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后,他们的车子驶过山坳,被一辆大货车撞上,滚下了公路边缘。 几天之后,霍止退了烧,被霍廷派人接回家。霍廷没跟他说话,也没有看他,奶奶的头发在几天之间白透了。 那个韩国男人也在,他已经第三次戒了毒,容光焕发,为女儿的死和 ICU 里断了腿的前妻流下几滴大麻味犹存的泪,然后他看着霍止,目光有些憎恶。 那天霍止在门口站了很久,有些恍惚。 只是因为一场梦。他害人害得荒谬,这辈子都欠他们的。 旁边的霍川柏似乎在问他:“挑好了没有?” 他的大脑有些混沌,简历上的字密密麻麻,他全都没有看进去,只是大致能判断出这些人都相当优秀,他可以接受安排,也应该接受安排。 可惜他不再是八岁的年纪了。霍川柏的手不干净,霍川柏的人他也并不想要。 霍止翻到最后一页,又从头翻起,“稍等。” 整间会议室里人头寥寥,在等待他擢选霍川柏给他身边埋下的钉子人选。 但霍止皱皱眉头,轻轻摆了摆头,试图集中注意力,然而注意力还是随着尖锐的偏头痛飘了起来,榕城的雨滴在窗上敲打一声,脑海中的雪花就变密一重,简历纸页上卷起一片空白,他眼前又出现了那台奔驰的影像,大车横冲过来,撞上奔驰保险杠,坚硬的质地没弯,安全气囊也弹开了,试图保护里面的人,但接着,大车没有减速,奔驰被推挤,终于向后腾空。 他翻了一页纸。奔驰在山石上滚下一圈,车门变形,玻璃碎裂。又翻一页,又是一圈,车身接连滚进谷底,霍川杨和妻子在前排,两副躯体同时被挤压成温暖的碎块,霍山柳试图抱住舟舟,但她的腿被儿童安全座椅卡住,没能够到舟舟,舟舟那一侧的玻璃里砸进山石,压扁小女孩的胸腔。 那年起,霍止喜欢头疼时脑海里偶尔浮现的幻觉,他会反复想象推演当时的情景,想象自己站在那台车外,近距离地观看那些模糊的血肉。想这些画面的时候,他的钢笔尖会熟练地扎进手表表带下的皮肤,血液流出血管,几秒之后,腥甜的气息钻进鼻腔,他闭上眼睛,看到自己也在那台车里,同样面目丑陋、血肉模糊,然后头部神经的剧痛和耳鸣会同时消散,几乎有些接近自由。 他唯一的遗憾是手表不能戴在脖子上,最好可以遮住颈动脉,那才是他真正想扎穿的地方。 十八岁的某一天,他又一次躺在床上,反复观看这段臆想,试图用钢笔尖给自己放血,血味越浓,幻觉越逼真。 不存在的雪花飘上脸时,他听到有人在楼下拿石子敲他的窗户,叫他的名字:“霍止,你还难受吗?” 舒澄澄把他叫醒了,他在十八岁的重生记。 前一阵她也这样叫醒过他,那天江城台风,外面暴雨飘摇,她咬牙切齿地坐在他身上,自以为是在报复,殊不知又救了他,她每根头发都生机勃勃,像个通向光明的图腾。 但现在没有舒澄澄。他本来也不该奢求救世主常在身边。 霍止拔出霍川杨留给他的钢笔,笔尖反射着白炽灯的冷光,被陈旧的窗玻璃映成青铜器颜色,他难免产生联想,这段笔尖扎进皮肤,血管里就会溢出榴花般火红的液体,比海/洛/因诱人。 他按住简历,用海/洛/因打下一个叉。 作品集被他仔细翻阅,然后用钢笔尖划出一个个叉,霍川柏气得笑出声,“一个都不要?不配给你画图?他们哪里不好?” 霍川樱和霍川柏早就撕破了脸,霍止也没什么需要掩饰的,摇摇头,淡声说:“俗气。” 霍川柏对建筑没有审美,觉得霍止的评价在指桑骂槐,气得摔下文件。 “砰”的动静和雷声一起滚进耳朵,耳鸣变得更加尖锐,电钻般扎入脑部,霍止低头拿钢笔尾端顶了顶太阳穴,等待霍川柏发难。 没等霍川柏开口,玻璃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霍止身后擦过一股轻风,原来是前台小姐送来了新泡的龙井,先给霍川柏倒茶。 在场的都是内部人士,聊的是霍家自己的事,又正在剑拔弩张,不需要一个小前台来献殷勤,霍川柏心情正糟,把她一推,“出去。” 她被推得手里茶壶一歪,热茶水全泼上了他的脸。 霍川柏“嘶”一声,烫得向后仰去,反而把腿也烫了,站起来拽住她的胳膊骂,“你怎么做事的?小川,给我弄衣服来。” 厉而川巴不得这种事故早点发生,好打断这场思维凌迟,当即松了口气,如释重负,拽着厉而璟站起身,快步出门,找人给霍川柏送衣服。 厉而川踢开了门,气流涌进太吵太闷的屋子,吹断无止无休的试探和雪花,霍止鼻端蓦然涌进一阵清新生涩的绿色植物气味,味道让人联想到榕城爬满藤蔓的小巷和东山客三楼,再熟悉不过。 霍止抬起头,回头看向“前台小姐”。 竟然真是舒澄澄。 四目相对,舒澄澄看见他略显苍白的脸,还有他跟前那一大堆为难人的简历作品集,他看见舒澄澄被掐红的胳膊,还有她干干净净的眼睛。 菱格窗外又划过一道闪电,照得舒澄澄身后白光乍闪,几乎像副文艺复兴油画,画的可能是奥林匹斯山上某个慈悲的神明。 他今天并没有用钢笔干什么,但本能地压下手腕,贴紧桌子。
第48章 十八岁不可降解(4) 舒澄澄提着壶热水进来,风风火火地泼了霍川柏一脑袋,眼下她立马鞠躬道歉,虽然身体语言到位,但嘴上一点歉意都没有,鞠完躬就打算走。 霍川柏还没见过这种态度恶劣的前台,疑心顿起,拽住她的胳膊,“等等。谁让你进来的?” 舒澄澄一点都不心虚,被抓住就站定,静静看向咏萄。 咏萄如同惊弓之鸟,吓得愣在原地,勉强维持表情正常,用沉默糊弄。 霍川柏没有多想咏萄的问题,当下只怀疑舒澄澄不是公司的人,把她抓回跟前,“工卡掏出来。” 舒澄澄倒是淡定,“啊”一声,摸摸右边口袋,又去摸左边,“我够不着,您松一松。” 霍川柏有疑心病,伸手去自己掏,霍止先一步欠身,从她左边口袋里掏出工卡,看了眼上面没有照片,才放在桌上,推向霍川柏。 霍川柏拿着工卡检查,这才松开舒澄澄,嫌她碍眼,把她连人带茶壶一推,“出去。” 舒澄澄抱着茶壶不动弹,站在原地看着咏萄,生怕她没发现自己在用下三滥手段要挟她。 咏萄被看得移开视线,口干舌燥地给她发短信,“去楼下。” 舒澄澄看了短信,才肯挪窝,出门把茶壶往垃圾桶上一丢,回六楼换回衣服,然后搭电梯到一楼,走到门外,掏出烟盒。 到榕城都能碰上,人生何处不相逢,说的就是她和霍止。 两只沙丁鱼,向左走向右走,走来走去都没走出一只罐头。 雨还在下,雨丝飞到嘴唇上手上,密密的天罗地网,织得人呼吸困难,她叼着烟捶了几下胸口,皱着眉找打火机,最后想起打火机在淋湿的旧衣服里,上午被她一起扔了。 有几个男人在旁边的吸烟角抽烟聊天,其中一个看了她半天,上前打亮火机,“小姐,用我的?” 舒澄澄急需抽一口,颔首道谢,叼着烟屏息凑近。 烟头刚靠近,有只手从她颈侧伸来,修长的五指向外轻轻一张,指尖撞灭火苗,“我有。” 那个男人见她有熟人,并且气场逼人,看起来很不好惹,收起打火机,讪讪离开。 霍止给舒澄澄点了烟,也给自己点了一支,舒澄澄看了眼他的打火机,是便利店卖的那种,卖相很新。 霍止没有烟瘾,她只见他抽过一次,看来他这次出差又抽起来了。 霍止跟她并肩站着,吞云吐雾,半天才问:“你怎么在这?” “我吗?我心地善良,路见不平啊。”舒澄澄冲刚才那个好ᴶˢᴳ心人笑着招招手,表示歉意。 霍止轻声说:“谢谢。” 舒澄澄笑得漫不经心,“不客气,骗你的,是我自己有事要办。”她指指走出电梯的咏萄,“我找她,不给她点颜色看,她不跟我说实话。跟你没多大关系,别挂心。” 霍止眸色一暗,别过脸去,掐灭烟头。 董秘书开来了车,开窗跟舒澄澄打招呼,感谢她刚才解围,不然这场会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舒澄澄不多解释,只笑着对霍止说:“你走吧,再见。” 霍止大概彻底对她丧失了期待,下台阶上车,头都没回。 舒澄澄一动不动地站在廊下,被雨气和尾气扑了一脸。 咏萄刚才挨了霍川柏一顿怀疑目光,后背被冷汗浸得湿透了,硬撑着走出大楼,拽住舒澄澄上车,皱鼻子嗅嗅,喷了点除味剂,“难闻死了。” 舒磬东爱抽烟,所以咏萄最讨厌烟味,没想到舒澄澄现在也是一身这种味,讨厌之上更加讨厌,“你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办事的?你,你现在拿对付你爸的手法来对付我了?” 舒澄澄今天跑了一天,花光了浑身力气,脑袋靠在车窗上,懒洋洋地端详她,“我怎么办事,老刘没告诉你?哦,他没跟你说他有个同事叫舒澄澄吧,你是自己打听出来的?你打听他的公司干什么?为什么不直接跟他打听?” 咏萄当年喜欢她会套话,现在讨厌极了。 舒澄澄打个呵欠,“咏副总,你刚才怎么吓成那样?我混进公司,怎么说也是保安的责任,你怕什么?” 咏萄脸色微变,舒澄澄看着她的微表情,“哦”一声,“你怕霍川柏发现我认识你,是不是?” 咏萄抿唇不答,舒澄澄心里已经有了谱,接着说:“姐姐,我猜猜看。你人在这上班,跟霍家的关系不小,跟霍川柏关系尤其不小,他想找霍止的茬,但霍止工作室是铁板一块,一个人都塞不进去。如果用东仕搞他呢,理论上可行,但霍川柏又信不过现在的厉而川,所以就想另辟蹊径。” 咏萄不置可否,“姐姐觉得你想象力很丰富,应该去读文学系,研究阿西莫夫和刘慈欣。” 舒澄澄最缺乏的就是想象力,不然也不会画个月亮画到现在都没头绪,她信具体的东西。 她翻过手机,给咏萄看刚才从她工位上拍到的一册东西,“霍川柏让你趁这几天霍止不在江城,操作东仕收购千秋,或者签长期合作之类的,总之方便千秋日后和霍止深度合作,然后他再想办法拿千秋当枪,利用千秋做错事,好给霍止泼脏水,对不对?” 舒澄澄敢拍文件,咏萄没想到她这么胆大,遽然变了脸色,伸手抢手机。 舒澄澄不放,还把照片加密上传到了云端。 咏萄骂了声脏话,舒澄澄也骂,“你要不就别接活,要不就接了活悄悄干,干嘛让老刘知道?他不能捅出你,也不能毁了千秋,结果自毁前途搞出这种事,你开心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6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