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那个是……”孔隅放缓语速,拖延了一会儿,“阿姒的新男友,我查查背景。” 孔姒听得心里一沉,送出皮夹至今,她从未听到孔隅提过魏知悟,更不知道他在何时找人查魏知悟,孔姒怀疑她漏了许多重要信息。 “她的男朋友?”窦玟彗的声音变大,她听着有点慌,“你知道那男孩是谁吗?吴启晖徒弟……吴启晖你不记得了?爆炸当晚因公殉职的那个警察啊!” 孔姒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抖了抖,孔隅大约也和她一起抖了抖,耳机里传来摩擦的震颤声。 声音消失了一段时间,孔姒闭着眼听,沉默为她划开一块真空的空白。她屏息着等孔隅的声音,明知他绝不会听见她小心翼翼且急促的呼吸,孔姒咬紧牙关默默地等。 “什么意思?”孔隅缓了过来,他甚至是笑着的,“你不会是怀疑……那件事早就结案了,这显然是巧合。” “你能保证这是巧合?”窦玟彗冷着声音问,“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我不知道。” “……把齐烽喊来。” 孔姒比他们更焦灼地等待,齐烽到来以前,那片真空的空白又在她脑海展开。她仿佛看见悬崖,她在真相的悬崖边来回踱步,获取真相的代价是纵身一跃、粉身碎骨。 直到这一步,孔姒确信他们必定隐瞒着什么,她赠送皮夹的这一步很对,但她心如擂鼓,突然对真相的悬崖产生逃避心理。 惶恐中她听见齐烽的声音,孔姒太熟悉齐烽,她能想象齐烽说话的表情。他在孔姒的脑海中大多是侧脸,因为她从前惯于偷看齐烽平静的侧脸。 “你们问我?我怎么会知道。”齐烽平静地说。 “她现在的男朋友是吴启晖的徒弟!”窦玟彗快要破音了。 “男朋友?”齐烽维持着他的冷静,轻笑一声,“她男朋友的事儿,你们跑来问我。这会儿承认我和她的事儿了?” “这是重点吗?”窦玟彗声音一噤,低了几分,“你不会是想撇清关系吧?” 齐烽缓慢地走动,孔姒认得他的脚步声,他总是走得很沉稳,一步一步踏得很实。 “我还是当初那句话,我可以做辩护,尽我所能。”他遥遥地说。 孔隅的声音才找回来,忙着劝解,也许是劝慰他自己,“什么辩护,太夸张了,早就结案的事情……” “你敢说你不担心?这个主意当初是你出的,你说这样能平账,一把火就够了。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话,那何止是一把火!”窦玟彗开始吼叫,她歇斯底里。 孔姒听得傻了,她好像被人敲了一闷棍,又像一把刀从心脏里捅出来,瞬间四肢发热又发冷。 “你”是谁?孔姒愚蠢地抱着一丝希望,窦玟彗没有直接说出那个名字,她期盼“你”指的是齐烽,万万不该是她的父亲孔隅。 然而孔隅残忍地接话了,“我没想到,我们都没料到,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他轻描淡写的声音,盘亘于孔姒耳畔。她恶寒着颤抖,指甲攥得变形,忍住崩溃的失声痛哭,她强忍着竟然没发出任何声音。 还需要继续听,孔姒无助地勉励自己,要坚强地听清每一个字。 “谁也查不出东西了,我不懂你们现在在吵什么。”齐烽不耐烦,他对此游刃有余,“真不放心,我再去见见那两位,他们蹲着牢,能说什么。” 孔姒的耳机里传来短促的滴滴声,孔隅那里有人正在拨打电话。 “什么动静?”齐烽疑惑地问。 电流杂音暂时停了,片刻又响起来。反复几次后,孔姒听见齐烽愈发逼近地脚步声。 不再有说话声传来,孔姒的耳机里静得诡异,她的一只脚已经迈向悬崖。 “这个皮夹是哪儿来的?”齐烽的声音陡然出现,像一只钩子抓住孔姒的耳朵。 尖锐的嗡鸣炸开,孔姒应激地闭上眼,耳机中的世界偃旗息鼓。 接近真相是需要代价的,孔姒毫无防备付出了心碎的代价,她已经粉身碎骨,胃里一波波涌上想吐的冲动。 魏知悟回来了,他站在暖光里,坦坦荡荡地在她的目光里,问她:“你吃饭了吗?没吃?你等等我去买点吃的。”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从口袋里摸出两袋散装苏打饼干,“先吃点这个垫垫,否则饿得胃不舒服。” 说这句话时,孔姒正好忍受着新一轮的生理反胃,她攥着两袋饼干,错觉魏知悟是来拯救她的。 “北城什么时候下雪啊?”孔姒没头没脑地问。 “现在是夏天,离下雪还远着呢。”魏知悟重新往外走,这次他带上了门,赶着去买饭。 孔姒面无表情地撕开包装袋,用力地咬,用力地吞咽,压下她体内的不适。 孔隅最后一次伪装好丈夫、好父亲的时候,他带着慈祥的面容,坐在孔姒和平蓓怡的对面,向孔姒承诺他们一家三口会有一次美好的雪山之旅。 后来他成了别人的丈夫,再没有雪山之旅,也没有一家三口。
第39章 寺庙 “你为什么想了解爆炸案?这件事已经结束很久了不是吗?” 孔姒拿着一支陶瓷勺,她碗里的银耳汤已经见底了。 这句话没有任何开场白,横冲直撞插进他们晚饭的时候,魏知悟因此傻了一秒,他以为刚才是幻听,孔姒的表情平静甚至温和,还在回味她嘴里的银耳汤。 “……我没想到你突然问这个。” 在毫无征兆的时候,魏知悟被她的话噎住,好像被她温柔地盘问了。 “我的师父在这场事故里因公殉职,抢险的时候,被烧断的横梁砸死。”魏知悟无法继续进食,把筷子搁在碗边。 一旦他要彻底提起这件事,食欲、色欲,所有别的念头都会消散。 孔姒露出理解又难以理解的神色,魏知悟懂她反复的迷惑。因公殉职值得让人耿耿于怀,但罪魁祸首早已伏法,他不该再对这件事执着。 可惜那个孩子在他面前死去。工厂爆炸案宣判后的第五天,魏知悟记得很清楚,像在脑海里列了一条时间轴,午饭后是风平浪静的夏季天空,一则警情传来,某个高档住宅里有个青春期男孩要跳楼。 魏知悟十分钟就抵达楼下,他往上看,阳光太烈不得不闭眼,那个男孩在他视野里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这次的工作流程和以往没有差别,劝阻自杀行径无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趁机将人拖回来,或者原地扑倒。 有的人看第一眼就知道,他的求生欲微乎其微。魏知悟爬上顶楼,看着那个男孩,就知道他今天可能活不成了。 尽管如此,魏知悟还是要救,他想不到还能再劝什么,他说:“你想想你的爸妈,对不对?” 这套话术很陈旧,但大多数时候是管用的,遗憾的是在这里起到反作用。 “我对不起我爸。”男孩开始哭泣,他站在天台边缘,摇摇欲坠中蹲下来。 魏知悟以为他的营救即将大功告成,他屏息往哭泣的男孩身边靠,只差最后五十厘米,就能抓住男孩的手,那时他将拿出抓犯人的力气,将男孩死死按回地面。 “要不是我,我爸怎么会缺钱。” 五十厘米的距离,魏知悟听见他喃喃,太小太小的声音,只有魏知悟听见。 男孩毫不犹豫地蹬腿,像块物什僵直地坠下去。45层楼的高度一跃而下,完全没得救。 后来魏知悟知道了他姓陶,爆炸案两名责任人之一的儿子,16岁的尿毒症患者。 他直觉这个男孩有未说完的话,魏知悟站在空荡荡的天台,听见生命落地的震动,他直觉有些内情需要他打开,但终审结案的故事由不得他寻找缺口,这需要他赌上公检法经手同仁的全部尊严。 “你的师父是个英雄。”孔姒握住他的手。 “对,他被评了烈士。”魏知悟很诚恳地答。 “他葬在哪里?我们去看看他。” “很近。”魏知悟立刻说,他又补充,“我是说,离你的母亲很近。” 孔姒直起身,她想起魏知悟曾经去安县接她,“你当时没跟我说过。” 离得那么近,早该去见一见的。 “我们明天去吧。”孔姒站起来收拾碗筷,今晚她在家务事上展现了足够的热情,把厨房和西图澜娅餐厅收拾得一尘不染,足够用“贤惠”这个她最讨厌的词来形容她。 第二天傍晚才赶去安县,汽车刚出郊区,孔姒接到孔隅的电话,她不耐烦地讲:“我不在。” 孔隅在那头坚持不懈,“我肯定得把你接走,你躲哪儿去都没用。” 按照以往,该轮到孔姒骂他,但孔姒今天没有。她猜想孔隅那边研究到哪一步了,他们必定发现皮夹上的窃听器,惊恐地商量对策,决定先把她和魏知悟隔开。 “那你等着吧。”孔姒把电话掐断。 他们抵达墓园门口,里面黑乎乎看不清界限。天色实际上并未如此暗沉,但墓园没灯,远处居民区成排的暖色灯,照得这里更暗了。 孔姒在两个墓碑上分别献花,她用手去摸鲜花的轮廓,这里暗得实在看不清。孔姒没有逗留太久,她今天不是来哭泣的,只是想见一见魏知悟生命里的重要角色。 同一时刻的孔隅,必定等在公安小区外的马路边,还是那辆鬼祟的黑色奔驰,她知道今夜返回北城后,会选择跟着孔隅离开,这是她不得不做的。 寺庙的僧侣已经歇息,没有院墙围着,孔姒沿着鹅卵石道,从两个庙宇中穿过。 这里同样没有灯,她有点夜盲了,牵着魏知悟的手,经过大殿门前走廊时,踢到一块蒲团。 孔姒停住,目光落在地上,等待视线聚焦,看清暗黄色的蒲团。她跪坐上去,正对着紧闭的殿门,双手合十叩拜三次。 “你不拜?”孔姒回头问他,魏知悟一直默默在身后。 “我不能拜。”魏知悟搀她起来。 “哦。”孔姒想起来,他不能有宗教信仰。 那替他求的平安还作数吗?孔姒独自思索着。她向不知道哪路神仙默念了十几条愿望,短短几秒钟,开闸放水般从她脑海里涌出。孔姒想她虽然求的多,但不贪心,能实现一条就好。 临近子夜,他们返回北城。魏知悟远远发现孔隅的车,这次他没做冒犯的举动,稳稳当当把车停好,看见孔隅推门下来,倚着车点燃一支烟。 孔隅的表情格外警惕,看敌人一样看着魏知悟,也不笑了。 “小魏啊,我带我女儿回家。” “什么?”魏知悟扭头看孔姒,他很诧异,后来发觉他诧异得没有道理。 孔姒原本就有家人,稀里糊涂住在他这里而已。 “走吧。”孔隅拉开车门,捏着慈爱的语调,尽量不惹毛他不熟悉的女儿,“爸爸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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