什么了?他今天怪怪的。”孔姒瘪嘴道。 “他早就发现了。”齐烽低声细语,甚至添油加醋,“还差点要把我打一顿。” “什么?!”孔姒惊愕不已,脸颊肉眼可见爬红,说话忽然瓮声瓮气,“你怎么和他说的?” 齐烽正要开口,脚步停下时,发现他们已经在平蓓怡墓碑前。 石碑顶端居中的位置,嵌着平蓓怡生前的一张笑脸,晒在阳光下,黑白色也平添一分和煦,正默然无声地看着他。 齐烽面对着平蓓怡的照片,像在和眼前已故的人做承诺,“我说,我们一起生活的状态,会持续终生。” 身边只有花枝摇曳的声音,孔姒把花束放在石阶上,忸怩片刻才说:“我可没答应你这个。” 一朵乌云遮过来,短暂缓解太阳的灼热,孔姒的脸看着却更热了,渗着一层薄汗,几乎要烤熟了。 “那就当我是白日做梦,一厢情愿。”齐烽闷声笑,伸手替她擦汗。 陵园前的寺庙悠悠转醒,撞钟声沉沉如水波散开,到了下午的诵经时间。 齐烽原地站着,听若远若近起伏的诵经声,忽然想求点什么,“这个寺庙灵吗?” 他从来不信唯心的祈愿,如果世上有因果报应,他早就不得善终。 “这个啊,听说诵经时祈愿很灵。”孔姒说着一震,悄悄看他,“你不会是想……求姻缘吧?” 齐烽不置可否地笑,往视野内唯一的庙宇走去。 诵经声逐渐响如潮水,一声声环绕着他的身体。殿内跪拜的软垫无人,乌云恰好散开几分,漏一道斜斜的阳光,降临于明黄色软垫上,仿佛是神的目光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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